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29、齿痕

　　——回忆停止的刹那间，空远的响指声蓦地响起。

　　白瑜只觉得一阵翻转，再回过神，他们已经从钟楼顶部回到了公馆的房间。

　　他却是仰面横躺在床上的。

　　而希尔什琉斯俯身撑在上方，一手摁住他的肩膀，力道略重，更糟糕的是，他的牙齿变成了吸血时的尖锐程度。

　　这个转折来得太生硬，他们分明上一秒还在说斐图的事。

　　但白瑜瞬间明白他已经察觉了，心里叹了口气，记了阿加莎一笔账，“这是个误会。”

　　“将迷药错下成……”希尔什琉斯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出三个字，“……的误会吗？”

　　在他忽然俯下身时，白瑜下意识偏开脑袋，紧接着听到他后面的话，头皮都要炸开了。

　　——怎么可能？！

　　可更让他惊讶的，希尔什琉斯拨开他的头发，低声说了句“你的头发变长了”，然后嘴唇的位置从耳边向下，移到了脖颈边，然后贴近，牙齿抵住了皮肤。
　　白瑜：“！”

　　心脏被牵引的熟悉感觉忽而上升。

　　相似的场景让他想起第一次厄兰视角的梦，希尔什琉斯就是这样俯下身……

　　再发展下去不知道要发生什么糟糕事，被吸血鬼咬一口可不是说着玩的。他当机立断想要挣开，然而希尔什琉斯的钳制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唇齿在触感敏锐的皮肤上，存在非常明显。

　　那锋利的齿尖衔住脆弱的皮肉

　　下陷、轻合。

　　然后在分明短暂迅速，却仿佛特别漫长的时间里，在白瑜心惊动魄又僵硬的制止动作中，希尔什琉斯难耐又克制地咬下去。

　　并没有见血。

　　那力道堪称温柔。

　　他眨眼间离开白瑜上方，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叠纸，挨个看过。之后居高临下俯视着惊魂未定的白瑜，笑盈盈地抬手晃了晃。

　　那是公馆成员从卡修杀害的人家中找到的信，最终都通过霍恩之手呈上白瑜案头，被他研究过后随手放在这里。

　　无一例外，都是诸如“赠主教大人”“献给亲爱的厄兰”这样的狎昵字句。

　　“从卡修走后气息还不散时我就在想，你这里怎么像被畜牲标记过一样，他难道能有本事压过别西卜，给你留下烙印了？”希尔什琉斯从他脸上看到脖颈，勾唇笑了下，很难看清心情到底如何。

　　“没想到啊，亲爱的，竟然是情书。”

　　颈侧留下的齿痕很浅，估计一晚上就能消掉。

　　但心悸的感觉没有随着希尔什琉斯的远离得到缓解，白瑜半撑起身，反驳道：“……不，你不如把那当战书……”

　　希尔什琉斯置若罔闻，盯着他视线飘忽的恍神模样，獠齿从笑着的嘴唇间显露出头，“你怎么总是吸引这种……生性恶劣的人？”

　　白瑜很想说我不知道，你应该去问厄兰，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看出希尔什琉斯迫切地需要一个发泄药效的途径，既然都要“动口”，那么白瑜更愿意他能选一个让自己更能接受的。

　　猝然燃起的幽绿色火焰照得屋里诡异可怖，将信纸吞得干干净净，瞬时不见踪影了。

　　放下手，希尔什琉斯乜了眼桌上的两支酒杯，转身欲走。最后又回过头蓦地一笑，好脾气劝说：

　　“下次不要把不清楚具体作用的药随便用给别人了，或者记得之后立刻离开。毕竟你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波及，你说对吧？”

　　白瑜卸力躺下，看着天花板，“说得对，所以为了我的安危着想，才决定把药下给了你啊。”

