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暂别 ...
-
在这短暂的两天里，不论时间长短，一旦陷入睡眠，白瑜总会做一些含义不明的梦。
因为上次在梦里见到厄兰，他不再疏忽大意，临行前的最后一天下午，去魔药院找了阿加莎。
过了顶上挂着蛇缠杖标志的大门，他遇到了许多银剑司的职员，大半是那天和他一起的支援军。
白瑜有点愧疚，可他们脸上洋溢朝气蓬勃的笑容，朝他打招呼，或者虔诚地将右手搭在左肩与心脏之间，身板挺拔——这是从亚汀时代的礼节转变而来的，喻意向你我愿为之倾尽所有的而战。
在进入研究所前的一路上，他都在想。信仰是什么？大概是不论如何，都不会在朝它接近的过程中，对同伴和挫折产生怨恨，永远奉献，永远沸腾。
那愿意和恶魔契约的厄兰，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直到抵达戒备森严的研究所，白瑜才从思绪中抽离。
这里不同于魔药院的整体风格，它没有天使向世人施药、展开双臂圣光普照的雕像；也缺少线条优美、华丽精致的廊柱和墙饰。
它简洁明了，墙壁大多数的空白处，是研究员灵光一现留下的符文咒语，和魔药配方。充斥着认真执着并且疯狂的学术气息。
在长廊里，偶尔有魔药师穿梭在各个房间，白瑜遇到了与众不同的一个。
那是个斯文雅致的男人，穿着简单的公庭文职工作者的制服，又像是由私服根据自己的品味改制的相似样式。
人在放松、心情平稳的状态下，表情通常不经意地透露出本性。他自然而然地含着三分浅笑，一路走过来，无论看向谁，都展示出平和、温柔的性格，很容易让人接近，产生好感。
他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远远就和白瑜对上了视线，等到两人走近到面前，能用正常音量清晰沟通的距离，他才开口。
“主教，好久不见啊。”
白瑜忽然想起，其实在刚来教廷第一天，他们就见过彼此了。
是从诺亚的调录厅出来准备前往银剑司，在大教堂转角擦肩而过，让他感到不对劲的年轻男人。
“不，我们见过了。”白瑜刻意提起，同样笑着。
“是的，不过那时我急着去交调令，所以没能来得及和你打招呼。”
接着朝他示意夹在手臂的文件，“近来很多人检举阿加莎的研究手段违反了法典规则，于是审判长命我来进行督察。”
“你是公庭的人？”白瑜问。
他笑得更深了，“我是审判长身边的书记员，约西亚。昨年才任职，你应当未曾见过我。”
“想不到那天匆匆一面，主教竟然记住了我。”
约西亚不卑不亢，笑得从容自若。白瑜恍然间发觉，他和柯林之间，确实有些相同的特质，比如温和的脾气，可给人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
总体来讲，柯林总带有一种上位者的宽容，约西亚则几乎平等又不怎么经心的温和对待每一个人。
至于看到“厄兰”时，他就表现出了些区别。
令白瑜感到出乎意料的是，他和厄兰之间竟然没有交集。
了然于心，白瑜冲他点了点头，接着疑惑问：“阿加莎触犯了哪条律令？”
“传言她将人进行狼人病毒感染，然后再进行实验，研制解毒用的魔药。”
说实话，白瑜并没有感到多震惊，只是确认一遍问他：“证实了吗？”
约西亚却微笑着、语气有些促狭地说：“督办之中。”
“……”取舍之道自在其中。
白瑜不再问，约西亚也不打算多做停留，“阿加莎小姐就在研究室，目前并不忙碌。主教既然有事情要做，我便不打扰了。”
“我听审判长提起了明日前往祢因洛特的事。”他笑了笑，微微点头，感情真挚，“祝你好运。”
白瑜颔首，“多谢。”
接着约西亚便离开了。
回首望过去，看他走出长廊，白瑜才向研究室去了。
越是往深处，接近阿加莎所在的研究室，就从各个房间里穿出偶尔的，此起彼伏的动静。
或许是挣扎产生的撞击声、叫骂声，间隔一两声痛苦嘶哑的嚎叫，听起来已经不太像正常人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了。
白瑜敲响门，里面随即有人不冷不热地回答：“进来。”
门把手被摁下，三秒后背后又是“咔”的一声关门声，阿加莎都没有抽空去看。
“什么事，快点说。”
“小事情，你先忙。”
阿加莎回过头，诧异地挑起眉，“厄兰？”
大概是认为他突然造访的原因，比手头的工作更能提起兴趣，阿加莎将手里的药剂递给身旁的研究员，打算去其他地方，期间重复：“什么事，快点说。”
但没了那份冷淡，反而多了好奇和迫不及待的意味。
关注的视线从铁质床板上被紧紧束缚着、半人半狼状态诡异的人身上收回，“想问你有没有安神的药。”
“开玩笑，安神药还需要特地来找我？”她们进到隔间空无一人的休息室。
“到底什么事，来吧，说给我听听，全阿美尼亚最伟大的魔药师愿为之竭诚奉献一生。”
他们在放了一捆魔药书的桌边落座，白瑜随意拿起一本翻开，没有隐瞒，“多梦且醒来就会忘掉，是怎么回事？”
阿加莎不假思索：“像你这种境界的人，发生这种情况，只会是魔法或者药剂的影响了。而与梦境有关的作用，通常是传递信息、混乱精神、植入或者改写记忆。”
“但要对你进行潜移默化的影响，就必须长时间、近距离地施术、下药。可是，谁能在你身边做出这种事呢？”
托在书本下的手指，摩挲着厚而柔软的皮面，白瑜说：“如果不是是人，而是某样物品呢？”
