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8、扮演

　　山脚下的人听到希尔什琉斯的口哨声，随即抬头望来，瞧见装束各异的两人，立马喜上眉梢。

　　“猎人先生，魔法师，你们终于来了！”

　　两人对应的身份不言而喻，神秘阴晦的魔法师和冷静正直的猎人走下山，村民连忙上前迎接。

　　希尔什琉斯天生略微上扬的唇角弧度纹丝不变，只缄默不言地站在一旁。

　　白瑜也不出声，朝最前方一人颔首致意。

　　那是一个老头和几个青壮年男人，像是对这个奇妙搭配并不感到奇怪，仍然热情地迎上来。

　　有一瞬间，其中一人手里的火把离希尔什琉斯很近，白瑜都感觉到了霎时扑来的热浪。

　　他忽然想到什么，于是去看希尔什琉斯的反应。却也只在对上他帽檐投下的阴影中的眼睛时，见他唇角缓缓变得更明显的弧度。

　　白瑜平静收回目光。

　　为首的老人非常模式化地：“二位，感谢你们远道而来，为这个小小村庄斩除狼人，在下作为村长十分感激。请二位跟我们来，听我详述……”

　　希尔什琉斯打断他：“不必，我们了解情况，找出来杀了就好。”

　　“……”村长一噎，估计是被希尔什琉斯的傲慢无礼折服，一早准备好的台词顿时卡了壳。

　　对着高深莫测的魔法师，半晌也只能憋出来一句：“……那真是太好了。”

　　接下来一路村长抓耳挠腮，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再嘱托点儿什么。一直到陈设简陋的住宅里，又忍不住说：“真的不必再听听详情吗两位大人？”

　　白瑜充耳不闻向里走去，希尔什琉斯作势关门，声音略显晦涩地说：

　　“夜已来临，危机四伏，诸位藏好，不要被发现。我和我的猎人先生在这等候，狼人会自己来的。”

　　随即不由分说，将他们关在门外。

　　留下一干人等对着紧闭的木门，面面相觑。

　　这是个猎人的家，白瑜猜测。

　　但肯定不是村长口中对他叫的“猎人”。

　　他拿下墙上挂着的弓弩，摆弄几下觉得不称手，又放了回去。这时打发了村民的希尔什琉斯走过来，拉来边上唯一的椅子请他坐下。

　　“不是说抓狼人吗，在这里做什么？”白瑜问。

　　“不急，还不到时机。”他脱下帽子随意侧坐在桌子上，“我给你讲一下事情经过吧。”

　　白瑜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村长开口，非要现在关起门来自己讲，但还是默不作声地听他说到：

　　“三天前，村民在深夜中，听到猎人家中传来一声枪响。次日清晨敲开他的房门，却发现除了打斗痕迹和狼毫，屋内没有任何人存在，猎人也不见了，而且整日未归。”

　　“起初他们以为猎人夜间遇到了闯入家中的野兽，将其杀死后带到集市上去售卖掉，继续去打猎了。因为以往也常有这样的事发生，他们并没有过多怀疑。”

　　“然而第二天夜晚，村民又听到了动静。闻声来看的人们，发现那是一群狼。并在其中，看到了一头脸颊上有和猎人相同疤痕的狼。”

　　“这时倒在地上被咬过的几人，也在众目睽睽下，变成一头野兽，然后跑回山林。他们才知道，这个村庄被狼人盯上了。”

　　“从那天起，狼人开始频繁光顾，但只有三四个，每次转化几个人之后就迅速离开。村民惶恐不安，所以向附近的银剑司分部发出了求救讯号。”

　　“现在我们扮做闻讯而来的银剑司猎狼人，代他们抓捕狼人，并预计在凌晨一点前完成我们原本的计划。”

　　希尔什琉斯指尖在桌子上敲了敲：“但是记住，我们的最终目的，不是剿灭狼人，而是等待真正猎狼人的到来。”

　　白瑜轻轻摩挲两下嘴唇，“但我总感觉这个村子有点不对劲。”

　　他抬起眼，黑沉沉的眸子被微弱的光映出一点亮色，“你说的就是全部信息了吗？”