　　“不过我真的没想到那是——”他转脸向床边看去，只不过人已经不见了。

　　他摸了摸颈上浅浅的凹痕，皱着眉，许久后懊恼地重重叹口气，起身解下披风。

　　空荡荡的街道在夜晚不免呈现出几分萧索。希尔什琉斯向着大教堂走去，他走过十字街口，身后的转角便出来一个人。

　　鞋跟敲在地面上的“哒、哒”声节奏平缓，落在地上的影子轮廓雌雄莫辨，逐渐和希尔什琉斯齐平，“怎样？夜间幽会，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

　　“当然。”接着希尔什琉斯又补充：“只不过也挺折磨人的。”

　　闻言，梅洛利亚顿生兴味，挑起一边眉扭头看他，然后声音略微升高，兴奋道：“你喝他的血了？”

　　吸血鬼的特征还没完全隐藏，舔了舔牙齿的尖端，他想那怎么行，万一他翻脸不打算继续和我交易了，我还能怎么办？

　　“没有。”希尔什琉斯如实否认。

　　“没有？”梅洛利亚的兴致急转直下，“你太令人失望了，希尔什琉斯。”

　　“你和厄兰有这样的关系，却不趁机占他的便宜，是不是应该该夸一句不愧是你？”

　　他笑了声，手指抚过微薄的嘴唇，“下次见到他，我想让他喝我的血。”

　　他们转过一道弯，曾经属于教廷的教堂映入眼帘。

　　希尔什琉斯瞥他。梅洛利亚那一头玫瑰色齐肩头发将他的张扬气质尽显，微眯的眼笑意盈盈，神情沉醉，宛若在幻想什么。

　　“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他说。

　　梅洛利亚缓缓露出玩味的笑容，“哈哈，知道了，我不会打你地下情人的主意的。而且，那可是厄兰，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玩儿那么大胆。”

　　“话说回来，他不怕和你之间的事暴露之后，被教廷那帮人烧死吗？……他不会只是和你逢场作戏，找机会干掉你吧……”

　　厄兰吗？

　　他们之间的那些“纠葛”太麻烦了，觉得除了勾心斗角针锋相对外，没有其他故事。

　　并且根据他那一星半点的记忆中，相比之下，厄兰反而更偏私以赛。

　　至于现在的“厄兰”。

　　这是个十分、十分特别的存在。原计划顺利进行的话，他们最后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才对。

　　思索至此，他“啧”了声，梅洛利亚目不斜视地向前，随即调笑道：“啧，真令人不爽。”

　　作为千百年前教廷的圣地，祢因洛特的这座教堂相当宏大，甚至于斐图和如今阿美尼亚的大教堂相比都不逊色。

　　从彩窗穿过的月光并不能将教堂照得多亮，不过吸血鬼在黑暗中的视物能力丝毫不受影响。

　　天使与植物的浮雕默然不动，在夜里如同无人造访而陷入静止的密园。希尔什琉斯和梅洛利亚悠闲地走在中厅，不同频率的脚步声重叠着。

　　“住在这里，是不是能体会到侵占、胜利的快感？”

　　“你在日落城看着那些旧建筑时体会不到吗？”

　　“这不一样啊。”梅洛利亚一手叉腰，被束腰勾勒得明显的腰身线条弧度优美，但不孱弱，力量感蓄势而发，“我可没打算住在教堂里。”

　　希尔什琉斯当即不留情道：“所以你继承了某位可怜王爵的一切，对吗，梅洛利亚伯爵？”

　　梅洛利亚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毕竟我不像你和格兰特，出生在一个有先见之明的家族，从早就开始为宏图大业进行部署了。

　　旋梯蜿蜒而上，通往教堂的上一层，梅洛利亚念叨着：“那东西真的在这里？就算找出来了，真的有用吗？”

　　手指在扶手上节节敲击，希尔什琉斯打量四周的细节，“他请我们来拿，当然要试一下了。”

　　梅洛利亚：“也好，毕竟为了能打开斐图，已经做了那么多，不差这一星半点了。”

