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47、监禁

　　乌拉尔觉得自己当场死掉了。

　　他不记得有没有看到那两人的脸，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总之忘记了之后的一切事情。

　　“那是谁？总归不是希尔什琉斯了。”奥瑟罗说。

　　那是谁——这个疑问同样存在白瑜的心里。

　　乌拉尔犹如不曾经历这些事，在雷克多一如往日地度过了几天，接着于4月25日，听到了远方传来的消息。

　　克洛弗亚德被吸血鬼占领了。

　　在陆地最西部，一年有三百五十天以上的时间处于黄昏之中。因为极近的日轮斜挂低空，橙红色日光笼罩整个大地，那里从古时至亚汀皇室覆灭前不久，都叫做“太阳之境”——克洛弗亚德。

　　而吸血鬼将其占领后，新主人的族群中自古对这片西部领域的称呼，在之后更加广为流传——日落城。

　　日落城被吸血鬼占领了。

　　这个消息如平地惊雷，迅速而猛烈地传遍不止限于亚汀的大陆每个角落，所有人为之惊骇。

　　骑士团出征为夺取失地而战，亚汀人民人人自危，无不在为未来做打算，居住在离日落城较近的乌拉尔自然不例外。

　　财宝已经没什么好带的了，接下来应该到哪里避难才是关键，而对厄兰和那些吸血鬼的猜疑，只有在闲余时间里，才会想想了。

　　乌拉尔一家决定重回斐图，如果亚汀早晚面临劫难，王都好歹是坚守到最后一刻的堡垒。

　　但来不及启程，吸血鬼相继攻破数城，雷克多就在沦陷名单之内。

　　生平第一次直面战争，人们惊慌失措，乌拉尔和城内其他贵族是第一批逃跑的人。但这一步先机并没有多大用处，迅速蔓延的战火不留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摧枯拉朽席卷着一切。

　　“快！城门口的马车在等着我们！去南方的姐姐家避难！”

　　“不别去！”乌拉尔劝阻呼引家人同伴，“南面迟早也会被攻破，跟我去斐图吧！”

　　同伴求生心切，一把甩开他，“别天真了乌拉尔，斐图才是真正虎穴狼窝！是敌营！况且你以为斐图的大门还为我们开放吗？你以为你是谁？！”

　　乌拉尔被窜逃的人撞得一个趔趄，转瞬的失神过后，耻辱和愤怒冲上心头：“我是乌拉尔！尊贵的乌拉尔子爵！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这样说话？！”

　　对方一怔，被陌生的气势和狰狞的面孔震到短短片刻，最后不耐烦地转过头，继续匆匆逃命。

　　怒火在混乱中很快退散，乌拉尔茫然地站在纷乱人群间，神情恍惚。直到被家人的催促唤醒，然后奔跑着融入人流中。

　　逃亡过程艰辛万分，伤亡惨重，万幸中，乌拉尔和寥寥几个家人，遇到返程复命的骑士团成员。

　　“是十字星骑士团啊。”白瑜难得率先出声。

　　与神圣骑士图实力相当，但因为实际隶属教廷，所以行事低调，名气不高的全员高级魔法师骑士团。
　　也是在战中于始终冲锋最前线，牺牲最大，以至于后来只十几人，下落不明，成为历史的骑士团。

　　“我认得你，乌拉尔对吧，莱安让我注意一下会不会遇到你，想不到这么巧。”

　　乌拉尔在图尔曼在位四百周年庆典后，再度回到斐图，景象却不复当初。

　　而莱安和从前一样，在抽空见到乌拉尔后，就说了：“乌拉尔，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蠢，几天的时间，足够把那晚听到的对话转告给我，或者亲自跑来斐图说给我听了。”

　　“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乌拉尔说。

　　他在心里想：即便告诉你，又能怎么样？

　　他在斐图暂时安顿下来，虽然住宅大不如前，但胜在不必担心生命安危了。

　　几度辗转回繁华的斐图，乌拉尔彻底失去贵族的体面，但没人在意，或者说没人认识他了。

　　街区里的人们在讨论近来的战争。骑士们英勇捍卫城邦，夺回过失去的领土。但联盟十数年对亚汀的侵蚀，让它像一颗被蛀得千疮百孔的苹果。你不知道哪里会突然钻出一条可怕的虫子，它们随时可能爬出来咬上一口。

　　外面的战争如火如荼，传到斐图也只是靠语言和想象来复刻战场。尽管经历过一次，但乌拉尔还是没有实感。直到有一天，宫廷内发生动乱。

　　5月31日，王后莉蒂亚杀死拉瑟珀，在宫殿中一路杀掉数名吸血鬼，最后死在拉瑟珀一名亲信的手下。

　　据说，宫殿的名画、地毯、烛台、楼梯栏杆都溅到了鲜血。

　　人们的震惊不亚于听到吸血鬼攻占日落城的消息，甚至更强烈。

　　这位勇敢的王后，亲手杀死了伏在王座旁、蚕食亚汀十数年的恶鬼，一刀划开所有人沉寂麻痹的心脏，鲜血淋漓。然后成为这场战争中第一个殉身的王公贵族、第一个呈上捷报的人。

　　她是个不曾上过战场、一生待在宫廷的女人。

　　所有人为之愤然，为之痛恨，但任何情绪都无济于事。
　　而后的时间像是手指强拨着时针进行一样，吸血鬼从西部一路攻来。他们像是演练过千万次，一路顺畅地打到了斐图，城破了。

