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承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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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廷，天已经黑透了。
以赛留了信寄放在银剑司，厄兰向值守的骑士道了谢，拿回住处放在桌上，带上衣服进了浴室。
他一直在想对希尔什琉斯说两句话对不对，是否应该继续保持着心照不宣。而厄兰自己也很难说清，那些感情至今有没有发生改变。
或许这对希尔什琉斯来说根本不重要呢？
感情总不能凌驾于立场和义务之上。
万一他并不觉得那是一段值得追溯的过往？
毕竟他从前也没有对厄兰表现出什么执着。
可是——
算了，哪有闲工夫去纠结这些。
他从浴缸跨出，皮肤上的水随之蒸发，穿好睡袍走出浴室。
房间在月光的笼罩下，犹如淹没在灰蓝色海洋。床头那束白色郁金香鲜艳如初，是特地用药水泡起来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次。但现在他清楚，即使不管不顾，它也不会衰败。
——永不凋零的郁金香。
厄兰收回目光，端起有人准备好的餐食，顺手拨亮色调柔暖的灯，坐到桌前，准备打开以赛的留信。
教廷的深夜比较安静，银剑司高塔上就更为静谧。
然而就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环境里，窗台忽然发出两声闷闷的扣响。
脑海里某根神经骤然一跳，厄兰旋即将看了一眼的信反过来，盖在桌上，同时转向琉璃门的位置，看到了外面站着的人。
希尔什琉斯站在露台上，敲门的手还未放下。月光描摹过他的身形，向屋内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厄兰看到他的口型：我进来了。然后他就拉开门，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又……”
“啊，你放心，教廷的防御工事还行，最多只能我过来。”他顺手关上门，一边走过来，说。
“……”
厄兰把刚叉起的煎蛋往回放，希尔什琉斯说：“没关系，你吃就好。”
接着他被厄兰瞪似的看了一眼，最后厄兰还是放平语气：“有什么事，快说吧。”
“我不太明白你说那两句话，是想让我明白什么意思，所以就来问问你。”
厄兰眼睫几不可见地轻轻一颤，定定地看他。希尔什琉斯给了个预告，就这么直接问出来：“为什么不做厄兰的时候，和我相处起来会比较轻松？”
“又或者说，你在以厄兰的身份和我相处时，因为什么，让你觉得不轻松了？”他语速放慢，说得很清楚，确保每句话都能被准确理解。
“厄兰，我让你感受到压力了吗？”
他站在厄兰面前，低着头。他太高了，在不算明亮的安静房间里，希尔什琉斯的存在更为鲜明，几乎周围一切的吸引力都夺走。厄兰仰头看着他，说不出话。这种差距太悬殊，又也许只是因为他的话。尽管希尔什琉斯的语气放得很轻。
“那又是为什么，在你意识到这种轻松转瞬即逝后，会觉得可惜。”
他缓缓地蹲下来，到视线齐平，再到微微仰视，但被那双眼凝视的感觉仍然强烈。
“你……”厄兰声音有些干涩，他不耐似的说：“你明明知道答案。”
希尔什琉斯笑了，那双至冷至热的眼里出奇地显现出，类似柔情的神色，“是吗，原来真是这样。”
庆幸的语气相当于给了厄兰类似的肯定答案。
“厄兰，他们一定说过你变了很多，但事实上，在一切的开始，你就是这个样子的。”
“在我的记忆里，我看到曾经我们彼此的欺瞒、敌对、怨愤，可这一切都没能阻止感情的诞生。”
“而当我失去对你的记忆，你变成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在梦里把对方当成创造者与被创造者，和我把你带到这里来，骗你写完一本故事——我们之间的开始，也都不例外地存在这些沟壑。可你也依然为这种身份带来的欢乐的失去感到可惜，对不对？”
厄兰深吸一口气，希尔什琉斯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响起，“失去记忆的我还是我，一切重来的仍是你，无论多少次，只要我们相遇，都会产生相同的结果。所以你是谁根本不重要，对我不重要，对你也不应该成为束缚。”
许久，听完他的话的厄兰终于开口，“如果我没办法这么想，你会听话远离我吗？”
“不会。”希尔什琉斯不假思索道。
“你知道的，我们吸血鬼向来阴暗偏执，对想要的东西，最多只能做到不掠夺。”
厄兰抿唇看着他。
“我不奢求作为敌人能握手言和，但至少作为恋人应该毫无顾忌。”希尔什琉斯说：“仅此而已。”
厄兰错开目光，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出卧室。希尔什琉斯原地未动，不一会儿，他搬来一把椅子，往地上一放，“坐。”
