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24、魅影

　　去广场偷懒一上午的想法瞬间被抛之脑后，厄兰转而朝来时的反方向疾步走去，不动声色离开了纽特兰大街。

　　循着独特气息，一路追到人迹罕至的巷道。看着空荡荡的景象，厄兰才不得不承认，他被戏弄了。

　　他返回了大街的案发现场，那男人的尸体和伤心欲绝的女孩已经被带走了，地上仅剩一滩所有人避之不及的血。

　　厄兰微不可察地皱起眉，穿过人墙，不顾警卫队的阻拦，伸出两指抹了把那殷红血迹，然后仔细看了眼。

　　这血……

　　这是吸血鬼！

　　随后他猛然站起身，迅速往之前几个血猎冲去的方向追赶，步伐越来越快。

　　但是随着距离的增进，那股萦绕的血腥味随着一个转角猝然充斥鼻腔。

　　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血猎撞进厄兰的视线，飙溅的红色液体无声诠释前一刻的惨剧。他们也许在被四周出现的吸血鬼围住时，才迟迟反应过来这是一个陷阱。

　　这手法其实非常拙劣，可他们还是上当了，包括厄兰。因为不论如何，也没有人敢想到，潜藏斐图的吸血鬼，竟然已经如此猖狂了。

　　厄兰咬牙逐个检查尸体，无一例外地发现了深深的齿痕。

　　这时身后发出空气突然流进肺腑的吸气声，接着是忍不住的呛咳。

　　侥幸存活的青年血猎气息奄奄，“快、快离开……这里……”

　　厄兰将他带到自己在斐图的一个落脚点，给他治了伤，得知他的名字。与猜测所差无几的事情经过。

　　吸血鬼当街杀了人，但那是自己的同类，顺便以此将附近的血猎引到一起，进行围剿、吸干血液。

　　他们极其嚣张，又充满警示报复的味道。

　　也没有丝毫不合理地，厄兰觉出来这和自己近来风头大盛的关系。

　　“你不要感到愧疚，没有你，他们也会这么做。”弗莱彻劝慰到。

　　厄兰摇摇头，他的冷静、理智，甚至在旁人看来有些自负、漠然的态度，已经显露出未来成为主教时作风的雏形了。

　　“我没有感到愧疚，我在想怎样向他们进行反击。”

　　弗莱彻眸光微动，在厄兰重新看过来时低下头，抚了抚脖颈缠绕的绷带下，被吸血鬼留下两个齿印的地方。

　　鬼使神差的，厄兰脑海里闪过昨天杀掉的吸血鬼，和被蛊惑的少女的神情，于是问：“被吸血时，是什么感觉？”

　　作为血猎，弗莱彻明白他的意思，“我当时只想杀了他们，除了心脏的跳动频率，并没有感到什么变化。”

　　“不过据说被迷惑了的人，会觉得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绝妙体验，忽略疼痛、产生快感，顺从地接受支配与死亡。”

　　他眼角有颗很小的痣，整个人具有一种温良、从容的气质。弗莱彻眉头拢起：“所以千万、千万不要被任何吸血鬼蛊惑。不要直视他们的眼睛。”

　　人总在越想回避什么的时候，就越不由自主地想起它。

　　纽特兰大街上，帽沿阴影下的容颜好似在厄兰面前再次经过一遍，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格外鲜明。

　　弗莱彻在厄兰治疗术下，当天就没事了。根据他提供的线索，两人晚上成功消灭数个潜伏在斐图的吸血鬼。

　　然而在最后之际，数个吸血鬼从天而降。

　　在措手不及的变故中，厄兰被眨眼间闪至跟前的人迎面拦住腰。在对方看似轻飘飘，但力道难能挣脱的手臂钳制中，飞速带离此处。

　　那人一头水银似的长发，皮肤冷白，与月夜浑然一体的幽冷，瞳色却截然相反的灼眼，似笑非笑地垂下来盯住他。

　　“幸会，猎人先生。”

　　这个角度——是今天遇到的那个吸血鬼！

　　厄兰当即要发力，谁知对方猝不及防停下来，将他摁到墙面上，“嘘，你不想被他们吸干净吧？”

　　“今天纽特兰大街上那个吸血鬼，是你杀的吗？”厄兰背抵着坚硬墙壁，沉声问。

　　缓缓的，他挑起眉，接着笑起来，“你杀引诱女孩儿们的吸血鬼时漏掉了一个，而我刚好要对一个朋友做出点警示，就顺手解决了他。”

　　这话里还透露出一个容易忽略的含义，我早就盯上你了。

　　他缓缓放开沉默不语的厄兰，“至于那些血猎的死与我无关，恰好被另一伙顺水推舟了而已。”

　　“……你这么好心？”厄兰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他霍然笑起来，在夜深人静的街巷里声声回荡，“恶魔才会热衷于做坏事。”

