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74、聚会

　　傍晚，留在狼人部落的卡西塔洛回来了，猎狼人隶属于银剑司，所以一到教廷，他就直接风风火火跑上楼，敲响直系上司厄兰的门。

　　“厄兰！厄兰厄兰！快开门！我听说以赛殿下回来了对不对？”

　　厄兰猛然打开门，听到后半句，豁然提起来的心放下去。卡西塔洛惊得后退半步，又笑道：“我来交个差，顺便我们聚一聚吧。”

　　厄兰想了想，“等我一下。”

　　卡西塔洛往门边一站，“好！”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件马甲，卡西塔洛开始汇报工作，“我们粗略统计过了，部落里这些年来被转化的人类共七千七百六十名，脱离狼群独自生活的不在内。”

　　“经过私下调查，早些年被转化的部分人，重新变回人类的意愿不高。唉，感情是个奇妙的东西……但约八成的都希望变回人类。并且，有一部分内心对狼人充满了仇视。”

　　“而狼人对教廷依然是不信任的状态，我们把你提供的有关别西卜所作所为的影像给他们看了之后，没有太大作用。但经过我的观察，如果阿加莎她们研制出解药，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待会儿我把资料给你。”

　　猎狼人们都被派往各地，在狼人族群间进行游说、深入调查工作，半个月的时间基本摸清了状况。

　　厄兰点点头，“那么教廷可以开始做迎接他们的准备了，不过这就是奥瑟罗司务长他们的工作了。”

　　“和狼人打交道要比和狼人打架难吧。”厄兰含笑问。

　　“天呐，难得要死。我们不能动手，很多队员受了伤。好在有狼人肯帮忙。”卡西塔洛说。

　　“你记得哈提吧？”

　　“你追着他跨越了大陆几圈的那个。”

　　卡西塔洛觉得腿一软，“是的、是的……你把记忆画像里抽出的影像给了我，我第一时间就去找了他。”

　　结果可想而知。

　　哈提看到真相，知道自己促成了别西卜的计划，愤怒和悔恨当即涌上头。

　　“他差点狂暴了，之后答应和我劝说他的族人们。由此也仇恨转移，不恨人类，开始恨恶魔了，唉，仇恨是不会消失的。”

　　“你们重归于好了？”

　　“哈？这和他依然看不惯我一点儿都不冲突。”

　　他们叫上阿瑞娅，来到教廷外的蓝鸢尾公馆。

　　受命帮助神圣骑士团融入当今教廷的银剑司血猎们也在，霍恩正和凯尔特说话，看到厄兰，惊喜道：“主教，您怎么来了？”

　　“来找以赛，他在吗？”

　　头顶的窗户打开，以赛探出身，金发在余晖晚风中晃荡。他笑着挥挥手，“原来是你们，快进来吧。”

　　卡西塔洛曾经属于神圣骑士团的一员。斐图被攻破，骑士团一半留下守城，一半跟随以赛，其实还有一部分，选择了护送民众去往东部，卡西塔洛当属其中。而当狼人行径恶劣，银剑司设立猎狼人分支时，他又请缨加入其中，转行成了一名猎狼人。

　　他和以赛是旧相识，于是一会面，就激动地打起了招呼。

　　在场几位都挺熟，即便阿瑞娅不怎么说话，也没有游离在外的感觉。

　　“难得聚到一块儿，我们吃个饭再走吧。”卡西塔洛毫不客气地提议。

　　以赛答应得很爽快，“在后花园，怎么样？”

　　凯尔特也被叫了过来，几人很快张罗好一桌东西。

　　以赛拿了酒放在桌上，凑到厄兰身边时，小声说了句：“要是有汽水就好了。”

　　他对厄兰笑了下，厄兰先是一愣，而后也笑了起来，卡西塔洛瞅见：“你们在笑什么啊？说出来我也听听。”

　　以赛转过身去拿醒酒器，“不告诉你。”

　　“看来是我不能听的事，来阿瑞娅，我跟你说，我在狼人部落发现那里的女孩会一种技艺……”

　　夜黑了，天幕上闪烁起星星，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几人从前几乎没凑到一起过，谈的事也多是公务，提及过去又难免伤怀，厄兰跟以赛那段众所不知的亲情过往也没办法说。
　　但卡西塔洛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扯得话题满天飞，场面一直很热络。

　　“啊，一看到这么璀璨的星空，我就想起来了。从前参加宴会，每到跳舞环节，我总和姐姐做对方的舞伴，搞得喜欢她的人都没机会接近。这件事传到我父亲耳朵里，于是有次舞会结束回到家，我就被父亲拎到院子里罚站。”

　　卡西塔洛说得眉飞色舞，“我当然不乐意，和他争论起来，把父亲气的不轻，趁他转身找棍子的功夫我就跑了。”
　　“之后我姐姐找到了我，拿了那——么大一串葡萄，和我躺在草坪上边吃边说，她才不要嫁人，更不喜欢什么……嗯嗯嗯凯撒尔殿下，她要做一个骑士保家卫国，才不要每天穿着不同的裙子，在下午茶桌前和宴会上度过一生。”

　　他们看着枕着手臂仰望天空的卡西塔洛，“之后她做到了。斐图城破当天，她带领家族其他人，为逃离的居民挡住联盟军队，继承父亲的遗志，为守护人民牺牲了。”

　　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真是个令人敬佩的女人，对吧！”

