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73、联络

　　拿到雪莱的血已经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卡西塔洛跟随莱安与派狼人交涉，企图揭开真相达到和解。

　　狼人与人类之间的斗争持续数年，对彼此的仇视根深蒂固，想要和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在教廷做出会帮助他们破解诅咒的保证下，狼人决定做出让步。表示如果教廷兑现承诺，狼人同意不再大肆转化人类；如果教廷做不到，就代表一切解释都是说辞，届时狼人会举全族之力报复教廷，让其付出滥用魔法的代价。

　　于是狼人允许教廷带走幼儿进行研究，前提是确保安全，且有狼人跟随。接下来阿加莎等魔药师就整日待在研究室，不分昼夜地研究逆转狼人化，以及狼人族群中幼儿早夭诅咒的药。

　　这天厄兰来到研究室，见到整个人的气息都沉下来的阿加莎。她说血液里被厄兰用魔法护住的雪莱的意识很鲜活，但随着研究消耗的血液越来越多，这点残存的意识失去寄托，可能很快就会消散了。

　　厄兰盯着那不足巴掌大的容器。他想过这个问题，也试图找到能救这个可怜混血小孩的办法。

　　最好的载体——心脏被别西卜吃掉了，只能另寻方法，于是厄兰取出雪莱的意识，依附在一滴血上，用更强而温和的魔法守护起来。

　　“接下来我会想办法，你可以用剩下的血液去全力以赴了。”

　　阿加莎笑了声，眼里迸现出一丝光彩，“等着吧厄兰，你即将见证伟大的魔药师们的才华是如何结果的。”

　　厄兰微笑着点头，离开了魔药院。

　　距离见证别西卜宣战已经是第五天，地狱爆发了几场大规模战争，卡修都没有时间来人间挑衅了。

　　但北方战场近来冒出很多恶魔，无差别攻击所有人，掠夺资源。好在不怎么强，仅凭当地的教廷驻军和联盟军队就能解决。

　　教廷虽然依旧繁忙，但仍处于一派安和之中，风暴逼近，这片蓝色天空看上去却万里无云。

　　厄兰仰望着天，心里依次数过几个姓名，叹了口气。

　　食指上的戒指忽然发出一丝凉意，厄兰回神，下意识伸手掩住它，回到了银剑司的居所。

　　“打扰你了吗，亲爱的？”一注入魔法，希尔什琉斯含笑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响起。

　　厄兰走到书房，寻找帮助雪莱的办法，问：“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和你说话了？真是的厄兰，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怕给你带来麻烦，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找你，结果你第一句就是这个。”

　　他调笑埋怨着，带上点威胁的意味，“你一点都不想我？”

　　厄兰从架子上拿出一本书，几乎能想象到希尔什琉斯说这些话的表情，眉眼间不由得泛起丝丝笑意。

　　“想啊，那能怎么办，我又不能去见你。”

　　听他就这么承认了，希尔什琉斯心花怒放，表面上还不动声色道：“哦？怎么想的，想我什么了？”

　　那边忽然传来什么东西甩在桌子上的声音，似乎是书，然后听厄兰说：“你很闲的话就想想怎么解决别西卜的问题吧。”

　　希尔什琉斯眼前忽然出现画面，是厄兰打开了影像。

　　厄兰双手撑在桌上，脱掉了外衣，上身只剩一件薄薄的深蓝色衬衫。领口立起的花边掩住喉结，泛着丝质光泽的布料，由塔克褶裁得略微松垮，向下又束进腰封中，收成劲瘦的一截。

　　他还在说着：“你不觉得那天贝利尔安排的两个恶魔很奇怪吗。一夜情能我们离不开彼此，从而不得不放弃违背契约的想法，尽心尽力为他铸造起死回生的温床？”

　　不知道哪个词戳中了他，希尔什琉斯向后靠到了宽大的椅背上，眼里含着什么不明的神色，盯着并没有看他，而是慢慢翻了一页书的厄兰。过了会儿才回答：

　　“啊，一夜情肯定是不够的。”

　　厄兰抬眼看过来。

　　希尔什琉斯扯起唇角，似笑非笑地，“如果不是恶魔高估了你的贞节，那就一定另有阴谋。”

