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49、禁闭

　　“不去创造，就会毁灭。”

　　天使的启示，回响在希尔什琉斯脑海中。

　　他盯着白瑜，眼里沉寂的一瞬间，是掠食者对威胁的探究和考量。但那变化转瞬即逝，希尔什琉斯好似没听明白。

　　“幸会……你说什么？”

　　白瑜抬头微笑，对面露不解难以置信的希尔什琉斯说：“这么说对你们来说可能不太尊重，抱歉。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里的人物，也在书里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这番言论，使希尔什琉斯的神情产生微妙变化。

　　“……首先，我小时候不具有这么童真的幻想。只要我用天赋无法到达的地方，十有八九都不存在。其次……”

　　话到这里，希尔什琉斯欲言又止地停下来，尾音带着犹豫：“我所在的这本‘童话故事’，被很多人看过吗？”

　　大概是因为在梦里，白瑜没能意识到这句话透露的信息，其实完全不符合希尔什琉斯的个性。

　　他双掌十指交叉放在膝上，真诚的笑容透出些许无奈，道：“事实上，这本童话故事，目前只存在我的脑海里，或者说梦里吧。”

　　他歉意地望着希尔什琉斯，“关于这个故事，只能在梦里顺畅的进行，只要一醒来，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根本没办法写出来。”

　　果然如此。

　　不过希尔什琉斯还是露出倍觉荒谬的表情，“其实你就是不想干吧？”

　　“怎么可能！”

　　“不然怎么会记不起来？真正想做的事即便做不到，也不会遗忘吧？”

　　“可我就是记不起来了。”

　　“……”

　　希尔什琉斯直起身，深吸一口气，白瑜看出他的担忧，“不过既然你出现在我面前……还这么生动，就说明你所在的世界并未因为我的遗忘受到影响……”

　　“未必，而且你现在也没有完全遗忘。”

　　白瑜默然。

　　此言不假，他一时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希尔什琉斯倒像是不以为意，双手叉腰叹出口气：“算了，既然你我能够见面，就说明事情已经走过一个转角，发生了新的变化。”

　　见白瑜表情松动，希尔什琉斯接着说：“我们来校对一下两边的信息吧，我认为你和我所在的世界不是单一的主导与被控制的关系——话说你这里没有另一把椅子可以坐吗？”

　　望着面前身形挺拔，抱臂歪头俯视自己的希尔什琉斯。对方表情和善真诚，弄得白瑜赧然：“真不好意思，我也没办法。”

　　“嘟嘟”地扣门声猝然打断对话，不等发问，白瑜便解释道：“啊，是白瑾吧，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你——”

　　他回头，却发现站在那里的希尔什琉斯已经不见了。

　　.

　　白瑜惊觉后退，镜中的脸似乎变得十分可怕，而更令人生畏的，是一直蒙在深处的东西。

　　闷在胸口的气变成一声微颤的喘吸呼出，白瑜垂首，预感隐藏深海中的冰山正缓缓浮出水面，而那全貌将是难以想象、颠覆认知的存在。

　　禁阁不愧是用来关押超强魔法师的地方，何况是没有得到厄兰全部力量的白瑜。他忽然觉得，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感到寒冷的不只是身体，此刻竟无比欣慰莱安提醒他带了件衣服。

　　话说，现在的调查进度如何了？

　　门被“叩叩”敲响，与梦里的重合度让白瑜神经一凛，立即回过神。走到外面，大门刚好被打开，来人更让他讶然。

　　“阿加莎？”

　　身穿魔药院研究所制服长袍的阿加莎站在门口，笑眯眯打了个招呼，身后跟着两个圣殿卫兵。

　　如果不是其中一名手里，还拿着他所在的“套房”外的另一把金钥匙，白瑜就以为柯林他们查出来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决定把他交给阿加莎解剖实验找出真正厄兰的下落了。

　　“厄兰啊，现在你也被关进来，显然不能想方设法再把我捞出去一次了。不过难以想象的是我们竟然能以阶下囚的身份相见，真是可喜可贺啊！”

　　“……这种事情就不必高兴了，你怎么又被关进来了？”

　　白瑜侧身给进来的阿加莎让路，她径直到沙发上坐下来，无比舒适地一靠，冲卫兵挥挥手。

　　“冕下承诺的时间到了再继续来押送我，谢谢……啊你说我怎么又被关了？是这样，我的实验有了新突破。一名自愿成为实验体的19岁男性，在进行最新的狼人化实验过程中，终于完美进行了转变。”

　　“然后呢？”白瑜坐到对面，问。

　　“然后身强力壮的狼人在初次变异的癫狂状态中，挣脱束缚，咬死了在场一名研究员。我们竭尽全力将他控制住，喂下新研制的逆转药剂，狼人奇迹般地变回了人——”

　　她咬着字：“通过药、首次，尽管只是短短两分钟。”

　　“然而两分钟内，狼人同时发现了实验取得了重大进展，与自己失去理智杀掉研究员的事实，短暂性出现情绪崩溃、即将再度狼人化的反应，但很快又自主冷静下来。啊，他说‘莫里斯是个善良的人，对我进行实验时他总怕我会痛，所以每次都会给我带一些新奇玩意，而我杀了他。’最后又变回了狼人。”

　　她没在意白瑜是否给予了回应，兀自说：

　　“哦对了，他还问我‘我们的付出没有白费对吧，继续对我进行实验吧，阿加莎研院长，我相信你、和你们的信念。’天呐，我一定要回到研究所。他说相信我们，所以我要让他度过癫狂期能变回人类后，就立马见到我。”

