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117、死亡

　　其实那一瞬间并没有多明显的感觉。

　　厄兰垂首，看向刺进胸口的剑。

　　露雅的手很稳，那流光溢彩，跟随她杀敌无数的剑，分毫不差，迅速而利落地刺进去，厄兰甚至没有看清她的动作。

　　“要小心……”教皇的提醒在耳边回响，他终于知道那后面确实应该跟有一个名字。

　　“要小心露雅。”

　　他甚至没有反抗的能力，厄兰抬头，“你……”

　　厄兰感觉自己在瓦解，消散，模模糊糊地，他听到希尔什琉斯惊恐地叫他的名字。

　　然后露雅抽出剑，他便瘫倒下去，落进希尔什琉斯怀里。

　　一切如潮水般退去，安静地，十分安静地将他隔绝起来。他看到希尔什琉斯焦急呼唤的脸，而露雅站在原地看着他，然后抬起头，双臂起舞般举起，身上迸发出光芒，仿佛收到召唤。

　　——原来是这样。

　　会议室内的柯林等人听到动静，破门而出，不远处的所有吸血鬼和人也蜂拥而至。

　　——不，我不能死在这时候。

　　厄兰岌岌可危的意识极力苦撑，然后倏地消失。

　　希尔什琉斯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里眨眼间面如死灰的人。

　　“……厄……厄兰？”

　　会议室冲出的柯林疾步而来，莱安看向举止怪异，身体逐渐透明的露雅，急声呼喊侍卫。

　　半途中听见动静的诺亚迅速本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原地傻了眼。他身后是紧跟而至的呼啦啦一群人，也惊到失语。

　　格兰特看到希尔什琉斯在场时心里骤然一紧，随即迅速盘算起来，梅洛利亚脸上也露出凝重神色。比利小姐惊骇地掩住嘴，手在颤抖，萨莫尔将她和孩子们挡在身后，警戒场上情形。

　　传讯的士兵企图找回自己的声音，但最后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嗫嚅，但刚刚他们在大厅中已经听过了他带来的消息。

　　“不好了，北方战场与阿比斯断崖一带，地狱门大开，恶魔入侵了！”

　　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以赛、阿瑞娅、阿加莎第一时间拨开人群冲来，与柯林和莱安把厄兰从希尔什琉斯怀里拉出来。

　　希尔什琉斯的反应是阻拦与抢夺，但被以赛猛然推开，“唰”地抽出剑，满面惊恐震怒地指向他。但希尔什琉斯仍未缓过神，表情空白地盯着在阿加莎的紧急救治下，毫无反应的厄兰。

　　见场面失控，格兰特和吸血鬼们冲来，将希尔什琉斯拖起来稳住。同时赶来的守卫们将出神地望向露雅，企图伸手触碰的纳尔摁倒在地。

　　没有人去碰露雅，她的身体消解，向上飘浮，阿瑞娅试图把她困在原地，却起不到任何作用。然后在许多人惊诧的注视下，她消失了。

　　“露雅……”纳尔任由士兵摁住，喃喃道。

　　“冷静，冷静以赛殿下，不是希尔什琉斯动的手。”格兰特劝说道。

　　以赛咬牙切齿，神情悲切，好像忍着极大的痛苦，转身将所有注意投降厄兰身上。

　　圣殿内一时间乱到极点，奥瑟罗与柯林站出来主持大局，企图劝说吸血鬼们暂时离开，希尔什琉斯才仿佛终于从眼前猝不及防的变故中反应过来，摁下格兰特的手臂，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厄兰，走上前。

　　阿加莎片刻不停地实施救治，但在一开始，触碰到厄兰的一刹那，就只有她知道：“完了，完了，已经……”

　　仿佛落下判词，阿加莎的话将所有人心里那个糟糕恐怖的想法，“咚”地重重一锤敲成现实。

　　这场意外来的太突然，毫无征兆地就这么发生了。

　　所有人都盯着厄兰，他胸口的白色衣服已经被血浸透，染成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然而此时吸血鬼也无暇去垂涎那鲜甜气味，无比期望他能睁开眼。

