《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85、试探

　　夜晚，厄兰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接着又梦到了从前的事。

　　那竟还是宫廷血猎骑士团成立不到一年，参加那次莉蒂亚王后的生日晚宴之后发生的事。

　　他与弗莱彻受国王召见，到宫廷述职，结束后顺道去找以赛了。

　　伊特兰西亚宫华丽壮阔，佣人们端着物品经过、修剪树木花草、擦拭亭台的座位桌子，安静忙碌着。

　　王室分开居住在自己的宫殿内，以赛与莉蒂亚的住处离得不远。厄兰和弗莱彻轻车熟路，经过王后的红宝石宫时，发现一闪而过的，显眼的金色头发。

　　“以赛在这儿？”弗莱彻说。

　　“好像不是。”

　　这样的金色头发固然少见，但这里又不是只有以赛拥有亚汀血脉。那人虽然身形与以赛相仿，但更为高大一些。

　　尽管只有匆匆的小半个影子，可厄兰还是辨别出那不是他，“或许是凯撒尔殿下，我们走吧。”

　　庭园里传来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以赛命人备好茶点，早早在此等候他们。宫廷血猎与以赛手中掌握的神圣骑士团成员交集更深后，他们三人私下的联络也逐渐增多，一来二去就不止再是简单的互助关系，更是交好的朋友。

　　他们聊完了公事，以赛问：“最近凯撒尔有找过你吗，厄兰？”

　　“没有。”厄兰回答，“上次见面还是王后的生日晚宴，怎么了？”

　　以赛微微笑了笑，“他上次向我询问了你，我以为之后他就会亲自去找你了，看来还没来得及。”

　　弗莱彻道：“殿下看起来像是担心凯撒尔殿下会找厄兰，所以他到底是要找厄兰，还是要找厄兰麻烦呢？”

　　以赛一怔，随后笑了，“这……”

　　厄兰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找我的麻烦难道会让凯撒尔殿下很高兴吗？虽然我听说他的脾气与以赛不太一样，可并不办起事并不胡来。”

　　“是的。”以赛垂眸，眼里有些伤怀，“他其实很好，从前也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如果你们首先和我交好了的话，他难免会把你们放在对立面上。”

　　他们两个明白为什么，国王在吸血鬼的操控下犹如风中之烛，两个王子各有政见，竞争在所难免，一点也不奇怪。

　　以赛似乎怕他们误会，“我并非不让你们与他接触，选择权在你们手中，只是问一问，提醒一下，他手段是有点过激……唉算了，我说太多倒显得有歧义了。”

　　关于凯撒尔的为人，可谓人尽皆知，虽然传闻惯是夸大其词，不过也确实很贴近他本人了。

　　厄兰有所了解，然而并不觉得忧心，“不会比吸血鬼更难接触了，没关系。而且说实话，我只在乎怎样才能更大发挥手里资源铲除吸血鬼的作用，和你们两个谁合作，差别都不大，全看谁先出手。”

　　他向对面的以赛微笑了下，“只不过，我确实更倾向于和你这样性格的人相处。”

　　弗莱彻略含笑意地盯着厄兰的侧脸，转头对以赛道：“你看，厄兰有心偏袒你，那我的立场也就很明确了。”

　　以赛摇头失笑，厄兰说：“我觉得副团长还是有自己的选择的，不要像是我很独裁。”

　　“可我就是选择跟随你的意志啊。我问你，如果让你在我和别人之间做决定，你会偏袒我吗？”

　　弗莱彻看着他，像玩笑也像认真，厄兰没有觉察，说：“只要你不杀人放火，私情上我还是会选择信任你的。”

　　弗莱彻仿佛十分满意，舒了口气，“啊，有你这句话，死而无憾了。”

　　时间差不多，他们告别以赛就离开了。返回途中再次经过红宝石宫，好巧不巧遇到了凯撒尔。

　　但凯撒尔此刻好像并没有和他们交流的心情，一双含着戾气的眼睛撇过两人，稍稍停留片刻，就随着他人大步走了。

　　厄兰似有所觉地向右转头，望见红宝石宫内的一片景象，看到身着更显年轻的帝政裙的莉蒂亚。

　　她好像一直望着凯撒尔离开的背影，因此也看到了厄兰他们。与厄兰对上视线后，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走开了。

　　他们不明缘由，只是继续前行，没有多久，又遇上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角色。

　　——是拉瑟珀。

　　彼时厄兰已经从希尔什琉斯那里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因而脑子里总不自觉地把他和以赛他们联系起来。从外貌到血缘关系，每一处都能轻易找到关联。

　　旁人都认为，那是他为了化作“被吸血鬼赋予永生的边远亲王”这个身份做出的伪装，事实上他原本就是这个模样。

　　在非正式场合遇上还是第一次，厄兰与弗莱彻都停下脚步。

　　他住在这里，那忽然遇见也不奇怪。

　　拉瑟珀冷漠地站在外廊入口的台阶上，俯视打量着他们，从弗莱彻到厄兰。不含任何情绪，只是轻飘飘的、淡淡的一眼。

　　大概是那时候的厄兰和弗莱彻，不足以入这名撼动亚汀的吸血鬼的眼。他旁若无人地走下台阶，迎面而来，从弗莱彻边上过去，到另一条道上转弯离开了。

　　弗莱彻回身看他的背影，“……你说他在这里时，都会想什么？”

