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王子 ...
-
他分明能用一个响指直接移过去，却偏要带着白瑜在高楼的塔顶上不断跃起。每次找到落脚点，白瑜还来不及站稳，就接着被带往下一个屋顶。
祢因洛特的建筑圆顶居多，不及耸立的尖顶可怖。但这种高度和速度，加上完全无法掌控行动能力的体验，依旧惊险无比。
不过一直横在腰间的手臂纹丝不动，没有让他觉得到太紧，却能从那紧实的触感中传来令人踏实的力量。
这使白瑜靠着希尔什琉斯的半边身子，都有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等到措手不及的惊悸平复后，他的存在就更加鲜明了。
白瑜拢紧被吹得呼啦乱飞的披风，终于在惊心动魄的最后一跃中，落在教堂钟楼外一圈的露台上。
钟楼里有一座古朴沉重的大吊钟，希尔什琉斯说它很久没有发出声音了，最近的一次嗡鸣，是在祢因洛特沦陷那天，也就是吸血鬼占领这里的日子。
他们几乎站在这座城的最高处，脚下繁华壮丽的景象尽收眼底，于虫鸣和幽月中露出它宁静温柔的一面。
希尔什琉斯的手臂从他腰间抽离，稍微分开一点距离，站到了两步之外。
他看着白瑜似有震撼之意的俯瞰侧脸，无声笑了笑，继续说：
“之后亚汀王建立自己的王国，就将都城定在了斐图，进行了长达七千六百四十年的统治。但其实还没有结束。”
还没有结束。
这话从希尔什琉斯嘴里说出来，令白瑜感到意外。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
“7640年7月30日，联盟在黄昏之时，破开斐图城门，将最后一支象征亚汀荣誉的白翼旗帜斩下，宣告了新时代的来临。”
“王室正统成员被悉数处决，国王自戕在王座上，仅有的两个儿子，大王子战死城楼上，小王子却失踪不见了。”
“失踪不见了？”
宽大的袍边被顺着钟楼石壁旋上来的风呼地掀起一个角，白瑜毫无所觉，问到。
“最后清点时，从狂欢中恢复理智的吸血鬼才发觉，神圣骑士团近大半人，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在战场。有人在城破后看到过国王次子的身影，但之后也不见了。”
希尔什琉斯的眼里倒映着黑夜，金瞳中却仿佛现出属于亚汀最后的一天，夕阳与鲜血、战火相交的景象。
“我们起初怀疑，他带领那些骑士一路向东，奔向了当时教廷一早退居的阿美尼亚。然而派去追查的蝠兵，没有发现任何踪迹。那数以万计的人像是凭空消失在斐图之内。”
白瑜迟疑着摇头，“但是他们也不在教廷……至少现在我没有见过。”
希尔什琉斯：“的确，因为那之后不久，我们也发现，教廷似乎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又或者是在隐瞒，隐瞒他改头换面藏在了教廷的事实。”
夜深了，徐徐吹拂的风不知不觉中变凶，开始不时掀起衣摆。白瑜已经长到脖颈的头发被吹得往脸上飞，却全不在意地盯着希尔什琉斯，等他接着讲。
些许凉风根本压不住身体里的燥意，希尔什琉斯没有继续下去，他转过头意味不明地看向白瑜。
被吹起轮廓锋利的衣领，遮住他的侧脸下颚，漆黑的领边扫着似笑非笑的下唇弧线。
而后他蓦然抓住白瑜的肩膀，在幻觉似的响指声中，来到了钟楼顶，更为开阔无遮挡的耸立塔尖。
这样下一秒总不知要发生什么的刺激实在让白瑜招架不住。他不由得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小半步，但随即就被搭在肩上的手稳当地扶住了。
白瑜懒得再陪他闹，叹了一口气，索性直接坐在斜脊上。希尔什琉斯站在往下一些的位置，低头看了他一眼，才接着说：
“国破家亡的王子带军消失，生死下落不明。联盟不会放任任何威胁存在，教廷也不会对旧主安危，或者说任何能翻盘的机会置之不理。”
“于是两方人马四处争相搜查。但他们就是仿佛从未存在过，这么销声匿迹了。”
“但是你说，亚汀对斐图的统治仍未结束。”白瑜忍不住疑问说。
斐图城破、吸血鬼占领王都、教廷将东部统一，建立阿美尼亚“新国度”。亚汀王室仅剩一个人间蒸发的王子，他是如何对斐图进行统治的？
希尔什琉斯笑了一声，听起来也像是对当时的事情感到讽刺、诧异，和奇妙的喜悦。
他说：“斐图对于人来说，是万众向往的圣地，但吸血鬼攻打这座城，只是为了击溃王室，捏碎它的心脏。”
“同时，为了联盟内部的稳定与和谐，从一开始……不，从我们之中，没有人再对这座城有占有的兴趣开始，就决定守在各自的领地。让这个空壳，慢慢回归天使降临盛景前的默默无闻。”
“于是攻下斐图之后，我们将亚汀积累数千年的财富进行搜寻、分配，一直到城破的第三天。”
白瑜期间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在他脸上看到了得意、挑衅的神色。
他将斐图洗劫一空时，也许没有这种心情，这实在像专门给在场唯一一个听众看的。
太无聊了。
他心想，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随后又因为这想法感到奇怪。
那故作出来的笑在白瑜转开头，看向底下祢因洛特景色时就消失了。希尔什琉斯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月光将他的身形衬得更加深沉。
