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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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的氛围像从缝隙漫进来的海水，灌满整个房间。
他走进房间后，厄兰发现希尔什琉斯确实在笑，而且是很深、很刻意、充满柔情蜜意的假笑。
偏偏他故作姿态，目光往桌上一扫，“又在看书？”
厄兰不着痕迹地一眯眼，瞳孔压紧，“嗯”了声，然后起身，往一步步过来的希尔什琉斯走去。
他们面对面停下来，很近地对视着，厄兰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凑近一嗅，蹙眉道：“你喝醉了？”
希尔什琉斯垂眸看着他，嗤笑了下，“不至于。”
厄兰盯着他的眼，看着那似笑非笑的眼瞳，过了会儿说：“最好是这样。”
说完他转过身，去一旁的案几边拿杯子倒水，希尔什琉斯则到他刚刚坐的位置旁，桌上的笔还是之前他送给厄兰的那只。希尔什琉斯拿起书，然后翻开。
［漫长的一场冬雪过后，血猎公馆对列美亚发起了通缉，而血族也决定除掉这个叛徒。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不惜行至于此。
或许本来就没有理由，他也从未想过要以牺牲什么去成全什么，只是需要这样，决定好就施行了。
不需要认可，不需要证明正确与否，不需要同行者。
他自己就是自己的同行者。］
厄兰端着一杯温水，转过身，心跳猛然一滞。
希尔什琉斯看着近在咫尺，险些撞到他身上的厄兰，一把抓住他端着水杯的手臂，稳住没让水撒出来，似笑非笑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接二连三的挑战，让厄兰的耐心程度岌岌可危，他面色如常地往上抬抬手，“喝了。”
抓着厄兰胳膊的那只手屹然不动，希尔什琉斯用另一只手接过水杯，不假思索仰起头，喉结滚动徐徐饮尽。
然后他像倾身拥抱那样，伸长手臂越过厄兰，将空杯子放到案几上。
厄兰一挑眉，“还不放手？”
希尔什琉斯放开手，厄兰问他：“你心里藏着事情对不对？”
“嗯。”希尔什琉斯毫不遮掩，态度坦然地点点头。
“不高兴？”
“没错。”
“因为以赛？”
“不止。”
厄兰凝眸，“还因为什么？”
“为什么我从来都无法完全拥有你？”
希尔什琉斯同他对视，“为什么我们之间非要隔着一层敌人的身份呢？”
一场快问快答停顿了片刻。
雪莱的意识清醒着，虽然发不出动静，却依然尽力噤声，忐忑不安地在他们之间看来看去。
希尔什琉斯语气平淡，但偏偏用这种平淡的语气，说出了这样偏执不讲道理的话。
这是始终盘亘在他们心里的荆棘，是不论怎样自我和解、忽视、谈论，始终抹不掉迈不过的污垢、鸿沟，是事实。
他面不改色，仍用那种旁若无物的眼神盯着厄兰，“你想知道，可以直接问，亲爱的，用不着吐真剂。”
早已被看穿，厄兰却没有反应，继续问：“所以你想怎么样？”
“努力找到吸血鬼和人类之间的平衡点，结束战争，我们还维持这样的关系。或者将错就错把你关在伽涅拉，让你只属于我，不论是教廷、以赛你的朋友还是人类都和你没关系了，你只属于我。再或者我不在乎联盟和人类的死活了，大家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只要最后我活着，还会把你牢牢攥在手心。”
厄兰眼神逐渐锋利，希尔什琉斯反而越说越开心，而后一顿，“我都想过，但我没有那样做。”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厄兰的脸颊，“因为我爱你，也不会丧尽天良到那个程度。”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厄兰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牙关紧咬一言不发，希尔什琉斯说：“我不介意为你做什么，只要你爱我；我也不介意在别人面前隐瞒我们的关系，我明白你的不易。”
“那我会不高兴，你也不介意吧？”
“…………”
如果介意，厄兰不会让希尔什琉斯走进这个房间半步，也不会给他喝吐真剂，找个理由让他说出来这些话，更不会站在这儿一动不动听他说完。