　　“我也觉得有问题。”希尔什琉斯耸耸肩，“但全部信息需要探索。”

　　屋外偶尔有虫鸣声打破黑夜的寂静，村民们或许是全部躲了起来，听不到一丝交谈的人声。

　　这里就是起初受害的猎人的家，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具，只有一些捕兽工具，应该已经被扫过了，出乎意料的整齐干净。

　　白瑜没有多说，起身于希尔什琉斯黑色帽沿投来的注视下，在几个房间里简单迅速地检查一遍。

　　不久后走出来，说：“这里没什么东西，我们去问一下村长，其他受害人的家在哪里。”

　　“这么断定？”希尔什琉斯饶有兴趣地挑眉道。

　　“已经被清理干净，连根狼毛都没有了。”白瑜拍着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抬眼瞥他。

　　“如果你能纡尊降贵亲自探查一遍，我当然很乐意再仔细看看。”

　　“那确实不需要多耽误时间了。”

　　希尔什琉斯随即向外走去，一边拿出了只黄金珐琅怀表，拇指一拨，打开表盖。镂空的表盘下的齿轮精密有序地咬合转动，长短不一的指针缓慢移旋转，在数字间行走着。

　　“距离凌晨一点还有三小时十二分五十七秒，尚算宽裕。”

　　然后在手中“咔”地合上，装回口袋里。

　　“走吧，让我们在猎狼人到来前，先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木门被希尔什琉斯以推开高大城门的昂扬气势打开，不像是在村子里调查，倒像是攻城掠地。走出去的瞬间又自然而然变作了魔法师，白瑜沉默寡言地跟在他后面。

　　二人把在不远处焦急等待的一群人找出来，声称要找相关线索，将附近所有狼人都一网打尽。于是村长带了三个年轻人，领他们去了别的人家。

　　遭到狼人袭击的人家已经有十余户了，在去往最近一处的路上，白瑜忽然问：“村子里有多少人被转化了，又有多少人死了？”

　　村长拄着拐杖：“十四个被转化了，六个死了。这些狼人，与吸血鬼同样该死，不将他们斩草除根，我们是不会从你的。”

　　闻言，白瑜看向了希尔什琉斯，同时说：“几率这么高？”

　　宽大的帽子遮住他的脑袋，希尔什琉斯嘴唇角微扬，鼻梁挺拔，向下延伸的唇颔以及下颚线条流畅。这下半张脸，离开了眼睛的威慑作用，那些俊美优雅、邪魅神秘的特点就更易供人欣赏了。

　　他表情纹丝不动，垂在身侧露出的手指点了点，没有说话。

　　村长悲痛唏嘘：“是啊，太高了。”

　　白瑜淡然收回目光，又问：“那狼人是挑什么样的人下手的，我的意思，是男人、女人、孩童，还是都有？”

　　“这个……”村长打了个顿，“男人居多，女人孩子也有。但像我一样的老年人，即使遇上，也只有死的份了。”

　　说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家门前，这是比较接近村子边缘的地方了。

　　家里只剩下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见白瑜他们进来，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便沉痛地别了开脸。

　　“两位不要介意，他的孩子们都命丧狼口，所以……”村长尴尬解释着。

　　白瑜对他点头，“我们进去看看。”

　　其余人留在了老人身旁，白瑜和希尔什琉斯进到了家里，将一行人隔在门外，随即问到：“你觉得他们见过吸血鬼吗？”

　　“吸血鬼才不会在这种乡村中作乱，他们更喜欢独居在城堡中，或是在城市留下一段诡谲神秘的传说。”希尔什琉斯稍微歪过头来，声音放低。

　　“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吸血鬼热衷于和教廷抢地盘——对吸血鬼的恨意，或许准确来源于战争吧。”

　　衣柜“吱呀”一声被打开，那是这家中年轻夫妻的衣柜。希尔什琉斯没有听到白瑜的任何点评，只见他神情冷静专注地在衣柜里挑挑拣拣，着重检查了比较贴身的衣物，过会儿又整齐放回去。

　　这时他才转过身，抬起眼盯着希尔什琉斯，“那现在他们见到了，还是挺厉害的一个。”

