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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回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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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魔法并不像当年那么霸道,除了宫廷、教廷原址,斐图仍由吸血鬼占领着。
一处府邸的花园中,绿植繁茂,两只灰喜鹊在枝头蹦跳啁啾。
格兰特浅啜一口红茶,“你们公爵的伤还没好?”
达伦笑容可掬,“是的,伯爵大人,强行冲破禁制将盟友们救走,给公爵本就负伤的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而且教廷设计抽走了公爵太多能量用来把人送出去,还有之后和厄兰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
格兰特出声,打断了达伦的话。
茶杯中的眼睛倒影情绪不明,格兰特嘴角习惯性地挂着饱含虚伪嘲讽的笑,片刻后放下精致的茶杯。
“万分庆幸,我那可怜的弟弟能从厄兰手下全身而退,尽管他本身实力强硬,但那种情况下,竟然没有被厄兰杀死。”
达伦面不改色:“是啊,幸好公爵不曾辜负您当年的教导。”
格兰特笑了,“哦不不,那是他自己的本事。我是说,厄兰能镇住全场,再应对希尔什琉斯一定也很艰难,作为离彼此最近,率先交过手的人,他们竟然都没有察觉对方的一点不对,从而痛下杀手,都很幸运啊。”
“事实上公爵伤得并不轻,而厄兰为顾全大局,有所隐瞒或是收敛都不足为奇。”
“你说他们是不是旧情未了呢?”格兰特紧压着他的话音道。
灰喜鹊在短暂的静默中发出叫声:“啾——啾!”
达伦噗嗤笑了,“您说笑了,这种传闻再被公爵听到,大概会把他气坏。”
这次格兰特货真价实牵起唇轻笑一下,像是意义不明地嗤声,“怎么会,希尔什琉斯在这方面可没有多大气性。”
“哈,也是,当时大家都被厄兰吓到了,毕竟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疯了,怪不得你们公爵。”
他忽然又变成关心弟弟状况的好哥哥,“哦对了,那天在伽涅拉,厄兰毁了希尔什琉斯不少东西吧。他那些画,怎么样,有损坏吗?”
作为管家,达伦露出麻烦的神色,“当然无可避免,而且,公爵那副费力关押的大恶魔已经废了。不过依然具有观赏性,如果您喜欢,我亲自给你送来看一看。”
“真可惜啊。”格兰特叹息道,又说:“不用了,废品丢掉就好,我不想看。”
达伦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格兰特没什么要说的了,“好了,你回去看着他吧。”
终于等到他松口,达伦恭敬地对他俯了俯身,“多谢容忍我代公爵与您会面。”转过身几步后倏地消失了。
“希尔什琉斯的天赋……呵,如果不是能运用到这种地步,根本不会有多大成就的。”
忽然冒出的蝙蝠惊走灰喜鹊,在格兰特面前变幻成衣冠考究的人形,是他的管家巴特。
“伯爵,梅洛利亚大人应邀,稍后就会到来。”
“嗯,知道了。”格兰特发牢骚似的:“如果不是四位盟友只有他能过来,我真的很不想和那个掀不起腥风血雨只会引来各种狂蜂浪蝶的吸血鬼谈事。”
他微妙地一顿,烦闷地“啧”了声,“其他的也不太想,相比之下,其实还是希尔什琉斯要好沟通一点。”
巴特替他重新泡一壶热茶,“毕竟是血亲,盟约关系里,您和希尔什琉斯公爵总会是更牢靠的盟友。”
格兰特不以为然:“连血都要靠掠夺获取的生物,谈血缘关系,其实才是最荒唐的吧。”
“正因如此才难能可贵。”
能做格兰特或希尔什琉斯这种上位者的管家的存在,都不是一般人。换成别的话题,这种与格兰特意见相悖的话一出口,肯定会看到他变脸。然而巴特明白主人心里每一个想法,并清楚说什么才能消解他的愠怒、打消无谓的猜忌,甚至引向有利局面。
因此格兰特只是意味不明地呵笑一声,呵出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
惊走的喜鹊又飞回来,淡淡的茶香经由精湛的冲泡手法沁出。没能等格兰特惬意太久,花园入口有人来了。
是梅洛利亚,他竟然用了女性样貌,身形窈窕,声音妩媚。
“听巴特说有消息来了,教廷和狼人起了冲突,不过两方不是一向不和吗,怎么回事?”他在双重目光中走进、坐下来。
格兰特面上笑容更甚,心情更差了。
“哈,一群脑子没开化的动物,谁知道又发什么疯。”
伽涅拉城堡中,达伦倏然出现,向某个浴室走去,他到了门口,问守卫:“公爵出来了吗?”