希尔什琉斯笑了笑，“但我也要索取点报酬。”
他蓦地上前两步，推着厄兰的肩，猝不及防将他摁在墙上。措手不及间，厄兰只来得及让雪莱瞬间惊恐的意识陷入沉睡。
下一刻，希尔什琉斯贴上他的嘴唇，态度强硬地撬开牙关，紧接着一股腥甜液体流入口中。
厄兰睁大眼，舌尖与身体都在抗拒。可希尔什琉斯用了十成力，将厄兰禁锢在身体与墙面之间，堵住他的口舌，眼神冷硬，铁了心要让他咽下去。
“咳，咳咳——！”
血液顺着喉管滑下去，空气骤然汇进口鼻。厄兰一阵呛咳，抬眸看他，眼圈微微湿红，嘴唇内侧沾着血。
希尔什琉斯转而呵笑了下，“别怕，这种方式让你变不成吸血鬼。礼尚往来，现在该我问你了。”
含有吐真剂成分的血液被喂进厄兰身体里，很快生效。希尔什琉斯问：“你心里也藏着事情，是不是？”
厄兰脱口而出：“是。”
但希尔什琉斯并没有问危险的话题：“是昨天晚上的事，对不对，很纠结，不开心？”
厄兰闭了闭眼，“对。”
“是除了隐瞒我利用我以外的其他事吗？”
“是。”
“你又想起什么了？”
来了。
厄兰垂下头，张了张口，“……弗莱彻，和我当上主教后，你送我的那束郁金香。”
希尔什琉斯没再问下去，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笑。
厄兰觉得那意思像是“原来如此”，亦或“又是这样”。
弗莱彻的离世是一个警钟，也是一个分界线，让他们模糊不清尚存温情的关系降到冰点。
希尔什琉斯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然而表情几近崩裂，像要被挤缩到极限的情绪撑爆，隐约露出了不可控的端倪。
他点着头，说：“有些人真是死了要比活着还有用。”
霎时间厄兰的眼神变得非常凶狠，希尔什琉斯视若无睹，“你迟早会因为为这么一个死了的人记恨我感到后悔的，厄兰。”
“啪！”的一声响，希尔什琉斯的脸被打得偏过去，然后被厄兰抓住衣领，位置调换“嘭”地摁在墙面。
厄兰耳膜嗡嗡作响，眼睛通红地死死盯着他，“如果你……不许提起他，听懂了吗？”
抓住衣领的手很用力，在发抖。希尔什琉斯看着他苍白的脸，眉心发紧。
他的表情落在厄兰眼里，如同不忍，似乎在心疼。
厄兰沉重急促的呼吸声一下午回荡在耳边，希尔什琉斯喉头吞咽了下，仰头靠在墙壁上，错开目光。
“忘了他吧厄兰。对不起。”
很长的沉默过后，吐真剂的效果已经消失了。
“你有一点愧疚过吗？”厄兰问他。
“有……对你，一直有，我不骗你。”
剩下的问题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厄兰松开了手，不再看他，转身走进房间里的小浴室。
不知多久，他听到外面一阵很轻的开关门声，希尔什琉斯走了。
日落城开阔的庄园内，夜深人静，地下密室，梅洛利亚站在石床边，看着尤金了无动静的躯体，面无表情。
沉重的石门“嗡”地打开，他置若罔闻，直到希尔什琉斯走到旁边站住，对着尤金看了一会儿，梅洛利亚才开口：“有事吗”
“……你平时就这么守着他？”
“…………”
梅洛利亚揶揄地瞧向他：“和厄兰发生不愉快了？”
冰冷的眼神盯过了来，“我不是来找你谈心的。”
梅洛利亚发出嘲笑，说：“果然是吧。你身上他的气味这么浓，却在这个时间往我这里来了。怎么？不让你进屋睡觉？”
希尔什琉斯发出一声冷笑，梅洛利亚读懂他表情里的含义：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他毫不恼怒，快速回给一个眼神——你哪能和我比，只有我赶别人的份儿——然后意味深长地轻“哦”了声。
“当初是谁说，‘爱不是小孩子的交换游戏，我爱他并不需要他怎么样’的，这就把话忘了？”
当初被这种说辞震惊到失去反驳手段，今日梅洛利亚终于要讨回来：“你不是明知道，你们是敌人，即使厄兰爱你也给不了你什么吗？”
他幸灾乐祸，“话说回来，他到底爱不爱你呢，我可怜的的盟友？”
希尔什琉斯这才开口：“梅洛利亚，你要清楚，像厄兰那样的人，会情愿主动吻我，就已经是爱得深沉了。”
“……你在向我炫耀？”
“呵。”
“那你在矫情个什么劲儿？”梅洛利亚勾勾手弄来两把椅子，大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希尔什琉斯，你对爱情的要求不能太高，它会降临，并让你清楚地意识到，就已经是一种恩赐了。你尽情享受就好，难道还要让它为你铸造一座完美无缺，但并不长久，总有一天会分崩离析的城堡？”