　　城破当日非常混乱，包括之后的很多事他都不知情，回来后的这些天，待在公馆的时候，都一一了解了。

　　他知道卡西塔洛的父亲，克烈夫将军在斐图城破前一天牺牲在战场上，却没想到除了卡西塔洛，一家人都在城破后死去了。

　　一时间有些静谧，卡西塔洛出声，“喂，别这样，这是她的选择。而且英雄不是只有死了才值得歌颂，我们也不赖嘛。反正姐姐和父亲她们要是知道我现在这么厉害，一定很高兴。”

　　他自我夸赞的模样逗笑大家，卡西塔洛说：“等我们胜利了，我就回家，把我家的果园修一修，有几棵葡萄藤长得特别棒，我吃过最好吃的葡萄就来自那里，到时候请你们尝尝。”

　　“胜利之后……”厄兰喃喃道，他整个人都是放松的，夜晚和朋友可以短暂抚慰疲惫的精神，于是也敞开了话。
　　“我要周游世界，把所有景色见闻记录下来。从前待过最多的地方就是斐图和阿美尼亚，到别的地方也很少有机会停下来。等所有事安稳下来，我就什么都不干了，向教廷要一笔钱去四处旅行。”

　　他们震惊于厄兰的想法，纷纷笑起来。

　　卡西塔洛瞪大眼，“我的天，这么潇洒？！那我要看你的旅行手札！你呢你呢？阿瑞娅？”

　　阿瑞娅带着面具，在外面从来不吃东西，只插着一根吸管喝酒。被点到名字时正在走神，“……我，我的话……”

　　她吞吞吐吐，好半晌终于想出来，“本来是想回家，但是……我估计还会继续学习魔法，以后教小孩子魔法也不错。”

　　“那真不错。”厄兰由衷道：“到时候孩子们进入学校，正需要很多能够教授知识的人，阿瑞娅一定是很棒的老师。”

　　阿瑞娅看了他一眼，似乎笑了笑，然后和他们一起看向以赛。

　　这场聚会不知不觉进入到讨论日后理想的环节，以赛垂眸盯着桌面，嘴角噙着笑意，“胜利之后啊，我没有什么想法，希望能够尽到我的职责，让人们不再经受战乱就好了。”

　　卡西塔洛当场反驳：“我说殿下，工作和生活怎么能完全混为一谈，你怎么没有想做的事呢？”

　　“可是真的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以赛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么含糊其辞不太好，“非要说的话，就希望能在空闲里有人能和我说话，或者带我出去走走吧。”

　　厄兰看着他的发顶，百味杂陈，轻拢的内心舒展开，对他微笑道：“这个很简单，我可以把周游各地记录的东西给你看，然后挑感兴趣的地方让我带你去。卡西塔洛给你送葡萄，你就趁机把他关宫廷里几天陪你；再偶尔让阿瑞娅带学生们，去向你展示未来魔法师们的学习成果。”

　　阿瑞娅连连点头，卡西塔洛惊叹：“哇是啊！殿下可以随时点人作陪啊！

　　以赛对旋即笑了，蓝色的眼睛清澈透亮，拥有天空般自由的模样，但深处总含着忧伤。

　　“是啊，有权利就是好呢。”他转头，问沉默不语的凯尔特，“你呢，你想做什么，凯尔特？”

　　这位副团长大人从以赛年少就作为兼任他的侍从，之后和他一同进入神圣骑士团，成为一名骑士。亚汀国破，以赛掌握骑士团后之后，一路高升到如今地位。

　　但实际上这么多年，他们只剩一个骑士团，副团长听起来威风，其实根本享受不了什么。而且他是在另一个世界，以白瑾身边的特助的身份生活，一直为他做事的。

　　他是真正意义上陪伴以赛最久的人，一个沉默的守卫，坚若磐石的影子。

　　凯尔特看向撑着脑袋往过来，发丝略微凌乱的以赛，说，“追随殿下，是……骑士的一生使命。”

　　以赛无奈地笑了笑，“到那时候，我给你自由，你再选择想要什么吧。”

　　凯尔特不说话。

　　“是啊是啊，到那时候说不定我们又改变主意了呢。”卡西塔洛举起杯子。

　　“来吧！虽然你不说他不说，但大战在所难免。让我们祝愿胜利的到来，敬伟大复兴之路上的英雄们，干杯！”

　　杯子碰撞在一起的叮当脆响，像夏末的尾巴勾住星星，晶莹地碰出稀碎光砂，向下一个篇章撒下祝福的礼花。

　　这样可以放松地敞开心扉的机会格外难得，他们很快就被酒意弄得醉醺醺。

　　卡西塔洛讲着他在追卡修路上发生的事，追问阿瑞娅怎么做到短时间完成斐图魔法学院所有课程，十四岁就当上练习魔法师，之后又迅速胜任大祭司一职的。

　　阿瑞娅淡淡回答：“不知道，我就那样做的，可能我们不太一样吧。”

　　卡西塔洛仿佛被这句毫无进攻之心，但充满攻击力的话重伤，悲痛欲绝。

　　厄兰悠然注视着他们，整个人沉浸在夜色中亮着的柔和暖光里，忽然脸色一白。

　　毫无征兆的，一股奇异的感觉猝然涌来，和五天前从地狱回来后，某种不可控的危险反应即将来临时，激起本能的警觉感别无二致。

　　那一刹，犹如一只冰冷的手，在他后颈轻轻一抚。

　　是夕笛的魔法。

　　竟然还在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