　　以赛屏住的呼吸旋即急促起来，伸手触摸他的肩膀。

　　心脏停止跳动，濡湿温热的触感，以及惊心动魄，如同绽开的花朵的红色，把他的理智推向恐惧的深渊。

　　“不，不可能……”

　　莱安眉头深蹙，惯于横眉冷对的神色荡然无存，“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砰——”

　　“住手！你想干什么？”“不要动！别这样！”

　　所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厄兰身上时，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绝望般的死寂。

　　希尔什琉斯倏尔出现在被制服的纳尔身边，蓦地抓住他的衣领。卫兵们没摁住，让他一下把纳尔上半身拽离地面。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怎么救回厄兰。”

　　有人叫喊：“请不要砰我们的纳尔主教！”“阁下请放开，这是我们教廷的事！”

　　格兰特呵斥：“希尔什琉斯，你动什么手？！”

　　希尔什琉斯一概不理，五指绷紧，咯吱作响，死死盯着纳尔那与露雅如出一辙的面孔。

　　纳尔转脸看向厄兰，“放弃吧，如果是露雅，就没有救了。恶魔入侵，我们现在要——”

　　他一句话没说完，希尔什琉斯伸手探向他的面具。他的动作很快，但纳尔竟反应得过来，唰地偏脸错开。

　　这无意义的行为被希尔什琉斯放弃，逼迫并不能将办法从无生有，只会耽误时间。他愤怒地将纳尔甩回去，胸膛起伏，身侧紧握的双手细微地发颤。

　　无法深究为什么“是露雅的话就没救了”，但不论是谁，于公于私都做不到就此放弃，接受厄兰死了的现实。

　　这真的太突然了，尤其在这个时刻，恶魔强势到访，一切都像算好的那样，给握手言和的联盟和教廷一个沉重的打击。

　　甚至这一“巧合”，恶劣到让他们怀疑子啊弗莱彻的计划之中。

　　“我有一个办法。”短暂压抑的缄默过后，希尔什琉斯出声。

　　他宛若金箔流动的琥珀色慑人瞳孔里，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

　　格兰特快要气炸，吸血鬼们似有所感，教廷等人还不明所以，只是听到这话，下意识看向他。

　　“初拥……”如果深究他的眼神，可以在堪称疯狂可怖的颜色下，看到深处的挣扎与痛惜。

　　“让我把厄兰转变成吸血鬼。”

　　“你疯了！”“不可能！”“快！快来人把他带出去！”

　　吸气声霎时从多个方向发出，他话音甚至没能落下，当即被几声难辨是惊愕还是恐惧、慌张抑或虚饰的吼声淹没。

　　围绕在厄兰周围的人随之挡住他的视线，莱安登时起身，站在他面前怒而相视。而其中竟也有人露出与希尔什琉斯相似的挣扎神情。

　　联盟数名吸血鬼若有所思，似乎在考虑可行性。

　　“要尽快。”希尔什琉斯沉声道。

　　他看着面前的莱安，前所未有的冷静，“除非你们有办法，否则滚开。”

　　大堂里瞬间炸开锅。

　　“不可以，或许还有其他办法呢？怎么可以把主教变成吸血鬼！”

　　“是联盟串通了露雅，企图将厄兰主教契约所得的能力占为己有！”

　　“休想为了你那肮脏的心思玷污厄兰主教！”

　　“谁杀的人大家一清二楚，教廷不要信口胡言！”

　　希尔什琉斯充耳不闻，好像下一秒就要动手抢人。

　　以赛眼眶血红，有水要溢出，阿加莎绞尽脑汁寻找最后的办法，莱安与希尔什琉斯四目相视，如同对峙。

　　最后是阿瑞娅用响亮的声音在混乱中喊：“让他试试吧！”

　　梅洛利亚一脸难办的表情，“或许、或许真的可以，变成吸血鬼只是需要饮血，并不会改变厄兰的脑袋……”