　　接着去了别的地方。

　　但眼神里却含着“你受骂不算亏”的戏谑意味。

　　少顷，希尔什琉斯无声笑起来，跟上他的脚步。

　　扮做魔法师的希尔什琉斯在众人面前恪守他的人设，几乎不说话，也有意不插手。于是所有进行都是根据白瑜的意向中发生的。

　　他将这里依次检查过后，便去了不处远的下一个地方。

　　村长敲响门：“芙丽娜，教廷的人来抓狼人，要找线索，把门打开吧。”

　　许久后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一个编着辫子垂在胸前的女人打开一条缝。

　　她视线胆怯地依次扫过村长等人，见到白瑜身上的衣服，犹豫一下，才把门打开，“请进。”

　　踏进门后，白瑜发现一个两三岁大的小男孩。

　　村长压低声音，似乎是在避着孩子，“芙丽娜的丈夫，是最近一次被狼人转化的，也就是昨天，应该更容易发现什么。”

　　“他是在家里面遇害的吗？”白瑜问芙丽娜。

　　“在客厅。”她说。

　　客厅此时站满了人，白瑜不打算多浪费时间，“卧室方便查看吗？”

　　芙丽娜瞄了他一眼，点点头：“您请。”

　　白瑜跟她去了里面，村长他们则到门外去等候了。

　　希尔什琉斯站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温馨小屋里，深黑色宽大斗篷笼罩全身，将他高而英挺的身形衬得更具压迫感。他四周环顾着，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沙发里的孩子身上。

　　那是个长相可爱的小男孩儿，一双眼睛清澈如水。他仰视着希尔什琉斯，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睛，神情微怯而好奇。

　　希尔什琉斯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竖到唇前，无声做了个口型。

　　那像是在说“嘘”。

　　“你儿子多大了？”白瑜看着梳妆台上简单但种类繁多的女士用品，与她闲聊着。

　　芙丽娜：“两岁七个月了。”

　　“很可爱。”他见女人勉强地扯着唇笑了下，又语调平直地说：“你也很漂亮。”

　　芙丽娜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儿，褐色头发用丝带编在一起，尾端打了个蝴蝶结垂在胸前。她五官秀丽，因沉浸在丧夫的哀伤情绪里，更显出我见犹怜的感觉。

　　闻言她猛然抬起头，戒备地盯着他。

　　但白瑜眼里没有丝毫逾矩的神色，甚至于因为太过平静而显得有些冷淡。罕见的漆黑眼瞳，同时具有明镜的透彻，与深渊的不可测。

　　“你的丈夫很爱你吧。”他又说。

　　她低下头，脸上随之闪过伤痛的神色，“是的，我们自幼相识，已经在一起五年了。”

　　白瑜无声叹了口气，没有翻看任何物品，往外走去，“节哀吧。”

　　“况且，他只是变成了狼人而已。”

　　芙丽娜泫然欲泣，闻言一顿，怔然看着他的背影。

　　白瑜走出卧房，径直来到希尔什琉斯身边，冲他招了招手。

　　然而不及他反应，白瑜便大步走到他跟前，迫不及待似的抓住希尔什琉斯的领子往下一拉，使他俯下身。然后凑到耳边，迅速简短地低语了一句。

　　猝不及防的动作使希尔什琉斯一惊，视线恰好从这角度撞上他修长的脖颈。

　　那是人体最脆弱而致命的地方，皮肤紧致而富有弹性。微凸的喉结与藏在肌肤下的经络，随着唇齿开合微微起伏动作。跳动的脉搏、流动的血液、隔着帽子的呼吸和温热的感觉，一切都在这瞬息里那么鲜明——

　　其实这过程非常短暂，一触即分，白瑜放开他，低声问：“听清了吗？”

　　然而希尔什琉斯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直到把白瑜盯得莫名其妙地皱起眉。

　　身后芙丽娜跟着走出卧室，村长等人发现检查他们完毕，也看了过来。

　　“算了，待会儿说。”白瑜颇有些无奈地瞥他一眼，正欲离开，忽然被希尔什琉斯拉住了。

　　“不用。”

　　他抻平领口，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很清楚，不用再说第二遍了。”

　　“……”白瑜重新看向他，垂眸扫了眼那衣领。而后抽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往门外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