　　王室殉国，教廷如同早有准备，带着很多人，逃往了当今的教廷，然后守住最后的净土，即阿美尼亚。

　　但乌拉尔不在这群人之中，他是信不过教廷，认为吸血鬼会对他们赶尽杀绝，所以自己逃掉的那部分人。

　　然后他逃到了偏远北方，恰巧即是后来教廷与联盟交战不休的北方战场。最后他成为了守着尸体不被秃鹫吃掉的幽灵。

　　“天呐，乌拉尔，你真的是蠢死的。”莱安平静地、但不含任何嘲讽地说。

　　乌拉尔别过脸，脑袋里还是刚刚看到自己指着秃鹫破口大骂的场景，翻了个白眼：
　　“世界之王之战持续至今愈演愈烈，蠢死了很多人。”

　　“那么，厄兰呢？”柯林无谓他们的争论，只关心原本目的，“之后乌拉尔没有再见过厄兰，他是叛徒的证据是什么？”

　　乌拉尔看向柯林，露出个恶狠狠的笑容，“他在战争爆发后，数次私会希尔什琉斯，甚至见过联盟其他吸血鬼首领，但双方都未曾动手，彼此熟识，这还不够吗？”

　　在他说完那一刻，许多画面随之涌入白瑜等人的脑海。

　　如乌拉尔所言，厄兰曾在交战时期多次与希尔什琉斯会面过，在伽涅拉的城堡、森林；无人的郊外、房间；夜晚的城街、建筑顶……

　　但仅仅是谈话。

　　内容涉及到利益与争端，但没有发现泄密。

　　可是与敌人私下会面本就带着说不清的隐秘意味，尽管无法直接定罪，这些证据也足以让教廷对厄兰展开审判。

　　不过——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乌拉尔？”柯林面上带着司空见惯的笑容，问。

　　“……我从别的地方知道的。”乌拉尔被他看得来气，这种上位者向下看的笑容太让他厌恶了，看不透的真示意图也让人感到怎么不安。

　　“你们要杀掉我毁灭证据吗？没用的，我死了还会有别人，厄兰的罪恶不会一直得到庇护！”

　　柯林波澜不惊，“不要害怕，只是这些东西显然不是你可以看到的，如果不清楚来历，就有伪造的可能，无法作为证据。”

　　乌拉尔看着柯林，似乎在犹豫他可不可信，然后说：“在北方战场，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幽灵……但他们都消失了。”

　　“原来如此——”他似乎信了，“既然这样，厄兰存在背叛亚汀以及教廷的嫌疑，按规定，就请主教留在圣殿，由冕下亲自监管吧。”

　　柯林给出决策，白瑜没有反驳的余地，表示接受安排。

　　奥瑟罗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莱安则面无表情。

　　他们回到圣殿，座位上的冕下姿势未变，时间不过往前走了小小一步。

　　冕下说：“厄兰和乌拉尔分别看管，柯林负责查证，银剑司暂时由莱安治理。审判前有关此事的一切禁止向外界透露。”

　　厄兰忽然知道为什么来之前，莱安特地提醒他带件衣服了。

　　圣殿的监禁室在最顶层，整个阿美尼亚最接近太阳的地方，却因为布下了压制魔力的魔法阵，让这里变得很冷。

　　白瑜被单独关起来，发现果然，这里的环境不同于普通的监禁室，除了行动受限，其他的都给了厄兰应有的待遇。

　　这就是身份的好处。

　　他坐到靠墙的沙发上，侧头看向花窗外。

　　现在重要的是，要如何面临接下来的审判呢？

　　.

　　赤黑色土地上，卡修走在荒芜的地狱，忽然被叫住。

　　“指挥官大人！”

　　卡修脚步稳固地面，只腰身往上稍微朝后转来，略卷的黑发垂在额前一绺，邪气横流的红瞳盯着对方。

　　那是个看起来等阶不高的恶魔，长相丑陋可怖，身形较大，也就比没开智的最低等恶魔强一点。

　　卡修没有转过脚步，他就自主绕到卡修面前，“大人，一直以来我都很仰慕您，听闻路西法陛下会派十四军团到人间去，我想恳请大人能带我一起，为陛下的宏图大业出一份功劳。”

　　卡修嘴脸牵起一丝笑，将他上下扫视一遍，“地狱资源紧缺，近来饿到不行了吧。”

　　恶魔被看透想法，想辩解，被卡修打断，嘲讽说：“你去了会死的，老实待在地狱长长本事吧，实在不行去别西卜嘴边偷点东西吃。哈，不要被他吃掉哦。”

　　他往前走，恶魔却屹然不动，下意识做出阻拦动作，“大人，请您带我去吧，我可以——”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卡修手腕翻转，巨大的死亡之镰旋飞，猝然将他拦腰斩成两半！

　　“挡路了。”卡修面不改色，径直从尸体身上跨过去，不紧不慢地迈着步伐。

　　“陛下叫我有事，我很急的。”

　　随后他哼笑一声，恶魔独特的邪魅面容，因劣性与轻佻变得危险又惑人。

　　“还有给厄兰的那份礼物，不知道送到什么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