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23、旧日

　　“第十四军团指挥官，恶魔卡修，代路西法陛下，向您问好。”

　　随后，他身体蓦然向后翻折，从窗台仰下去了。

　　白瑜脑海里似乎极快地闪过一帧模糊的画面，待他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了窗前，在黑夜里张望。

　　半圆的月亮嵌在浓深的灰蓝色天空中，卡修扇动着骨翼，掠过祢因洛特错落起伏的楼阁，向远处飞走了。

　　纳尔跟在白瑜后面，恰巧在一个如果他遇到危险，能够即使出手的距离，问：“主教，去追谁？”

　　手掌撑摁在窗台边缘，骨骼与筋络的形状略微紧绷。白瑜没有思虑太多，果断道：“去找露亚。”

　　在很远的巷子里找到露亚的时候，她刚好手起剑落，最后将逃窜的恶魔斩杀。

　　任务目标的三个恶魔，现在只剩原本跟丢了，却又故意出现在白瑜面前的卡修。

　　事实表明，虽然位阶都属于中级，但身为军团指挥官的卡修，显然是更为棘手的存在。在祢因洛特停滞的时间，也自然被延长。

　　回到公馆，白瑜洗漱过后，坐到床边的桌前，照例打开札记。

　　在第一本上简单概括了别西卜要求他来祢因洛特的事，然后在第二本中，罕见地发现了新内容。

　　在这本厚厚的书中，极其靠前的位置。

　　最上面，则单独的，像是之后又补上的，题记般的一段话。

　　「起先，来到斐图这座都城，我的意向，只是杀掉蛊惑国王的吸血鬼，以遏止即可能发生的灾祸，仅此而已。」

　　随后是距今已久的，来自厄兰的诉诸。

　　「吸血鬼，是一种集险恶、阴暗、狡狯于一身的生物。

　　从我得知他们将一些王爵、大臣取而代之的时候，就深刻意识到这一点。

　　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国王的身边，似乎也出现了这样一个危险的存在。在证实了这件事后，我感受到了这些迹象之下，吸血鬼们让人不寒而栗的、可怕而大胆的阴谋。

　　我期望这只是我的臆想，但理智告诉我：厄兰，你必须尽你所能，将这株萌芽扼杀在泥土里。

　　于是，7634年，在一年的第三个月里，我以血猎的身份，只身来到斐图——全国最古老、繁华，被誉为亚汀的心脏的都城。

　　那恰好是郁金香开始绽放的时期。

　　然后坐在纽特兰大街的广场喷泉边，画下了这张斐图的画像。」

　　雄伟壮丽、历史悠久的斐图城市样貌被缩小、封存在堪胜巴掌大的薄纸上。炭笔绘画的厄兰视角里的都城，占据了一整页画面。

　　「当然，如果喷泉刚刚没有淋我一身水，那就更好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的笔记本完好无损，斐图也仍旧安然无恙。」

　　那应该是一个阳光明媚且凉爽的正午，纽特兰大街上的人很多。广场上种了些郁金香，在熏风中轻轻摇曳着，头顶的四方偶尔传来啁啾的鸟鸣声。

　　厄兰抵达斐图的第一天，就来到这里。或许是因为那时的景象热闹又安宁，所以他暂时忘记了忙碌与不愉快，在喷泉旁，记述下了他斐图之旅的因由。

　　然而正当他完全沉浸在描绘眼前错落有致的城市风光，濒临结尾时，身后的喷泉猝不及防地，兜头淋了他一身清凉的水。

　　冷不丁的一击，让他骤然缩起肩膀，下意识地将手里的书本抱进怀里。等回过神，洒落身上的湿凉感觉，已经微微渗进衣服，在脊背和发丝下侵染开。

　　厄兰当时大概会茫然、恼火地扭过头去一探究竟。接着就在空无一人的背后，看到有阳光透过的，波光粼粼的淋漓泉水。

　　然后他又气又笑地扭回头，在被自己护住的手札上，完成绘画的最后几笔，继续写下了结尾的那两句话。

　　至于他背着的水，也在风和日丽的催化里逐渐淡干了。他初来斐图的第一天，就由此，开启了同样莫测的旅途。

　　而那时的厄兰，一定还十分年轻。

　　「现在，是我来到斐图的第三天。

　　至今我才发现，在亚汀的这颗心脏上，已经被吸血鬼寄生了，还试图将它钻得千疮百孔。

　　我察觉到事实比我原本想象的还要严重，甚至再过三天，我也许会深入到更加可怕的真相中。这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当我此刻从窗子望向外面寂寥的夜空、那上面闪烁的星星，和目睹被吸血鬼残忍杀害的居民时。