“尚未。”
达伦无声推开门,悄然而入。
希尔什琉斯的伤,当然不像应付格兰特的话里说得那样重。
但消耗也确实很大,几天过去依然没能完全恢复,所以一直在疗愈。
他在外间站停,静静感知了下希尔什琉斯的状况,确认无碍后,就退了出去。
宽阔浴缸里,盛满鲜红血液。希尔什琉斯枕在沿上,闭着双眼,两颗利齿探出唇缝。
毫无起伏的胸膛上,有一个刺伤留下的疤。这一道微微凸起的痕迹,成为这具躯体上的唯一瑕疵。
他仍带着那枚十字架吊坠,白银在微弱烛光下,依旧蕴含着凛冽光泽。
从未有人发现,那道伤疤的形状,与十字架尾端十分吻合。
“你是谁?”
“一般来说,初次见面,只有一见钟情、欲结为友、产生仇恨,才想得知他的名字。你是哪一种?”
“希尔什琉斯,你到底要做什么?”
“杀掉亚汀王座旁捣乱的吸血鬼。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至少我们现在算不上敌人。”
剑影在月光下铮然闪过,晃眼间变成碰在一起的酒杯。
“我和他是好朋友。”
“我们呢?”
“这取决于我们每一天的行动变化。”
“你之前,和吸血鬼做过朋友吗?”
“没有。“
“很幸运,我可能会是第一个教会你怎样看待吸血鬼的人。”
庆典歌舞升平的夜晚,璀璨烟花在星空下倏地炸开。
“能否有幸邀请你跳一支舞,先生?”
“抱歉,来之前不小心扭到了脚。”
“叫我列美亚吧,一个来自偏远城市的旅人。”
“给我一支舞的时间,我就不会打扰你了。”
“喂,你不会爱上他了吧?”
“……怎么可能,联盟里失智的蠢货有一个就够了。”
“如果郁金香永不凋零就好了。”
“时间到了,它要衰败就衰败,你在伤心什么?”
梦里那一吻的心脏悸动清晰传来,转而被更现实的状况沉寂。
“你这个疯子,你爱他又能怎么样,厄兰还能和你在一起吗?”
“你太幼稚了,梅洛利亚,我爱他并不需要他怎么样,毕竟我们是敌人,这点始终无法改变。”
“你杀了弗莱彻。”
“你明知道结果。你明知道我谎话连篇,我们什么身份,你还敢来找我。”
“希尔什琉斯,你——”
水面忽然轻轻波动,希尔什琉斯蓦然睁眼,双瞳是深浅不一的红色。
他支起脑袋,轻轻拽下十字架项链,泡在浴缸中,发出燃烧般的“嗤”声。
然后他抬起手,血水顺着手臂的肌肉走向缓缓滑下,将十字架垂在面前。
吊坠摇摇晃晃,表面的血液一边蒸发,一边落回浴缸。
很快,最后一滴血坠在十字架尾端,将悬未悬,终末“啪嗒”滴下来。一圈圈涟漪把希尔什琉斯的倒影搅乱。
他几不可察地眯起眼,喜怒不明,红瞳清晰映出十字架的模样。
真奇怪,厄兰。
我们这么相爱,竟然会忘了彼此。
“厄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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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兰,厄兰。”
斐图大教堂,厄兰回过神,转身看向从伊特兰西亚宫而来的阿瑞娅。
“还是没有收获吗?”厄兰问。
不出所料,阿瑞娅摇头,“你这里也没有吗?”
