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116、禁果

　　谈判到此为止，整理出来合约还需要一点时间。

　　虽然还没签下名字，但目前好歹是战略伙伴了，尤其对方还拖家带口，拖带的还是“自己人”，总要好好招待一下。

　　大家都从座位上起来松散松散筋骨，吸血鬼在圣殿允许范围内闲逛，说是参观，其实就是打发时间而已。

　　比利小姐提出请求，希望能和厄兰说说话，但在单独空间不太妥当，于是站在走廊尽头的一副油画前聊了起来。

　　“当年我离开得很仓促，萨莫尔在正式开战前就带我走了，之后也没有告诉我城破后的全部经过，只知道我父亲最后上了战场。她求证，“这是真的吗，主教？”

　　“是真的。”厄兰没有骗她，“你和萨莫尔失踪的说法是外出度假被吸血杀害了，联盟向亚汀开战后，你的父亲杀了你的继母——我想你有所了解，她是个吸血鬼——比利将军参与了斐图保卫战，在最前线牺牲了。”

　　“这样啊……”她沉吟道，然后抬头，“主教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只想知道直到最后他有没有一刻的幡然醒悟，带着愧疚去向我的两个哥哥赎罪。”

　　厄兰欲言又止，这场景太过熟悉，呈现在眼前的相似的人生经历让他一下想起很多事，但思来想去能够提供的帮助始终寥寥无几，便询问：“如果你需要，教廷和我都可以提供帮助。”

　　比利小姐摇摇头，“我不知道我需要什么帮助，其实刚开始我确实恨萨莫尔，但是后来……”

　　她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或许是因为爱真的可以改变一些东西，我知道他不是好人，也做了很多坏事，但是到了西部后我想了很多……总之，我不那么执着于无形的仇恨，也不再想着离开了。”

　　转角处，阿瑞娅靠着墙面。

　　比利小姐撩过耳边的头发，开朗道：“而且，我可以给大家带来好处，因为算是尽了一份力吧。”

　　或许真挚的爱确实可以改变一些东西，只是有些人能够接受，有些人始终执着于抗拒。这是很难去评判对错的问题，毕竟人们手上选择的权利也并不是那么完整，厄兰只能给予祝福。

　　他伸出手，两指并拢隔着好远在她额头虚虚一点，“如果是这样的话，祝愿你幸福快乐。”

　　一股奇异的暖流汇入身体，比利小姐一怔，笑道：“谢谢主教。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也祝福一下我的孩子呢？”

　　“当然。”

　　她随即向远处跟着萨莫尔的孩子招手，看着跑来的两个小孩，脸上带着一抹浅笑，道：“孩子们开心就好了，不是吗，没有哪个母亲会不希望孩子快乐的。”

　　阿瑞娅转头，对上走来的以赛的视线，向他点点头，直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以赛来到厄兰身旁，比利小姐敬重而略带歉疚地对他对他行了亚汀时期的礼仪，礼貌作别便带着孩子走开了。

　　厄兰对周遭的情形一清二楚，知道他刚刚过来，“那边快差不多了吧。”

　　“正是帮柯林来叫你的，有个地方拿不准，想请你去看一下。”

　　希尔什琉斯把圣殿当自己家，以一个格兰特眼里十分不端庄的姿势坐着。

　　要说这些吸血鬼中，教廷众人对谁最熟悉，当属希尔什琉斯。毕竟前不久他登堂入室，众目睽睽下把厄兰带走，顺带挟持了以赛的光辉事迹还历历在目，给人的冲击力太强，实在是一见难忘。

　　再结合多年来莱安一党对厄兰控诉的跳跳罪状，其中几点着实有点不太光鲜，如今这样聚在一起，难免按捺不住好奇。短短一会儿，希尔什琉斯就接收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多次打量。

　　一旁的格兰特神色冷静，“你去别处逛逛吧，跟梅洛利亚去那边十字架学着忏悔一下也行。”

　　希尔什琉斯面不改色，仿佛完全听不懂来自表兄麻木中的厌弃，“不了，其实我对这里了解得差不多了。”

　　“……”

　　格兰特不太想在教廷人面前丢脸，完美的微笑纹丝不动，不动声色深深呼吸，“一会儿回到谈判桌上把你交出去能多换回一片地吗？”

　　“哦，别想了我的哥哥。”希尔什琉斯语调平平，“我在教廷对地盘的渴望面前不值一提。”

　　格兰特转头看他，“在厄兰面前也是吗？”

　　希尔什琉斯面向他，在他精明的眼里看到“别想再骗我了”的含义。

　　“不要瞎说。”他弯唇笑道。

　　其余吸血鬼对教廷不怎么感兴趣，大多在各处漫不经心地和伙伴交谈，梅洛利亚却兴趣十足，在圣殿里逛来逛去，甚至到十字架前做了个祷告。

　　诺亚来到他跟前，“要我现场帮你请位主教来帮你吗？”

　　这两位在谈判桌上时胡搅蛮缠巧舌如簧的能力不相上下，当然下了桌其实也没能不计前嫌。

　　梅洛利亚故作吃惊，“什么，可我害怕叙述罪状时你们主教忍不住骂我啊。”

　　诺亚开玩笑，“没关系，我不叫莱安来，你看见那边我们的露雅主教和纳尔主教了没，他们不说话，更不会骂你，只会动手。”