“你想多了，梅洛利亚。”
“哦？那你来说，别客气，我不介意帮你排忧解难。”
“……”希尔什琉斯双腿交叠，环抱着手臂，目光落在微微摇曳的烛火上。
“并不是我想要一座城堡，非要这么形容的话，应该是我想给他一座能抵挡伤害，忘掉一切忧虑和痛苦的城堡。”
梅洛利亚有了认知即将被他再次突破的预感，不悦的同时生出探究欲，于是蹙眉看向希尔什琉斯。
“对我来说，爱情不是从天降临的恩赐，也不是爱神给予的礼物。它仅仅是由两个人相遇而诞生，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人。”
希尔什琉斯的目光空无焦点，被一点光线照得很亮。
他要维护的不是爱情，而是爱人；所希望能够完美的也不是爱，更不是厄兰，而是他们能给对方的东西，不论是一件物品、一种感受，还是一段纯粹的过往，和期盼的未来。
他说：“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只满足于享受这段关系，而是想要一切都纯洁无瑕，让他永远、完完本本地在你的世界里，但又时刻为了他的自由意志动摇。”
梅洛利亚表情空白地靠回椅子上，盯着尤金沉眠的面庞。
“真矛盾，你不累吗？这么看来‘操控’和‘诱惑’才是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是很矛盾，但爱本来就充斥着私欲和奉献不断博弈的斗争。”希尔什琉斯停顿下来，转头看了他一眼。
梅洛利亚随即懒洋洋地，敷衍地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啊——所以你什么都明白，只是在这场博弈中挣扎，从而不痛快了。”
他忽然看过来，神采奕奕的眼睛里透出看穿一切的精光，指着希尔什琉斯。
“因为爱从来不能单独且干净地存在一段关系中，何况是你们这种关系。让我猜猜，你和他之间最黑暗、难以抹除、不想回忆的不纯粹过往……就是因为你不小心杀了他的好挚友吧？！”
他势在必得地瞧着希尔什琉斯，“所以你们旧账重算，闹掰了？”
希尔什琉斯随之蹙起了眉，“没有闹掰。”
对此，梅洛利亚选择保留意见，感慨说：“真倒霉，偏偏就是杀了他呢。”
希尔什琉斯沉默了一会儿，梅洛利亚宽慰他，“不过你想，也幸好他就这么死了对不对，不然可能就没你什么事了，这也算福祸相依嘛。”
“没那种可能。”希尔什琉斯不假思索地淡然道，“虽然我尽力尊重他的选择，但其他任何妄想取代我的人，那多半只也有一个下场。”
梅洛利亚满意地一拍手，“这就对了嘛。先不管他有没有可能，你现在又该怎么办，厄兰不会原谅你的吧？”
他的沉默让梅洛利亚脸色变了变，但紧接着希尔什琉斯就说：“不原谅就不原谅，我罪有应得。”
梅洛利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像你这么有良心的吸血鬼不多了，其实你可以选择告诉他，你是被某个盟友设计杀失手死了他嘛，这就是事实啊。”
希尔什琉斯一言不发地歪过脑袋注视着他。
“好吧、好吧。”
密室里稍微安静下来就一片死寂。
“你对待感情这么较真，真的很让我意外，希尔什琉斯。这样都不像你了，你不觉得很白痴吗？”
这句话仿佛豁然点透什么，希尔什琉斯的思绪一滞。
那天厄兰和他一起逃出教廷时的场景，莫名出现在脑海。周围人惊恐万状的眼神下隐藏着情绪，忽然溢出表面，密不透风地将他们层层围绕起来。
希尔什琉斯从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与目光，此刻却觉得很仓惶。
他面无表情地一瞥梅洛利亚，“这说明你不了解我。”
“总感觉联盟快玩儿完了。”梅洛利亚崩溃扶额。
“厄兰再怎么好，也只是一个注定和我们不同路的人而已，你可别也把自己玩儿进去了。”
希尔什琉斯不太明显地扯起嘴角，轻嗤了一声。
他耷下眼皮，往石床上瞥一眼，“没几天了，尤金快醒了。”
然后不顾梅洛利亚略微变化的神色，独自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争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