于是希尔什琉斯提过椅子，和他面对面坐下。
这一中断让气氛松懈很多，厄兰还是习惯性地抱起了双臂，双腿交叠靠在椅子上。
“我原本以为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够了，不过说清楚也挺好的。谢谢你，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
“是吗，这样最好，看来我曾经的自以为是确实把事情变麻烦了很多。”
厄兰却一摇头，“这不一样，之前即便你打算说，我也不会听的。”
希尔什琉斯旋即笑了，脚踝搁在膝头顺势往后一靠，眼里闪烁着光芒，长舒一口气，“哎呀，那我们还真是般配。”
厄兰眼角一跳，“不过，我和你什么时候是恋人了？我以为最多只是有点暧昧而已。”
那当真是晴天霹雳，希尔什琉斯整个人都被震撼了，笑容霎时无影无踪，不可置信地盯着厄兰，好半晌说出一句：“你说什么？”
“你的意思，在你死我活的基础上，你和我背着教廷跟联盟，百忙之中也要私下一起喝酒聊天，多次手下留情没有杀了对方，每次都心痛不舍地在正式场合针锋相对，舞会上装没认出对方然后一起跳舞，偶尔深更半夜你找我我找你地谈心哭闹一下，主动安慰对方受伤的心，送花送礼物给对方画肖像的关系就是在暧昧？”
希尔什琉斯炮语连珠控诉着，对厄兰发质问：“你会和人玩这么刺激的暧昧游戏？厄兰，我还不知道你有这种爱好。”
纯情老古董吸血鬼公爵希尔什琉斯，还是败给了在信息开放的新世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主教厄兰。
厄兰别开脸，轻轻咬住指节，提了提唇角，忍住想笑的冲动。他轻咳一声，说：
“你想起来的挺多……怎么能怪我，就你这个总想把我当食物吃掉的样子，我能把你当成暧昧不清的朋友已经很不理智了——还有，谁半夜找对方哭闹过了？”
希尔什琉斯怒极反笑，但忽然觉得是有点理亏，“好好好，是我的错，所以……”
话音忽然弱了下来，他们都没有在说话。希尔什琉斯起身把椅子搬到桌子旁边，端起一口没动的食物，“啪”一个响指点着桌上的蜡烛。
蜡烛烧得很旺，厄兰盯着他的动作，希尔什琉斯站在桌子边，徒手端着盘子，在火苗上面缓慢一转。食物迅速均匀受热，随之冒出温热香气。
他把盘子放回厄兰面前，然后坐了下来，“都冷了，吃掉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厄兰依言拿起叉子，开始吃今天迟了很久的晚饭。他不紧不慢，除了银叉在餐盘上触碰，和细微的咀嚼声，几乎没什么动静。
希尔什琉斯说坐一会儿，就真的只是坐一会儿。他静静地看着厄兰把肉、煎蛋和蔬菜吃光，烛灯在黑夜中开辟一方温暖静地，制造出一个无人知晓的安稳空间。他们在这里做着世界上最无聊的事，可没有谁急迫地想要结束。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夜晚。
是在梦里也不会想到的平淡剧场。
唯二的演员兼看客却静静等它落幕。
叉子平放在盘上，一声“叮”响完成了谢幕礼。
厄兰擦拭嘴角，然后看向希尔什琉斯。黑沉沉的眼珠没什么情绪，只映着一点光亮和希尔什琉斯的身影。
烛火在他眼里晃了晃，是希尔什琉斯起身。
他语气里带着轻松的笑意，“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晚安。”
露台的琉璃门再度被拉开，厄兰跟在他身后，忽然说：“其实我已经做好承担罪名，接受火焰惩罚的准备了。”
希尔什琉斯脚下一顿，转过身来看向他，眉头深皱，那是一瞬间的疑惑，和震惊、不满的表达。
通过我进入无尽痛苦之城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坑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正以推动我那崇高的造物主
在我之前未有永恒之创造
我将与天地一同长久
进入者，必将断绝一切希望
傲慢，戒之在骄-负重罚之
嫉妒，戒之在妒-缝眼罚之
暴怒，戒之在怒-黑烟罚之
怠惰，戒之在惰-奔跑罚之
贪婪，戒之在贪-俯卧罚之
暴食，戒之在馐-饥饿罚之
淫.欲，戒之在色-火焰罚之①
厄兰说：“你认为是你引诱我吞下堕向罪恶的禁果，但我本身就不是纯洁的产物。”
希尔什琉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许久后忽然抱住厄兰。
衣服下，贴住皮肤的十字架吊坠这一刻忽然烫得他发疼。
“……你不会受到惩罚，这是我至今给你的唯一承诺。”
厄兰被他抱在怀里，紧贴的身体隔着衣服，传来明显的搏动，面对面，与人类的心脏以最近的方式共振。
原来不是错觉。
他闭上眼，抬手拥住希尔什琉斯的背。
很久，希尔什琉斯与他稍微分开，在厄兰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晚安。”
他从露台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