　　梅洛利亚往那边看去，就见纳尔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看了过来，露雅对他们置之不理，从希尔什琉斯和格兰特那边收回目光，就不知道转身干嘛去了。

　　诺亚似乎说着说着偏了话题：“你应该听你的盟友……叫什么来着，尤金对吧，你听他说过吧，我们纳尔主教下手一向，之后对战恶魔时，你绝对可以见识到。”

　　“……”梅洛利亚看着他，妖冶的瞳孔里闪烁着不明的笑意。

　　“不必了，多谢，其实我也没有多诚心。而且你知道的，我们吸血鬼，作恶多端，说上三天三夜干过的坏事也太浪费时间了。”

　　视线在半空交汇，无形的火花噼里啪啦激烈碰撞。

　　谁先动手谁吃亏——他俩同时在心底默念一句，见彼此想法一致，旋即放弃计谋，和和气气笑起来。

　　梅洛利亚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传闻说教廷有位从不露面的教皇。实不相瞒，来之前我就很好奇，真的有吗，为什么一直以来没有出现？”

　　诺亚没正面回答，“什么，我一直以为你们都对厄兰感兴趣，没想到你好奇教皇，听起来就好老，你怎么会感兴趣？”

　　“啊……”梅洛利亚咬住食指，眯眼回味般道：“我接触过教廷的某位教皇。”

　　此言一出诺亚明显疑惑了下，现任教皇上任时联盟还没来到斐图，梅洛利亚说的是某一任，不是前一任，那至少也得过去很年了，这吸血鬼多大年纪了，怪不得对老头感兴趣，等等——

　　忽然间诺亚想到什么，“历代教皇的介绍记载上隐晦提过一笔，7061年在位的教皇曾遇到过一个吸血鬼，教廷众人不知道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但之后教皇性情发生变化，不多年退位……”

　　“可那是将近六百年前的事了，是以赛的曾祖降生，天使降下启示要求建造圣殿同年发生的事。”诺亚盯着梅洛利亚。

　　“我可不觉得你有六百多岁。”

　　梅洛利亚把垂到肩膀前的头发拨到身后，笑而不语。

　　诺亚俨然已经猜到什么，道：“你们有个掌握时间天赋的吸血鬼，如果我没猜错，是你回到那时，骗取了打开斐图封印的方法吗？”

　　梅洛利亚一拊掌：“我真是太喜欢聪明人了，这么点信息就猜到了真相。真不好意思，不过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不然我也不想那么做。说实在的，很让人没劲的……”

　　但此刻诺亚没再听进去一句话，转瞬间他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你去那儿的时候，是几月？”

　　“？”梅洛利亚脱口而出：“二月吧，第一茬郁金香都没开呢。”

　　天使降下启示，是四月。

　　所以是在梅洛利亚盗取了破开斐图封印的办法后，天使降下启示。

　　诺亚思绪百转，潜意识里觉得这之间应该有所关联。

　　“不跟你聊了，我去找厄兰说话。”

　　梅洛利亚挑眉，“怎么就不和我聊了？喂，我可没有冒犯的意思，你可千万不要让厄兰来找我算账啊。”

　　诺亚头也不回地走了，梅洛利亚鼻子里发出一声哼，面上挂着胜利的笑意，接着发现坐在格兰特旁边的希尔什琉斯也不见了。

　　而另一边和厄兰结束了谈话的比利小姐，带着玩乐的孩子站在天使浮雕前，萨莫尔寸步不离地守在她们旁边，目光基本上就没从妻子儿女身上离开过。

　　梅洛利亚心说痴情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太容易被拴住了，所以善终的可没几个，接着又奇怪感叹：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喜欢找厄兰？

　　不行，我到要去看看他有什么好追着跑的。

　　他刚一抬脚，一名士兵急匆匆奔来，“不好了，北方战场与阿比斯断崖一带——”

　　希尔什琉斯在走廊上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鞋跟在光洁地板上发出节律散漫而沉稳的“嗒、嗒”声，在两旁守卫仿若不着痕迹地防备注视下，往打听到正准备和约书的人们所在的地方而去。

　　守卫虽然满心戒备，却没有阻拦，联盟过来监督一下进度，也算例行公事。

　　其实希尔什琉斯没打算管后续事宜，好歹费力打拼这么久，这就要把东西还回去一半，任谁也高兴不起来。于是他积极性下降一大截，谈判桌上尽心尽力就够了，到也没必要事事兼顾，就等签个名字就回去收拾收拾腾地盘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哪里没谈妥，厄兰被叫走有一会儿了。他忽然想来看看，于是和格兰特说了一声后就过来了。

　　前面一转就又是个豁然开朗的大堂，希尔什琉斯一到，发现厄兰正停下来，听人讲话。

　　柯林叫他过来倒也没别的事，只是要还给联盟的，银剑司血猎带回的一些信息资料需要厄兰过目，没多大会儿就完毕了。

　　这里有柯林带领一大帮公庭人员专门负责，左右用不着他了，厄兰干脆离开。

　　方才出门，他遇上了个人，看样子是专门来找他的。

　　露雅的眼睛依旧被面具遮挡，露出的下半张脸带着笑容。

　　厄兰与她迎面相撞，便停下来问：“露雅主教，有什么事吗？”

　　露雅双唇轻启：“厄兰，你尝到，那伊甸树上的果实了吗？”

　　轻语声撞进耳膜，厄兰瞳孔骤然缩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