“……一直到城破的第三天，并非财宝被瓜分殆尽了。”
“那天教廷一反常态，主动进攻。我们以为他们要夺回斐图，于是带军来到前线应战。然而交锋后，我们发现教廷根本没打算拼命，才意识到了不对。”
“我从战场动用天赋带了一队人马赶会斐图，但这时斐图城已经进不去了。”
听到这里的白瑜转向希尔什琉斯，书上写了这个原因。
果然只听他说：
“斐图被封印了。”
“无论是我的天赋，还是武力强攻，都无法再进去。这座城，一时间变作了密不透风的寂静之城。”
“教廷做的？”听他讲故事，白瑜总忍不住求知欲发问。
“不见得。”希尔什琉斯否认说，“教廷不具有那样的力量，不然不会被联盟一路逼退到东部。”
“但教廷一定了解，所以才敢出动当时近八成的兵力佯攻，引联盟从斐图倾巢而出，趁机封印了斐图。”
“我们怀疑，那和传闻中天使降临过斐图有关。”
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可能了。
“当时的联盟和教廷已经疲于征战，再斗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所以发现教廷的真实目的，并且在不清楚教廷是否还有后手的情况下，我回到战场，要求撤离。”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教廷在阿美尼亚不像如今坚固如铁，那时也没有其他余力，同样撤兵了。此为第一次阿比斯战役。”
第一次在阿比斯展开的，以争夺斐图为目的的战役。虽然并没有打得不可开交，但将险些——准确来说是已经属于吸血鬼的斐图变成无主之地，意义重大。也是亚汀王国覆灭后，教廷与联盟的第一场仗。
而厄兰，是在第三次战役中失踪的。
希尔什琉斯性格骄傲、自大，但优秀的领导者向来善于反思：
“所以联盟只将它占领三天。”
“一时的胜利令联盟自满，说起来那实在是活该，而教廷的举动也非常大胆。”
“已经拿到手的东西再放回去，当然让人不爽，可这也让我们更加确信了一件事。”
天生略微上翘的唇角总给人易于相处的感觉，但希尔什琉斯的目光攻击性极强，五官轮廓也稍显深邃且锋锐。于是那三分笑就让希尔什琉斯不论何时，都总有几分游刃有余的轻慢。
迎着他的目光，白瑜接过话来，“确信了失踪的王子性命尚存，计划着日后卷土重来，夺回斐图，复兴亚汀王国？”
“除非如此，别无可能。”希尔什琉斯说。
“没有选择夺回斐图，而是将它封存，避免往后的争抢，显然是以保护为目的。教廷没有理由这样，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保护它不如占领、利用它。”
他走到栏杆旁，将脚下的风景一览而尽，“并且教廷执念最深的地方不是斐图，而是曾经称为‘圣地’的祢因洛特，就在我们脚下。”
“所以做这种事的只能是消失的王子。”
“最为可能进去的方法，就是要拥有正统的亚汀血脉了。”
“亚汀的魂仍居住在斐图空城中，他的统治看似荡然无存，事实上依然默默俯视着这片土地。”
那像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幽灵，无声无息，和匿藏的追随者们同样无处不在。待壮大力量后显形，猝不及防给敌人反扑一击。
如果能成功的话。
这个王子身上的疑点与可能性太多，白瑜对他产生莫大的了解欲望。
假如他真的还活着，那么根据教廷助力引出联盟，封锁斐图的行为来看，他们是打算扶持这位王子复国的。
而厄兰也难逃其责，甚至有可能鼎力支持。
“他叫什么名字？”白瑜仰头问。
“以赛。”
希尔什琉斯炽亮的眼睛看着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牙齿似乎尖锐了些。
“以赛?亚汀。”
骤然倾袭的风与这个名字迎面而来，恍惚将他带回厄兰的意识投影的梦里——那第一次进王宫面见国王时，被白瑜忽略淡化的场景。
“那个吸血鬼，你知道吗，他很久没有出现在国王身边了。”
“是吗？那是好事，国王的灵魂已经被他蛊惑了。”
侍女穿过庭院的花园，那不远处的凉亭里，正值少年的国王次子风华正茂，浅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粲然耀眼，而眉眼间淤积着无尽的忧色。
他望着侍女经过的地方，沉默不语，待她们离开后，恰好与厄兰对上目光。
陌生的面孔，让他湛蓝的眼睛里有过片时错愕。
引路的侍卫抬起右手，放在左肩与心脏间的胸膛上俯身参礼，然后对他对厄兰说：
“那是二殿下，也是神圣骑士团中一位十分出色的骑士长。今年凭借自己的能力立下战功后得到受勋，教皇亲自主持的仪式。”
厄兰隔空对着转瞬间将所有情绪藏起的王子点头致意。
“我知道他，国王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以赛?亚汀。”
或许是在阳光的照耀下，那缀满鲜花的灌木丛后王子的面貌太模糊，而之后初次进宫的厄兰，也只在匆匆一面后就离开了。以至于在白瑜梦里留下的印象格外浅淡，只剩捉摸不住的斑驳金光。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