　　偌大的冰冷禁阁仅存阿加莎冷静清晰的叙述声，白瑜静静听她讲完。

　　过了会儿，阿加莎说：“还没有人对你说过‘我相信你’吧，厄兰。”

　　这句话不含任何炫耀和戏弄，仅仅是发问。

　　白瑜一哂，摇头道：“太可惜了，我从被带到这里以来还没见过负责审判工作外，任何一个可以讲私情的人，当然听不到。”

　　“我相信你。”阿加莎紧随着他话音落下的一刻坚定道。

　　“我明白，往正确方向前进的途中，从不具有避免做错误事情的可能。然而即使明白那是错的，也依然要毅然决绝地做下去，然后为了终点的正确答案承受一切结果。”

　　怔怔地，白瑜看着她。

　　“我相信你，所以在我回到研究所后，你也要让我见到你。”

　　特地请求的能与厄兰说话的时间到了，圣殿卫兵敲响然后打开门。阿加莎起身向外走，笑道：“哎呀，不知道这次冕下给我安排的哪个房间，希望还是上次那个，我喜欢那个花房。不说了不说了，再见厄兰。”

　　白瑜将她送到门口，在她离去前蓦然开口：“谢谢你，阿加莎。”

　　阿加莎脚步一顿，微笑转过身。

　　“说不定我比你先出去呢？到时候再想法设法把你捞出去一次。”

　　“这可是你说的，我等着。”阿加莎故作严肃地拍拍他的肩膀，随后和卫兵离开了。

　　大门缓缓合上。

　　白瑜伸手向阿加莎拍过的位置，将斗篷下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个扁平的风信子珐琅胸章，银剑司的标志。

　　胸章里面安稳地存有涌动的的魔法，仿佛游走在指尖。阿加莎特地趁打开门，禁制出现破口，而她们刚好处于破口上时给他的。

　　真是精明又狡猾啊。

　　.

　　日落城，在此徘徊多日，寻找狼人哈提的卡西塔洛小分队一无所获。

　　更往西的无人地带偶尔透露出若有似无的波动，卡西塔洛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几乎每隔一两天都会出现一次。

　　队员走到遥望天空的卡西塔洛身旁，“队长，又出现了吗？”

　　“这次的时间似乎长了一点，但位置发生了改变。”

　　卡西塔洛一瞬不瞬盯着那里，这片天空相较于日落城内的橙红，已经淡了许多。身旁的队员也聚精会神地瞧，但不出所料，依然一无所获。

　　隐隐的波动消失不见，卡西塔洛收回目光，问：“有什么发现吗？”

　　队员收回注意力，“唉，还是没有发现哈提的行踪，它简直就跟消失了一样。队长，它会不会已经离开这里了？”

　　“不会，我们在方圆千里布下的魔法眼没有任何反馈。除非拥有那种天赋的希尔什琉斯会把它带走，否则哈提是不会悄无声息逃出去的。”

　　可为什么哈提就是消失在了这里，眼下无从得知。

　　卡西塔洛绞尽脑汁思索着其他可能性，忽然瞥见队员欲言又止犹豫不决的表情，“你怎么了？”

　　队员不由自主当即立正，但仍满面茫然，“啊？我……我就是想问问，队长，哈提偷走的重要样本，到底是什么啊？”

　　岂料卡西塔洛也露出迷茫的表情，两人面面相觑，两脸空白。

　　“我也不知道啊。”卡西塔洛毫不心虚直爽道。

　　“……？”

　　大概是队员那副“队长你在说什么？这么死命追的东西是什么你不知道？”的神情里的质问过于直白强烈，让卡西塔洛意识到这确实不太合理，于是终于感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咳，当时我也没看清混乱中哈提到底盗走了什么。阿加莎她们劈头盖脸骂我一顿，只说因为我的疏忽导致狼人偷走实验中最关键的样本，我也忘……我一急之下只顾着把东西追回来，一直没来得及问。”

　　这番说辞显然不能冲淡队员深觉离谱的心情，见此，卡西塔洛郑重其事拍上他的肩：

　　“据说这个样本是魔药院和教廷的骑士们以死换回的，大概阿加莎她们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卡西塔洛话锋一转：“不过，总之那是很宝贵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我们的信念绝对不能动摇，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队员正色：“我明白了，队长。”

　　强行糊弄过去，卡西塔洛干脆下令：“好！接下来再向西拓展一千平方米继续搜索，我就不信哈提真的能不见了！”

　　地狱，暴食君主的宫殿，铜金与黑墨黑的污色，让恢宏宫殿呈现出深沉古怪的气息。

　　哈提以狼的形态向走在进往宫殿的笔直道路上，灰黑色身躯轻而易举融进昼夜。

　　它步子稳而轻，尾巴自然下垂，但头颈它的略微压低前探，随步伐耸动的肩胛紧绷着。时刻为做出攻击而准备的动作里，依然透漏出警惕与不安。

　　经过几名恶魔守卫，哈提来到殿门口，看到王座上闭幕假寐的别西卜。

　　别西卜发白的头发和睫毛也染着铜般的色泽，眼睫一动，睁开了双目。

　　哈提一垂狼首，以示尊重。

　　座上魔王面上毫无情绪，稍显沙哑地，从喉间逸出声音：“啊……你把它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