　　我仿佛都听到这颗心日渐微弱，可还是震耳欲聋的搏动声。

　　王国在向每一个能听到它的人呼救。

　　我认为，我应该竭力救它。

　　并非我自以为无所不能、使命必达，只是因为我想。

　　无数个“我想”，就或许可以变成“我能”。」

　　同样坐在窗前的白瑜，仿佛感到当年厄兰的信念。

　　可在这里——这个隔天换日的世界，眼望着这座和斐图同样闻名于世，却被吸血鬼占领的祢因洛特，顶替他名字的白瑜不由得悲从中来。

　　厄兰，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已经一个月没有拿起笔了，真是不可思议。

　　我好像做了很多事，但过度的忙碌，快要让我忘掉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

　　总的来说，这个月，我一直私自在全城搜查吸血鬼，然后杀掉他们。

　　所以毫不意外的，“据说某个血猎手段了得，竟然接连杀了好多吸血鬼！”的传言，迅速在斐图弥漫开了。

　　不出意外的话，我很快就要被国王传唤了，尽管这可能出自他人之意。

　　祈祷我能顺利解决国王身边的吸血鬼，那过程一定件分外艰难。」

　　「陛下果然召见我了，第一眼看到他的模样，我感到一丝无由的恐慌和悲凉。

　　从他依旧年轻的身上、那具躯体之下的灵魂，我恍惚预见了什么。

　　在国王的言语和目光里，我察觉到纠结和忧虑，让人很难猜到他对我杀死吸血鬼的看法。是禁止还是支持，估计他也不清楚了。

　　离开前，他突然对我说“孩子，亚汀的光辉照耀着你。”

　　我不明白这句话中的暗喻，大概只是一个王国的君主对子民的慈悯吧。

　　可惜的是，我没有见到本应见到的，蛊惑了国王的吸血鬼。

　　我原以为他会站在王座旁，在那个高度，以我能猜测到的任何神情打量我，顺带威胁、恐吓我，可我还是猜错了。

　　他很久没有出现在国王身边了——我听侍者们这么小声聊到。

　　很奇怪，他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

　　「今天我遇到一个吸血鬼，没错，是遇到。

　　这完全是一个偶然，不过不妨碍我履行职责。可更意外的是，我失手了。

　　其实这应该在预测之中，从我看到那双琥珀色眼睛的一刻，就应该料想到这次的结果。」

　　斐图的春季常伴随着和煦的阳光与微风，那是个同寻常无异的日子。

　　昨天厄兰解决了一个专爱挑少女下手的吸血鬼，下一个目标还没有锁定。
　　今天难得有了空闲，他回想起刚来到这里时，纽特兰广场上的鸟语花香，所以带上笔记，打算到那里坐一上午。

　　阳光下，斐图的每一处都能让人感到舒适。厄兰步伐悠闲地走在宽阔的街道上，伸手搀住玩耍时撞到自己身上的男孩，前方哄然引发了骚乱。

　　只见骚动的中央，一个着装华贵的男人仰着头，捂着鲜血横流脖子，颓然倒在地上。

　　他身边的女伴惊恐尖叫，随后有人高声喊：“吸血鬼当街杀人了！”

　　藏匿在附近的血猎更快，在呼喊声爆发的前一秒，追着某个身往远处奔去了。

　　厄兰只顿了顿脚步，接着就若无其事地，向前面不远处的广场走去。

　　当街发生的血案，让本就热闹的纽特兰大街产生几分狂乱，但仍有冷漠或是临危不乱的人，稳步掺杂在人流中。

　　目不斜视地行进几步，厄兰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一个人。

　　那人的衣装，几乎遮住所有皮肤，目光仅可见衣服下挺拔的身形，头戴一顶宽沿礼帽，帽沿压得很低。像惬意漫步的野兽，收敛大部分力量，散漫悠然。

　　在从不乏权贵名流的斐图，尤为繁华的纽特兰大街，这样的人并不奇特。可当逐渐走进，厄兰感到来自于他的诡谲气息。

　　如同将深夜凝聚在一起的神秘与危险。

　　错身而过的瞬间，厄兰从对方的帽沿下，看到一双琥珀金色的眼珠。

　　那像从冷水中捞出的金石，蕴含着独特的深冽光芒。被盯住的时候，心脏便产生惊悸般的感觉——他也看到了厄兰，唇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天上的太阳释放着温暖，厄兰却在刹那间，体会到错觉似的冷意。他不由得想到初来斐图那天，在广场上绘画时，蓦然撒到背后的泉水。

　　敏锐的本能让厄兰在往来不绝的人群中察觉到他的身份。

　　那是一个吸血鬼。

　　真正强大的吸血鬼，不会在当街作恶时，被人发现自己是凶手的。他们喜欢简单利落的解决麻烦，然后满不在乎地在城市留下一段诡秘的传说。

　　从相近到相行渐远了四五步，他猝然回头。

　　然而稀散的人群中，已经看不到那个吸血鬼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