“没有。”厄兰重新仰望穹顶,道。
天顶画上,描绘着曾经天使降临在此,受亚汀一世的敬仰和协助,于是天使留下至宝,使斐图成为圣地,在国王的引领下,亚汀一跃成为最强王国的故事。
那上面拥有蓝翼的天使手持圣光闪烁的至宝,照耀大地,但人眼无法直视那样的光芒,无人得知他手中的东西是什么。
可事实是亚汀王国建立之前,天使就来到了这片土地。
显然,国王为了巩固权力、使更多人信服他,对原本的故事进行了加工。
阿瑞娅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向顶画,“我还没怎么来过这里,在我十四岁之前,甚至都不曾来过斐图。”
厄兰还没完全恢复的,曾经在斐图的记忆力,关于阿瑞娅的部分少之又少。
虽然从表现来看,他和卡西塔洛、阿瑞娅的关系很好,但目前,他也只记得阿瑞娅来到斐图的魔法学院就读时,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厄兰在教廷时就听到过她的名字,她才华出众,来到斐图不久就小有名气。但她沉默寡言,性格冷淡,没什么朋友。在某次学员协助神圣骑士团完成任务时,结识了卡西塔洛——当然全赖于卡西塔洛自来熟。
再后来阿瑞娅短时间内完成学业,到教廷当见习魔法师,厄兰才见到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孩。
而之后不久,联盟大军就从西部开始蚕食了半个大陆。
如今的阿瑞娅仿佛和从前一样,除了身高,好像没什么变化,她仰头观摩着天顶,说:
“不过我跟着家人去过祢因洛特,几百年前教廷的圣地,那里的大教堂很漂亮,你一定看过那里的天顶画吧。”
“啊,看过。”厄兰有这一部分记忆,“和这里的不一样,是七重天几乎所有天使的形象,很壮观。”
“是啊。”阿瑞娅没什么波澜的声调依旧平淡,“我认同‘亚汀的覆灭是必然’这个观点。”
“……我知道,我们要做的,不是拯救所谓的‘亚汀王国’,只是要给人们取得一个稳定的生存环境。”
阿瑞娅无声深呼吸,肩膀轻微起伏,“怎样都好,只要把吸血鬼赶走就好。”
教堂里安静无比,厄兰眼睫微不可察地一颤,坚定道:“当然。”
随后,阿瑞娅转过来脸,似乎要说什么,这时两人忽然收到教廷的传信。
面前两封一模一样的信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而过于简单敷衍的内容又表明了写信人的身份。
[突发状况,速到圣殿。]
莱安写的。
他不会开玩笑,应该确实发什么什么事。阿瑞娅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没有耽误,和厄兰一起回了教廷。
一到教廷,两人就察觉了不对劲儿,几乎每个人脸上都难掩惊讶,有些甚至还透出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们见到厄兰和阿瑞娅,纷纷让开路,厄兰不由得提起几分精神,快步来到圣殿。
教廷的要职人员都在顶层,冕下依旧不见踪影,一看见众人中卡西塔洛的身影,厄兰一怔。
他在那天紧急会议过后,还是被派往了日落城以西,带人查看能量波动的异常,如今过了两天,他怎么回来了?
到底发现了什么?
卡西塔洛一看到两人来到,随即上前,双手往厄兰肩上一拍,略有重量。
他神色凝重却不严肃,透露着刚刚厄兰看到过的相似的激动,“厄兰,这是历史性的转折。”
他平日不会在众人面前对厄兰做出这种举动,厄兰当即询问发生了什么。
卡西塔洛看了眼一旁的阿瑞娅,又说:“你自己进去看吧。”
众人神色各异,厄兰随之推开黄金大门。
冕下听到他的到来,转过身,面具下传出声音,“在露台,他想见你一面。”
“是谁?”
“以赛。”冕下说:“以赛.亚汀。”
这个名字撞进脑海,厄兰心口一震,刹那间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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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前,日落城以西,在这个堪称世界极地的地方,晕染着黄昏的沉静和荒凉。
昏暗的天空,一股隐秘而庞大的能量波动,霎时爆发致极点,转瞬又无迹可寻了。
而后,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静静出现,从中走出一个人。
他身上的衣服随之变化,从头到脚,面貌也发生细微改变。
金发在风中浮动着,他感受着风里气息的不同,是久违的熟悉的感觉。视线从旷野慢慢向上,蓝色眼睛望向了天空。
亚汀7640年8月,国破后带领神圣骑士团半数骑士消失的王子以赛,重新回到了这片土地。
他将当年追随的骑士团全部完好带回,消匿所有可察觉的痕迹,向阿美尼亚而去的路上,拦截卡西塔洛等人。
他将骑士团安置在阿美尼亚边境,仅带一名副手,随卡西塔洛等人来到了教廷。
首先要求见厄兰一面。
厄兰逐渐冷静下来,掀开露台的帘幕,看到白色护栏边望着湛清天空的人。那道背影颀长可靠,对应了记忆里熟悉的身影,可——
以赛听到他的脚步声,肩膀一僵,像是克制着冲动和不安。
片刻后他调节好情绪,转过身,笑容温柔,是一张厄兰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从头到脚。
可以说是白瑜再熟悉不过、想念牵挂的样子。
一阵风吹起两人的头发,以赛面露重逢的喜悦。
“好久不见,哥哥。”
倏地间,厄兰好似回到过去某个瞬间。
恍然中,自己好似也随着他的西装革履,变成人生二十多年中,彼此最亲近的、与此刻周围所有人和物品,都格格不入的模样。
“……白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