　　按照提前得知的信息，来到某个偏殿，这是一个用于告解的殿堂。

　　梅洛利亚目光巡视，最后手一指面向西方的高大花窗下的告解亭，“应该就是这里面吧？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忏悔，心虚且不诚啊。来吧，你负责打开通道，我进去取，希尔什琉斯——”

　　他转过身，然后发现希尔什琉斯并没有看这里，而是在观赏一组油画，共八副，分别是路西法堕落前后的故事。

　　前一部分是路西法拒绝臣服圣子；因嫉妒失望率三分之一的天使在天界北境反叛，揭竿起军；几乎毁天灭地的三天激战，被天使军击败；在混沌中堕落九个晨昏到达地狱。

　　之后是他复仇与争夺新世界之心升起，动员地狱恶魔；恶魔化作蛇引诱夏娃、夏娃引诱亚当食下禁果；违抗命令的神的新造物受到惩罚，被逐出伊甸园，与恶魔一同堕落，人类罪的开端；为神魔打开新世界的门，罪恶、病痛、死亡遍布地面。

　　这是教堂的归属权落到吸血鬼手中之后，挂到这个告解室的。

　　“真有意思。”半晌，梅洛利亚说。

　　“忏悔吧，世人……快别看了，给我打开通道。早早找到东西攻破斐图，然后歼灭教廷，到时候你想把厄兰关起来还是怎么样随你开心，不比这画好玩儿吗？”

　　“你真多嘴。”希尔什琉斯不喜不怒，转身走到窗下的告解亭边，刚好在月光落下的位置，之后伸出右手。

　　他手心出现漩涡似的东西，涌入其中，从而对时空进行扰乱、操控，通过某种媒介抵达不可去往的地方。

　　希尔什琉斯全神贯注，梅洛利亚手指勾着玫红色头发，喋喋不休地道：

　　“我很担心，希尔什琉斯。你刚死过一次，现在这个状态，到底行不行？这样使用天赋消耗挺大的，我倒不是很在意你的安危，不过你千万注意分寸，不要把我送到什么奇怪地方啊？”

　　那漩涡在漆黑的告解亭中扩大，渐渐像是打开一道通往不见底的深渊大门。

　　希尔什琉斯轻轻扬了扬下巴。梅洛利亚悠悠叹口气，放下搅弄头发的手，细长鞋跟在地上碰出“哒、哒”声响。

　　“我要是有什么事，出来后再和你们一起算账。”

　　那漩涡在他进去后就关闭了。

　　金碧辉煌的殿堂里圣乐悠扬，日光倾照进隆重的祢因洛特大教堂中。

　　这是旧历7061年，亚汀王室的倒数第三任国王降生那年。

　　也是这一年，他的父亲受天使启示，在那时还不叫做阿美尼亚的东部建造了后来的圣殿。

　　而这个坐落在曾被誉为圣地的祢因洛特的大教堂，在很久之前教皇受国王召令迁进斐图后，就被降级处理了。

　　但此时眼前的一切，仍然处于辉煌繁盛的时期。

　　梅洛利亚则要在这里，从这一任的教皇身上，找到一样东西。听闻那是除了亚汀血脉以外，破开斐图封印的关键。

　　吸血鬼的特征被隐藏干净，梅洛利亚勾起薄削的红唇，略微狭长精明的双眼在教堂中一扫，接着迈起步子向某处而去。

　　新月8年，时隔将近六百年的现在，沉睡在月光中的祢因洛特教堂。

　　希尔什琉斯独自站在银辉下，肃然不语。因能量消耗之大，人类的伪装渐渐褪去，面色苍白，眼睛也有转红之势。

　　他凝视着墙上那副壮观的，反叛之战的画作。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你何竟从天坠落。

　　你这攻败列国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

　　接着是路西法在混沌里堕落的九个晨昏。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腕骨蹭过戴在锁骨下的银十字架。

　　［我曾看见撒旦从天上坠落，像闪电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