　　“会不会在想‘如果我身体里没有吸血鬼的血统，就应该光明正大生活在这儿，拥有一切了’……真奇妙啊。”

　　“是很奇妙。”厄兰走了：“但是这样一个吸血鬼，想什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照样要除掉他啊——”

　　弗莱彻笑起来，转身追上他，“你真是一对上吸血鬼就很冷酷无情啊，厄兰。”

　　厄兰不置可否，脑袋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影子。

　　没过两天夜里，巡逻队交接完毕，厄兰回家的路上，突然被希尔什琉斯叫住。

　　厄兰看着他，“……你总在外面这么晃荡，我有权把你抓起来的。”

　　希尔什琉斯漫不经心地举起双手，“吸血鬼除了干坏事，也是需要生活的，血猎大人。”

　　“……”

　　见他一时没做声，希尔什琉斯放下手，神情更为和缓地笑了笑，“你的工作时间不也结束了？不要这么紧张，我们似乎顺路，一起走吗？”

　　“有事吗？”厄兰迈开步子，问。

　　希尔什琉斯与他并排走着，“你最近遇到拉瑟珀了。”

　　“他告诉你的？”

　　“我们一般不会动盟友的目标，拉瑟珀动了想除掉你的心思，于是找到了我。”希尔什琉斯竟直接如实对他道。

　　这一套逻辑关系显然令厄兰不高兴了，皱着眉头觑他：“什么目标？”

　　“各种。私心上我确实不太希望你现在出事，所以默认了。”他就这么自大地说。

　　厄兰那表情看起来像是要说什么很难听的话，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十分不悦地瞪着希尔什琉斯，“我是该谢谢你吗？”

　　“那倒不用。”希尔什琉斯本质上就是个很傲慢的人，很多时候都是随心所欲，不怎么考虑别人的心思，在这个时候对厄兰也还没有太多例外。

　　他说：“其实即便我不认，短时间内你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只不过，如果我以我的名义消除他们对你下手的想法的话，你会愿意吗？”

　　厄兰停了下来，似是审视地看着他，“你是觉得，我会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在一个不确定的敌人身上吗？”

　　房顶上，一只停留许久夜莺歪着脑袋俯瞰他们，对边上悄悄接近的白猫一无所觉。

　　黑暗里的眼睛呈现出暗金色，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厄兰一会儿，最终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那么希望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危了。”

　　“当然了，希尔什琉斯。”厄兰反过来问他：“不过作为吸血鬼，你是以什么心态，对一个血猎骑士表示关心的？”

　　这个问题真的令希尔什琉斯感到棘手，安静了一会儿，改变了腔调：“我以为我们早在敌对的身份里发展出了其他关系，难道是我想错了吗？”

　　厄兰张口欲言，却被紧随而来的，略显温柔而歉意的语气堵住：“那晚宫宴，我在想，如果有机会，邀请你跳一支舞，你会答应吗？”

　　月光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间也被拉长，仿佛足以等到一个答案。然而头顶上，伺机而动的猫忽然向静静蹲着的夜莺扑去。

　　扑棱棱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发出堪称惊人的动静，夜莺远远飞走了。

　　希尔什琉斯抬头，看向扑空了的猫，说：“好笨的猫。”

　　厄兰说：“是鸟太敏锐了。”

　　问题就这么顺其自然翻篇了，可这好像就代表了一种答案。

　　厄兰要走，忽然被希尔什琉斯搭上肩膀掰了回来，纠缠着埋怨着哄骗着般，问：“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觉得很怪异，“回答你什么？”

　　希尔什琉斯上前两步，“如果有机会请你跳一支舞，你会答应吗？”

　　他忽然离得这么近，厄兰很不习惯地撤开，“可是你就不应该邀请我啊，那样的场景不会出现。”

　　“可是我想。”

　　希尔什琉斯垂眸，视线在他鼻尖下的位置一扫，目光如有实质，像缠绵的线。

　　他伸手虚虚抚上厄兰的脸颊，然后慢慢靠近——

　　“没有这一段吧？”距离只剩咫尺时，厄兰忽然说。

　　他抬眼，对上那双镀金琥珀般的双眸，眼神是不同于当年那个厄兰的锋锐。

　　希尔什琉斯与他四目相对着，厄兰说：“接下来的事，不是这样的吧？”

　　两人之间，刺目白光猝然划出一道弧，向对面悍利切去！

　　希尔什琉斯灵活迅速退开，在圣光的冲击力下推出很远，半跪在地缓冲着刹停下来。

　　他放下掩面的手臂，眨眼间改头换面，变成了另一副更为邪魅的模样。

　　因圣光的刺激，卡修双眼微眯，说不出什么心情地扯起唇笑了，“我以为面对这副长相，你不会拒绝的呢，厄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