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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酒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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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里人声鼎沸,三教九流,奇人异士数不胜数。
这是城里唯一一个堪称不入流的酒馆。不仅仅是因为它装潢旧得像几个世纪前的风格,和提供的食物饮品在养尊处优的人眼里简直难以入口,更是因为它招待的顾客之特殊。
嘈杂混乱、职业不明、缺乏素质、不懂礼仪……但事实上,这是个秘闻与消息的含量和灵通程度,都不亚于宫廷密探的交易场所,许多贵族也时常乔装混在其中。
侍者高举盘子,穿过拥挤的客人,来到稍微靠角落一点的小桌前,将松软的乳酪面包放上去,“要不要来点儿酒?”
“不用了,多谢。”那客人很安静,坐在那里写着什么,闻言抬起头,朝他微笑道。
见识过各色人等的侍者已经见怪不怪了,随后扭头忙别的事情去了。
[……现在的处境过于被动,我要争取有利的条件,赶在吸血鬼动作前出手,所以我要获得更大的权利。]
酒馆的门被豁然打开一条一道可通人的宽缝,说话的人们抬头看了眼,就接着若无其事地各自忙碌了。
角落里那人置若罔闻,写下最后一笔。来人径直走来,在他对面坐下,“厄兰,这次的部署非常成功。我们的人一举端掉了一窝吸血鬼,终于解决掉一个大麻烦了。”
厄兰抬起头,黑亮的眼睛含着同样的笑意,“毫不意外,弗莱彻,我对你的本领信心十足。”
眼角的小痣让弗莱彻温润的面庞,增添了锋芒不露的神秘感,而他也格外擅长察言观行,且计谋过人。
“还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也发现了。近来斐图的吸血鬼,之间的形式似乎发生了变化。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内部出现了什么矛盾?”
“人和自己都尚能产生矛盾,何况本就钻营谋利的吸血鬼……眼下能让他们这样的,也只有利益冲突了。”厄兰说:“听说,国王身边的吸血鬼渐渐不再露面,再加上最近更多新的吸血鬼涌入斐图……”
弗莱彻:“你也觉得,他们在争权?”
“不确定。”厄兰拿起一个面包,撕下一块放进嘴里,“但我们或许可以利用一下这个机会。”
弗莱彻手肘撑在桌上,一手掩着唇,凝视厄兰的眼神像在思考。
“味道不错,你也尝尝。”厄兰说。
面包被推到弗莱彻面前,微微还在冒着热气,香甜的乳酪味儿在各种气味掺杂的环境里,像被海浪淹没的一条小鱼。
弗莱彻瞥了一眼,依言拿起咬了一口。
然后含着十分隐晦的笑意和期待般,“下次我带你去个更好的地方吧,厄兰。”
厄兰的目光从不远处的几个吟游诗人身上收回,看向他,“你不喜欢这里吗?”
弗莱彻:“我有一个朋友,他那里的杏仁甜饼和蜂蜜蛋糕味道不错,我想带你去尝尝。”
“是吗?我来斐图不久,并不清楚。那下次你带我去吧。”厄兰没有多想,他在斐图发现这家酒馆后,就挺喜欢在这里的见闻和乳酪小面包。
如果有人带他见识更多有趣事物,那他当然不会拒绝,显然弗莱彻这个伙伴就很合适。
邻桌的客人们兴致达到高潮,从四面八方举起酒杯一碰,大麦酒的泡沫和气味将愉快轻松的气氛变得感官可见。
在热闹安好的时刻,厄兰总是很平静,笑而不语地专注望着他感兴趣的每样事物。
弗莱彻注视着他的脸,忽然轻快悠扬的鲁特琴音响起,然后是吟唱声。
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几乎酒馆里所有人的目光,弗莱彻朝声源望去,发现那是厄兰一直注意的地方,是几个吟游诗人。
他们或坐或站,边奏乐边唱着:
“在鲜花盛开的草地上
为我的爱人献上一首歌
祈求她的钟情
‘像追寻水中倒影的纳西索斯
因不得回应的爱恋而疯狂
最终化成静默的水仙
尤临波垂心美丽的影像’”
吟唱停顿,缥缈悠长的长笛相伴着怀竖琴的声音响起,酒馆里所有人都在观赏这几位吟游诗人的演唱。有打着节拍抚掌的,也有拿出随身的乐器配合伴奏的。
厄兰往弗莱彻那边稍稍倾身,小声问:“你朋友那里,有这种演奏节目吗?”
“……不确定,但应该吟游诗人哪里都不少见吧?”
