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120、番外一

　　一战结束后的待处理事宜堆积如山，等该做的做完，已经是两个月后了，以赛的加冕仪式正式提上日程。

　　在去往瑰洱和亚伯罕的世界前，厄兰在神圣骑士团面前为他旅行的仪式，虽然意义非凡，但到底不够正式，民众也不知情，所以“补办”的这次，所有人都准备了很久。

　　加冕仪式由厄兰主持完成，在斐图，于众人的见证下，为他带上那顶羽翼拥趸的冠冕，新亚汀的王正式登上了他的王座。

　　等典礼结束之后，以赛抛下所有人，在伊特兰西亚宫独自逛了很久，从他居住的宫殿往西，途经一座喷泉，再走一段通过一条长廊，就会抵达红宝石宫。

　　走到这条长廊中断时，他停下来，望向红宝石红外的一片花园，静静往一簇幽紫色的花那瞧去。

　　那在春季被饱含盼望的手种下的花，开在往后每一个长夏，是他在世上留下的生命痕迹。

　　阳光照下来，在他面颊、鼻侧落下小片阴影，郁气的面容一半明一半阴。

　　阴的那半边，恍惚与什么重合在一起，缓缓的，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继续向前，来到红宝石宫门外，驻足了。

　　大门紧闭，以赛上前，伸手触碰，然后轻轻一推，大门开了。

　　“吱呀——”

　　悠长的吟声在阒寂空荡的宫殿响起，以赛怔怔盯着自己的手，竟然愣住了。

　　他忽然不敢再向前。

　　一股风徐徐吹来，金色发丝从脸上很轻地拂过去，以赛眼前的景象霍然变幻。

　　明媚阳光忽然倾泻而下，昔年旧影风中乍现——

　　裙边呼啦展开，莉蒂亚笑着，在孩子激动的尖叫声中跑起来，奔向转身逃掉的幼子。

　　两道身影唰唰掠过，高傲的小孩不屑一顾地抱起手臂，昂着小脸，“哼，笨蛋才会吓到大叫，我不跑妈妈抓不到了。”

　　他说罢，慢慢被一道阴影笼罩。凯撒尔睁大眼睛，汗毛炸起，下一秒一矮身，“嗖”地躲开一双手臂，麻利拽起以赛。

　　“快跑小笨蛋！”

　　莉蒂亚双手撑在膝上笑起来，“快跑，谁被抓到谁就没办法拯救公主啦。”

　　公主——图尔曼从书后面投来目光，“以赛绝对会输。”

　　“啊啊啊啊——！”以赛又高兴又紧张，脚下一个踉跄，直接被凯撒尔抱起来，干脆直接在哥哥耳边叫。

　　“啊啊啊啊——”

　　“啊啊啊你吵死了以赛！”

　　凯撒尔把以赛丢在离“公主”很远的安全区，自己跑掉了，莉蒂亚随之转弯，奔向凯撒尔。

　　凯撒尔迈开腿，小靴子在地面不停“嗒嗒嗒”，脑袋里思索最佳路线，左躲右闪上蹿下跳，一番精巧策后被莉蒂亚堵在死角。

　　“天呐，我输了？”他不可置信地想，被莉蒂亚笑着一把抱住。

　　图尔曼看得精彩，最后惊讶地瞪大眼，腿上忽然一重，扑上来一个软绵绵的小身体。

　　以赛眨着明亮的眼睛，笑开一口白牙，“救到公主啦！”

　　莉蒂亚故作惊讶道：“哇！以赛是勇士，是大赢家！”

　　凯撒尔哼地偏过头，“哼，想不到吧，是我故意让以赛赢的。”

　　以赛被图尔曼提溜起来，高兴地“耶耶”叫，凯撒尔被莉蒂亚牵着手过来，被以赛抱住腰。

　　“哥哥，赢啦！”

　　凯撒尔骄傲地翘起一边唇角，酷酷地和他击了个掌，“嗯嗯，你最厉害了。”

　　以赛站在门外，高挑的个头要超过眼前所有人，他噙着一丝笑，湛蓝眼睛中清润含光。庭院中四人说笑着，齐齐投来目光，看向他的位置。

　　以赛一怔，瞳孔幅度细微而剧烈地颤动起来，这时一道影子穿过他的身体。

　　“哇，是以赛的马术服来了，从明天起，以赛就可以和哥哥一起学马术了。”