　　厄兰忽然轻促地笑了下，“一个圣职是不是会让许多人对我产生一些误解？”

　　厄兰本性内敛，但从不过分收敛克制自身特质。圣洁冷淡的主教形象深入人心，可那也只是他的其中一面。事实上，身边亲近的人，都能看出他的喜恶爱好。

　　希尔什琉斯当然不例外。

　　厄兰是血猎出身，成为主教不过是为了能更好地干预教廷的决策。起码在希尔什琉斯看来，很多时候，他并不像那些某些观念很刻板的教徒。

　　从他会爱上一个男性吸血鬼，所做的挣扎只是因为他们的敌对关系，就可以看出来了。

　　而即使没有“白瑜”的影响，从前的厄兰也拥有自己不受左右的坚定信念。

　　可是他看上去又神圣到，令希尔什琉斯产生亵渎他的兴奋与罪恶感。

　　这些特性很矛盾又异常融洽地存在于他身上。

　　上帝制造厄兰的时候，一定加了很多“反叛”进去。

　　“是会让人误解。”希尔什琉斯没有否认，“不过我当然清楚你是什么样子，亲爱的。一夜情当然不能把我们两个密不可分地绑在一起，离不开彼此，那需要很多爱，然后任意加上和平关系，或者无法摆脱不可替代的牢固……”

　　安静了片刻。

　　“我好像猜到了点儿什么。”希尔什琉斯说。

　　厄兰盯着影像里的他，“什么？”

　　奇怪的是希尔什琉斯没有立刻回答，目光里含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在厄兰专注的等待下，过了会儿才说：“猜测而已。”

　　厄兰的视线在他身上轻飘飘地上下扫动，仿佛要发现什么古怪的东西。

　　希尔什琉斯坦然地被他打量着，哼笑说：“果然只有这种时候，你的目光才敢这么大胆。”

　　关于审视希尔什琉斯的目光，厄兰一向大胆，印象里唯一生出怯意不敢直面的时候……就在五天前，实在不可言说。

　　怎么说呢，耍流氓和调情的区别在于双方的意愿和实质关系，而有些事开了头就彻底止不住了，谁都不例外。你自己都忘不了，还好意思让别人住口？这找谁说理去。

　　厄兰无语又懊恼地摁了摁额角，感觉心累，并不想接他的话题。

　　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希尔什琉斯咬住指节，不由得笑了，有点后悔有兴趣盎然似的。

　　他几不可闻地“啧”了声，继而问：“从刚刚就一直在翻书，有什么事情吗？”

　　终于从上一个话题跳出来，厄兰翻阅着书，说：“血族中，有没有‘起死回生’类的魔法？”

　　希尔什琉斯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像是疑惑，一瞬间又联想到什么。

　　他当然不会探究厄兰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毕竟那还属于越界行为，“倒是有一个，不过清楚算不算得上‘起死回生’，也并非魔法。”

　　厄兰又看向他，“怎么做的？”

　　“仅对于刚刚死去，尸体新鲜的人类，如果有吸血鬼对其进行初拥仪式，那么有可能会将其复活。可是成功的例子很少，条件很苛刻，仪式太复杂了。”

　　这对厄兰无济于事，他到书架前寻找着，留给希尔什琉斯一个背影。

　　“初拥？你对谁做过吗？”

　　“当然没有。”

　　希尔什琉斯满不在意地回答，盯着厄兰伸手够到书的动作——抓握的手，伸出的胳膊，衣服抻平显出的腰线。他记得将那只手抓回来，或强硬或温柔地握在手里的感觉。

　　“很少有吸血鬼对人这么做，麻烦且无用。毕竟还是纯正血族更加强大，力量的传承通常在同族间——当然，一般是靠掠夺的。至于爱上生命短暂的人类，就是另一回事了。”

　　说到这儿，希尔什琉斯晃了晃翘起的脚，“但如果一万年后血族没落，数量减少，估计初拥就会很常见了。”

　　“你竟然觉得血族会没落。”

　　厄兰绕出了影像画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声音隔着书架传出，片刻后又回来了，手里抱了三四本书。

　　希尔什琉斯不以为意，“一切皆有可能，不过即便终有那一天，也绝对是我死之后的事。”