鲁特琴的弹奏继续,诗人们眉飞色舞:
“星辰似的明眸顾盼流转
爱人的声若清泉
回应我的爱恋
‘水仙的传说固然可叹
旁人的期盼与我何干
我不做不能言的倒影
淹没在你的一厢情愿’”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吁”声和大笑,厄兰也跟着笑了两声,然后对弗莱彻说:“吟游诗人是不少见,但这么有趣的可难找。”
他虽是笑的,神情却有些冷肃。弗莱彻也意识到什么,没再说话,和他一起等下一段诗歌。
“爱人的话语令我心生不甘
手指揉拨的羊肠弦
刺痛地割破我指尖
她打断我的告白
和弦舞动裙摆
‘我爱着一个勇武的男人
他头戴沉重的冕冠
每日都有人对他道声晨安
他拥有最执着的爱恋
甘愿为此付出一切
一世建立伟大的王国
二世披荆扫荡愚蠢的外敌
三世继承父族的遗志
将旗帜插遍天地
而他不惜打开城门
欢迎赐予长生的红眼恋人
为之不务朝政
拱手让出一切权柄
置臣民于不顾
出卖尊贵唯一的灵魂’
她温柔执起我的手
舔上血珠染红的指尖
‘我不要无能牺牲的水仙
我有让人为爱蒙蔽双眼的柄权’
……”
吟游诗人用潦草的词句,描述了一个青年向心爱的女人祈求爱恋,却被女人拒绝,并且说明她爱的是为“红眼恋人”不顾一切的国王,然后向他暴露自己是伪装的吸血鬼的故事。
这正是王国的实况,酒馆里人们的反应,一时精彩纷呈,远比方才更加混乱。有不满国王作为的人起哄,也有坚信国王是受吸血鬼蛊惑、坚持维护他的人叫骂。
弗莱彻面色古怪,“……真是胡闹,你坐好别动,我去赶走他们。”
起身前他忽然被按住,厄兰道:“算了,赶走他们还会有其他人,没用的。”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弗莱彻问。
“你放松警惕了而已。”白瑜确实刚刚就休息到他们在讨论国王和宫廷里的吸血鬼。
“……”弗莱彻无言以对,笑着摇摇头。
按下了弗莱彻,邻桌喝酒的人却突然站了起来。其中一人自觉扔给酒馆老板几枚钱币,被熟练地一一接住,然后就抄起板凳向吟游诗人们走去。
眼看形势不对,不愿惹麻烦的人接连离开。
一个身穿斗篷的年轻人蓦地起身,阔步向外走去,兜帽下露出一绺没让人察觉的金色发丝,身后跟着随从似的人,推开门离开了酒馆。
看见吟游诗人也纷纷抄起武器,毫不示弱地打了起来,厄兰拍拍弗莱彻的肩膀,“我们走吧。”
街上飘起了细雪,斐图比较偏远的地方不像中心那样极尽繁华,路上没什么行人了。
厄兰和弗莱彻向接近王宫的地方走去,逐渐消失在风雪里。
“大人。”霍恩来到白瑜身边,放在桌上一盘乳酪面包和杏仁甜饼,随后站在了一旁。
白瑜示意他坐下,在札记上写完最后一句话。
[……所以我放弃继续留在祢因洛特,计划穿过伽涅拉穿过,回到阿美尼亚去。]
这里是祢因洛特边境上的一个小旅店,在这儿的客人通常非常复杂。他们差不多每个人都是人类的模样,但真实身份可能是恶魔、吸血鬼、狼人,甚至还有幽灵不加掩饰地飘荡其中。
虽然各个种族间都有不可磨灭的仇恨,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平时相处会尽可能避免冲突。
毕竟在摸不清对方水准的情况下出手,搞好了能赢,搞不好要丢命,而且赢了也得不到什么奖励,所以实在没有必要。但如果刚好碰到什么惹是生非的家伙,不出手面子上又实在过不去。
所以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大家最好都装作同一个物种,谁也不要认出谁。
“还差三千米就到伽涅拉了,大人,我们还要再等等吗?”
为了不让别人一眼就从气质上认出是教廷的人,霍恩没像平时在他身边那样正襟危坐站立如松,但还是改不了一本正经毕恭毕敬的作态。
这让他们看起来像哪个贵族家隐藏身份出来玩的少爷带了个侍从——这不乏白瑜想接近从前的厄兰一点,刻意装扮年轻了一点的原因。
白瑜在两盘点心间挑了个面包,“再等等吧,到了伽涅拉,说不定就没办法专心对付恶魔了。”
霍恩即刻领悟,伽涅拉的那个吸血鬼和主教势同水火,到了他的地盘,不亚于自投罗网,确实还要分神去防范。
“我会努力配合你的,大人。”霍恩面色认真地点头。
“…………”虽然他理解得没什么问题,但白瑜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敢看他眼睛的感觉。
他将第二本手札收了起来,那里面已经有不少内容了,目前最多的是厄兰在斐图时的经历。
正回味着,旅店猝然安静下来,变得仿佛空无一人。白瑜端起杯子的动作不着痕迹地一滞,接着浅酌一口清甜的果酒。
他身后出现一只手,撩起他乌黑的发丝。
四周不是仿佛空无一人,而是白瑜突然不在原本的地方了。
卡修像一个温柔又亲昵的恋人,站在背后,手指轻轻抚摸、揉捏了下发丝,“你的头发又长长了,厄兰。”
这里像是一个虚无的黑洞,无边无际都是触摸不到的黑色。
从容不迫的,白瑜放下杯子,表情和语调如同含着甜蜜的心情,回应他的话:“是吗?的确有人这么对我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