　　眼前的影子随风慢慢淡去，一点欢声笑语在耳边萦绕，最后也渐渐消逝了。

　　以赛走进去，抚摸着每一寸卓沿、屋墙、楼梯扶手；从幼时居住过的房间，再到书房；最后走出来，在宫院外，久久看了一眼，缓慢阖上了门。

　　他走出红宝石宫，不知何时走到一条熟悉的路，久违的，从回到斐图后，第一次来到万翼殿。

　　无意识的行为让以赛心情恍惚，却像懵懂儿童对一切事物都保持无知状态那样，不知道停下脚步。

　　身侧有仓惶的身影狼狈恐慌地飞奔而过，那是从前的他自己，逃命似的钻进宫殿。而后的场景，是他至灵魂泯灭的一刻，都无法抹去的梦魇。

　　万翼殿，以赛站在那幅全家福面前，停了一小会儿，就走出去，锁紧了宫殿的门。

　　他转过身，一愣。

　　阿瑞娅蒙着的那张面具出现在他眼前，安静得像鬼，说实话以赛吓了一跳。

　　他笑道：“你这小姑娘，走路怎么没声音？”

　　阿瑞娅肩膀微不可察地起伏一下，好像要说什么，过了会儿，才道：“来和你说一声，殿下。”

　　以赛倾听。

　　“我要回家了。”

　　“啊，回家啊，挺好的。”他询问：“是去格罗纳做魔法课程的老师吗？”

　　“嗯，留一段时间，等梅丽完成学业以后，可能还会回来斐图吧。”

　　“你在哪里都会是个好老师的。”

　　阿瑞娅越过他，看了眼万翼殿的大门，最后和以赛道别，“那我走了，殿下。”

　　她在以赛的注视下走出很远，忽然被叫住：“阿瑞娅。”

　　“如果你想，可以随时带家人来做客。”以赛道：“毕竟我们也算家人，对吗？”

　　他笑吟吟站在那里，阿瑞娅心里惊异地一跳，又听以赛说：“总是听你叫我殿下，从小时候一直叫到现在，都没有改呢。”

　　阿瑞娅和以赛的一切交集，都是从她到斐图求学后开始的，而后不过一年的时间，战争打响，斐图沦陷，直到三个月前，他们才重新见面。

　　阿瑞娅看着他，一个称呼禁忌般卡在喉咙，怯于开口，仿佛一个恶毒的咒语，出口就会她所珍视的物品玷染成一片血色。

　　无所适从的身体，仿佛忽然落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昏黄的烛光在床头闪烁，莉蒂亚拥着她，拿着一张小小的画像给她看。

　　“这是哥哥，阿瑞娅，”莉蒂亚指着那上面的两个年轻男孩，“凯撒尔、以赛，他们都是阿瑞娅的哥哥。”

　　阿瑞娅看着画框里的人，莉蒂亚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你们都是好孩子。”

　　温柔的手掌落在阿瑞娅的肩头，她站在阳光下，仿佛置身一个温暖的怀抱，面具下精致美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

　　“……再见……哥哥。”

　　以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了笑。

　　被人叫哥哥的感觉，还挺奇特。

　　阿瑞娅坐上回家的马车，驶入格罗纳。

　　世界之王之争开始后，格罗纳被吸血鬼占领，归入了伽涅拉。陆地保卫战结束后，教廷与王室，和联盟签署了未完成的合约，吸血鬼西迁，归还了部分领地，其中也包括格罗纳。

　　马车驶入庄园，阿瑞娅在梅丽惊喜的叫声中下车，被她一把抱住。

　　“姐姐，我好想你。”

　　“啊，梅丽，前几天国王加冕时我们刚见过。”

　　“可是一天不见我都很想你，从前你在教廷这么忙，我很少有机会见到你。”

　　梅丽抱着阿瑞娅，趴在她的肩膀上，闷闷道：“我只有你了，姐姐。”

　　阿瑞娅抱住她，“姐姐在，我会一直保护你的，梅丽。”

　　“你不用保护我啦，姐姐，我只需要你陪着我就好。”她携着阿瑞娅的手臂，往家后面的园子走去。

　　“等我的学业完成，我就和你一起去斐图，到时候你继续在祭司团工作，或者去教小孩学习魔法，我就种植草药。你说那位魔药师姐姐会给我推荐工作，靠谱吗？”

　　“靠谱的，她答应我了，就会做到的，你放心。”

　　梅丽放心了，最后和她停在花园，走到石碑前，跪坐下来，回头对阿瑞娅笑：“好了，我要郑重地向大家宣布一件事。”

　　她有模有样一手搭在自己身前，表情自豪，“我，梅丽·萨伦多，被一个做酒庄生意，但十分英俊温柔有担当的男孩的追求打动，我和他恋爱了。”

　　她对阿瑞娅眨眨眼，“就是我经常在信里对你提到那个。”

　　又一转头看向石碑，“不比你差哦，老爸。”

　　阿瑞娅笑了，眼角有一滴泪滑下来，被面具挡住，滚落到衣襟上。

　　“真幸运呢，梅丽，你找到一个很好的人。”

　　真好啊，妈妈，萨伦多家的女儿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