阿加莎思索了会儿，“这倒是有可能，不过这样的话，到未必是有意而为。”
“那应该来自与你关系匪浅，或者意志力格外强大的人。这样长时间放置在你的身边，那么它携带的前主人的意念、想法甚至能力，都极有可能被强塞到你身上。但是——”
她加强语气，“那要是怎样一个存在，才会对你有这种效果呢？是上帝吗？”
他轻轻笑了笑，“上帝与其摆弄我，不如动动手指关上地狱大门。”
阿加莎哈哈笑起来，之后又正色道：“但其实，现实和你的想法，也可能是本末倒置的，厄兰。”
“或许你从很早之前就被中了招，只是你不知道。而现在有所发觉，正是因为这种魔法对你的影响慢慢减轻了呢？”
“这不可能的，阿加莎。”白瑜平静的语气透露着坚定，否认说。
先前的我，不会受过任何事物影响。
因为我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前半生的生活轨迹也明明白白。
阿加莎盯着他，半晌点了点头，“你确实需要一点安神的药，不过研究所没有，你待会儿自己去医药师那里拿。”
说着她起身，从靠墙的橱柜里拿出几瓶药，放到白瑜面前。
那五六个药瓶和里面装的东西各有不同，透明的、避光的；液体的、丸状的；有色的、无色的。显然功效也不一样。
白瑜抬起眼，只听她讲：
“祢因洛特一行也许你并不放在心上，不过那地方人员复杂，不管是恶魔、狼人，还是人类，都会乔装逗留在那里。所以，这些药请你务必带上。”
手里的魔药书“啪”地合上，白瑜盯着她，果真对方噙着笑又说：
“研究所这些新制的药，就拜托你去测试一下使用效果了，主教大人。”
“…………”
瞧着和她作风同样利落的眉眼，白瑜回忆起长廊里约西亚的话，与刚才看到的面目狰狞的狼人，说：“我来的时候，看到了公庭的人。”
阿加莎笑容未散，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洒脱模样，“你也听说了，对吗？”
“没关系，我会留到下个月一起忏悔的。”
*
安神药或许是起到了作用，那一晚，白瑜果然没有再做梦。
这天启程前往祢因洛特的，仅有四个人。作为厄兰的从属，霍恩毫无疑问地要追随他。另外是会议上提议随行的纳尔和露亚。
关于这两人，关系实在成谜，有人荒谬地猜测是夫妻，更多人认为是兄妹，但白瑜觉得都不像。
她们之间缺少了一种情感维系，密切却不亲密。非要形容，就像是货架上成套售卖的人偶玩具，拆分开就失去了意义，从某方面来讲，是一个整体。
她们始终给白瑜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琢磨不透，但无需考虑，就接受了同行的建议。
出发前，诺亚早早就拟好了档案，等白瑜他们亲自印了章出来，碰上了蹲点的卡西塔洛。
他和阿瑞娅以“蹲守”之势等待着，白瑜发现他们的存在后，就觉得两人的目光，颇有“眼巴巴”的感觉。
白瑜只好先让霍恩他们稍等片刻，走近问，“你们在这里……？”
卡西塔洛幽怨、后悔又无比痛心地叹出一口气，“我当初就说过，选择这条路，我们三个分道扬镳注定会成为常事。虽然早有预料，但是，我还是很不习惯。”
从那次初见阿瑞娅，得到了主教权戒，和卡西塔洛的拥抱时候，白瑜就发觉了他们和厄兰非同寻常的关系。如今看来，可能还要更不一般些。
面对卡西塔洛，白瑜总会想到白瑾。
那天飞机失事，他莫名其妙到了世界，也不知道白瑾怎么样了。
落在她们身上的，来自白瑜的视线中，不由得掺杂着一丝怅然。
阿瑞娅淡声开口：“我要留在阿美尼亚，随时防守希尔什琉斯的袭击。卡西塔洛本想和你一同去祢因洛特，但阿加莎催促他去找回丢失的样本。”
她简单解释了前因后果，只字不提自己的心情，面具的朝向却分毫不偏移，一直对着白瑜的脸。
“哈提……那狼人太疯了，我不知道要追到什么时候，可能很久都不会和你们见面了，也有可能我会死在途中。不过那也是我这一生最完美的终结。”
卡西塔洛的目光里，浮现出源于心底热烈而宁静的润泽，“所以在你去往祢因洛特前，我总得再来跟你说几句话。”
“不要为我的话感到悲伤，我只是怕最后都没能和你们告别。”他有点愧疚地笑，又慢慢恢复坚定。
“不要为我们任何人的结局感到可惜，厄兰，那都是乱世之下必然的后果，起码我们为自己的选择与追求而战。”
他右手五指并拢，放在肩膀与胸口之间。
璀璨的阳光将身上的银徽和头发照得闪闪发亮，卡西塔洛冲白瑜露出一个灿烂开朗的笑。
白瑜蓦然上前，抱了一下卡西塔洛，“希望我曾经也这样和你们告过别。”
卡西塔洛受宠若惊，赶忙和他分开，却更开心了，“大人！主教！你的威仪不要了？！”
白瑜笑起来，拿出一件东西塞给他，“我也不知道具体有什么用，不过还是给你拿着吧。”
那是一枚镶嵌宝石的狼牙，希尔什琉斯送他的，给卡西塔洛或许更合适。
“好啊，那我就收下了！”他不客气地接过来，装进腰包。
阿瑞娅朝着不远处霍恩三人看一眼，“厄兰，你要出发了。再见。”
“再见。”最后离开前，白瑜转身向卡西塔洛说：“我总觉得，你会是个十分幸运的人。”
他对两人说：“再见。”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暂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