　　厄兰不明白他出现的意图。面对一无所知的人和事物，所有呈现出神秘色彩的存在，都能勾起他的探究欲和不合时宜的向往。

　　敌意与天然欲望相互冲突，最终都压在眉头，厄兰问：“你是谁？”

　　你是国王身边那个吸血鬼吗？为什么捉到我却不杀了我？

　　这时候的厄兰还很稚嫩，在面前吸血鬼洞穿一切的目光中，一切想法都无所遁形。

　　“一般来说，初次见面，只有一见钟情、欲结为友、产生仇恨，才想得知他的名字。你是哪一种？”

　　料定厄兰回答不出般，他笑了一下，后退几步，到月光无法探照的黑色影子里。

　　“如果你活到我们下次见面，我就告诉你。”

　　厄兰看着那寂静下来的黑暗，一步步后退，不再留恋，果决地扭头向原来的地方奔去。

　　半路上他遇到同样急忙的弗莱彻。他告诉厄兰，剩下的吸血鬼被他用暗号唤来的血猎杀了一部分，还有几个逃掉了。

　　厄兰这才知道，原来斐图的血猎之间偶尔会有联系，多数时候会一起行动。而吸血鬼间，似乎产生了难以消弭的分歧。

　　往后很长的日子里，厄兰与弗莱彻成为搭档。在两个人不再遮掩、甚是任由人们宣扬的大肆行径下，两个无往不利、又外貌格外出挑的血猎，风一般迅速闻名整个斐图。

　　这是对吸血鬼警告的大胆回应，然后两人毫无悬念地被盯上了。与之相应的，许多血猎凝聚起来，形成最初的公馆模式。

　　吸血鬼给那时满怀憧憬的天真少女，留下一个纱幔层层的梦，血猎同样为她们建立了一个充满无限遐想的花园。

　　不过那是血腥的混乱彻底袒露于世前的情形了。

　　白瑜在晨光的照射下从梦中苏醒，床头桌上摊开的札记里，厄兰在其间写下：

　　「如果我是一个被吸血鬼引诱的天真少女，那我必须承认吸血鬼是兼具魅力与能力的存在。

　　但作为血猎，我深知他们惑人的外表下，恐怖、黑暗的本质。

　　盛放在夜色里的花，于背对月光的地方，必有曳舞的魅影。

　　他或许是特殊的，不过依然不能掩盖他侵入斐图的事实，我还是要杀了他。

　　希望下次见面时，我已经足够厉害，在他说出名字前杀了他。」

　　从被厄兰残存意识钻入脑海，形成梦境的场景来看，白瑜清楚那个吸血鬼就是希尔什琉斯。

　　厄兰不光在第一次遇见他时就失手了，还让希尔什琉斯壮大联盟，活到了现在。

　　可这完全不能归咎于厄兰，毕竟他一个人很难改变什么，那时也处于成长过程中，而希尔什琉斯一众吸血鬼，却已经非常成熟强大了。

　　还有那个叫弗莱彻的搭档，白瑜竟也从未听人提起过。

　　随着札记内容的接连出现，扑朔迷离的事件就越是多，散乱的珠子一样摆在白瑜面前，越发摸不着头绪。

　　但他的旅程还在继续。

　　霍恩敲开他的房门，说公馆一早收到分布在祢因洛特的眼线传来的消息。

　　今早起来，有人发现的几户人家惨遭屠害，凶手手段残忍，数个尸体甚至头身分离，个别身上还发现了牙印。

　　不是吸血鬼咬一口留下的那种孔洞，而是啃食、撕咬造成的血肉模糊的牙印。

　　据潜入现场勘察的血猎猜测，是由狼人和恶魔造成。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混到一起？”霍恩疑惑不解地问。

　　“或许和主教昨天遇到的恶魔有关？”公馆的血猎道。

　　最后他们借分布在祢因洛特的公馆的关系，获得了血族侦探的身份来到其中一个现场。

　　居住在祢因洛特的，自然极大多数都是吸血鬼，受害者也不例外。

　　那些尸体无论状态如何，残缺与否，最为显著的特点，就是每个都双目大睁。

　　白瑜在因争斗被弄得混乱的房间里巡视着，依次越过摔碎的茶杯、滚落的苹果，然后绕开缺了条腿的椅子，来到贴墙的窄桌边，拿开一本书——自从来到这里，他就对书本一类物品的敏感度更高了——在下面发现压着的一张信纸。

　　华丽的花体字写着：

　　赠与亲爱的厄兰主教——

　　卡修。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东西了。

　　将信纸对折两道放进怀里，白瑜回到蹲在无头尸体旁翻看心脏处刀痕的霍恩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随即霍恩起身离开，将他的命令带回公馆向血猎们吩咐下去。

　　白瑜则往一旁稍稍侧身，看着离身体不远的头颅。

　　脖颈上猩红的断口整齐利落，是被人毫不犹豫地一下斩断，飞落下来的。

　　那双死寂的眼睛还大睁着，扩散开的灰败瞳孔形成一个混沌的圆圈，笼罩着白瑜映在其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