　　坐回桌前，厄兰听笑了。这样的自信不是谁都能拥有的，是足够强大后自然而然散发出令人瞩目的气势。厄兰很欣赏这一点，如果处于同一阵营，估计开始也会互相吸引成为旗鼓相当的朋友。

　　想到这儿，厄兰忽然沉静下来。

　　他随意道：“那吸血鬼自己有起死回生的方法吗？”

　　“这就更难了。”希尔什琉斯说，“首先这个吸血鬼本身要足够强大，其次要处于濒死状态中的才行，也就是说，如果死透了就没什么用了。”

　　“真是神奇。”厄兰看着他，微笑道，“先到这里吧，最近很忙，估计要一段时间见不上。”

　　他晃晃左手食指，希尔什琉斯套上去的戒指圈在指根上，“不过晚上偶尔可以联络。”

　　影像消失，希尔什琉斯面色缓缓沉下来。

　　之后他起身，长而有力的腿迈出几个阔步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出现在一处装饰着玫瑰的幽暗建筑中。

　　他朝某个地方走去，随之那里传来鞋跟“嗒嗒”声，梅洛利亚迎来，“稀客呀，希尔什琉斯，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尤金有没有苏醒的预兆？”希尔什琉斯直接问。

　　梅洛利亚的笑容消失干净，和他往里走，“这才多久，即便你把他的时间加快了，也不能一眨眼就活了。毕竟他被带回来时已经死透了。”

　　“不过不能再快一点吗，觊觎北方战场的成员太多了，毕竟得到它意味着得到五大盟主的权利。”

　　梅洛利亚支走了所有人，他们空无一人的长廊上走过，转了几个弯，“联盟本身就是不同家族为了向外掠夺资源组成的，现在资源充足，就开始为自己谋划利益了。你也看到了，现在多少人想取代我们，到时候不必教廷反击，联盟自己就能碎开。”

　　“快不了了，”希尔什琉斯问：“你确定尤金的事没有泄露出去吧？”

　　梅洛利亚举起两根手指，“我以我的人格发誓，绝对没有。”

　　一扇门被打开，眼前宽阔的室内更暗了，像在深夜里，点了很多蜡烛来照明。

　　尽头床似的坚硬物体前上，躺着脸色灰白，双目紧阖，尸体般的吸血鬼，正是狂欢夜厄兰封印伊特兰西亚宫与大教堂时，死于纳尔手下的尤金。

　　梅洛利亚烦躁地往后捋了一把头发，“教廷度过最艰难的时期，伤痛痊愈，就开始休养生息了。在之前，尤金对上那些人怎么会丢了命。”

　　说完他盯着尤金，又道：“呵，他会死也是早晚的事，一个有脑子不会用的莽夫，他也只比狼人聪明那么一点儿罢了。”

　　希尔什琉斯乜着梅洛利亚的神情，琥珀金色的眼睛蕴含着不动声色的暗光。

　　“你说的其实都对。”他说。

　　梅洛利亚看他。

　　“对于现在的联盟来说，一味猛攻意味着自取灭亡。相反，对于教廷而言，为保全大局再选择退让，无异于自缢。做好准备吧梅洛利亚，估计教廷在谋划着什么大动作。”

　　希尔什琉斯目光随意地落在尤金僵死冰凉的身上，“时间到了，局面自然会转变了，这不是单凭哪一双手能推动的。”

　　“……大概快了，我说尤金，起码他能稳住北方战场。”

　　梅洛利亚看向尤金的眼神复杂，蹙着眉叹出一口气，“算了，那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真让他死了……你说是吧？”

　　他语气里的情绪不明显，希尔什琉斯扯了扯嘴角，算是认同了。

　　“对了，利比罗德很久没有消息了吧，他在做什么？”梅洛利亚忽然问。

　　猝然间，希尔什琉斯蹙了下眉，眼里划过数种情绪，混杂着说不清的意味，但也只是微微一顿。

　　他干笑一声，“谁知道，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他了。”

　　梅洛利亚不信，“他给你添过这么大的麻烦，你会忘了他？”

　　接着话锋一转，“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你也不算无辜。”

　　希尔什琉斯嗤笑着瞥他一眼，“你还是先祈祷尤金赶快醒过来吧，少了一个护食的野兽替你挡麻烦，想伺机而动的东西就要你自己去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