　　但是厄兰能接受吗？

　　莱安眼睛来回转动，目光落在吸血鬼阴鸷的脸上，寸步不让，但那飘移的视线已经是不坚定的象征了。

　　“如果厄兰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吸血鬼，会恨你的。”

　　希尔什琉斯耐心告罄，“那是他醒来之后的事，我不介意他恨我。”

　　他望向人影间厄兰苍白的脸，“我想厄兰不会在意成为我的同类，毕竟无论什么身份，都不会影响他的本心。反而他知道明明有机会，却被你们阻挠才会无法接受。”

　　“滚开，自私的废物！”

　　希尔什琉斯忽然动手了，格兰特一口气憋在胸口，“希尔什琉斯，你想毁了这一切吗？！”

　　梅洛利亚临阵倒戈，在场有吸血鬼是咬过他的，一召即应，“帮忙把厄兰抢过来！”

　　场面瞬时乱了，在场已经几乎没有能敌过希尔什琉斯的人了，顷刻间他抵达厄兰身边。

　　以赛未站起来，阿瑞娅陡然压住他的手腕，像是拉住他，“只是……血统而已，他是厄兰。”

　　希尔什琉斯在空隙里已经抱起厄兰，在四周的咆哮与攻击中，他即将发动天赋带联盟代表离开，教皇在所有人未曾注意到的情况下走了出来。

　　“都停下。”

　　不高的音量制止所有人的动作。

　　希尔什琉斯抬眸，望过去。

　　教皇看着他，稳步走来，途径纳尔时挥挥手，“放开吧，与他无关。”

　　能进入圣殿中的人，几乎都够资格知道他的存在，顿时找到主心骨般，“冕下……”

　　吸血鬼们终于看到这弗莱彻传回的消息里存在的教皇，心生警惕。唯独希尔什琉斯面不改色地盯着他，只是手中稍微抱紧了些。

　　——他没有立即离开。

　　教皇径直来到希尔什琉斯面前。

　　繁复面露与头饰代替了他的面部，长袍及地，立起的衣领遮住脖颈，纤长十指裹着薄薄的手套。他的所有皮肤都掩盖在布料与金属之下，神秘莫测，将全部探寻隔绝在外，一步步走开。

　　最后停在希尔什琉斯跟前。

　　他的头小幅度低下，大概是看向厄兰，接着又抬起，“把他给我，我有办法。”

　　希尔什琉斯凝视着他，似乎要从面露错综复杂的花纹空隙间，看到他的脸。

　　“……什么办法？”

　　教皇一动不动，稍稍一颔首，下巴点向厄兰，“让他醒了亲口告诉你。”

　　希尔什琉斯沉默着，拖在厄兰膝窝的五指慢慢收紧。

　　教皇道：“我没理由害他，时间很急，给我吧。”

　　“……”垂下眸看向怀里厄兰瘫软的身体，和那流出的飞快冷掉的血。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真真切切地直面厄兰的死亡。

　　以往所经历的所有后怕、惊悸、悲痛，在此时此地都变得微不足道。

　　这是直面死亡与失去的恐惧。

　　“你能保证……”

　　“你能保证把他变成吸血鬼就一定能过过来吗？”

　　教皇一句话把他堵得哑口无言。

　　片刻后，希尔什琉斯将厄兰送进教皇伸出的手中。

　　他后退两步，继而转身，扬声道：“即刻出兵前往北方战场与阿比斯断崖一带，在厄兰醒来前把恶魔摁死在地狱门口！”

　　格兰特从教皇身上收回深究的视线，下令：“出发！”

　　接二连三的吸血鬼跟上脚步。萨默尔对比利小姐和孩子说：“先留在教廷，等我回来接你们，好吗？”

　　以赛发丝凌乱，看着教皇和了无生气的厄兰，头也不转地拉起混斗中被击倒的阿瑞娅，张口发出变得低哑的嗓音，召令：“神圣骑士团集合！”

　　三三两两的人接连反应过来，跟上希尔什琉斯的脚步，各军队在天赋辅助下快速完成统筹。

　　临行前梅洛利亚对诺亚低声说了句：“你说这叫老？骗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