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115、谈拢

　　人来齐之前，圣殿守卫前来叫厄兰，说是冕下有请。

　　几人显然不明白这个时候教皇叫厄兰什么事，不过厄兰还是由守卫一路带领来到了圣殿顶层。

　　沉重的金色大门在背后闭合，听到动静，在窗边向下眺望的教皇缓缓转过身。他一如既往地带着那花纹繁复的面具，看不见脸和神情。

　　谈判期间他从未在吸血鬼面前出现过，这位神秘的教皇即位多年。包括斐图时期都鲜少在人前露面。甚至在一开始，许多人都在怀疑他的真身，并且猜测他皮下是否已经换了人。

　　厄兰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大言不惭地说，即使被弗莱彻耍了这么久，但在教皇的身份上，厄兰一直坚信绝对没问题。

　　“冕下。”他走进，率先出声。

　　教皇看着他，道：“近几天不要单独与任何人接触了。”

　　厄兰一下没太明白，“……什么？”

　　“为了你的安全，尽量不要与别人单独相处，如果没有其他事，回到圣殿来吧。”

　　转瞬间厄兰脑海里掠过数个想法，“您的意思是教廷现在还藏有敌人？”

　　教皇稍顿，“不，只是你要小心……”

　　厄兰觉得这句话后面应该跟有一个名字，但是教皇没有说出来，修整措辞后只是告诉他：“不要与吸血鬼有私下接触。”

　　这句话从教皇口中说出时，语速稍微快了些，厄兰没有察觉。

　　闻言厄兰心里其实是有所准备的。他和吸血鬼的私下接触从头到尾都没有停止过，教皇不可能一无所知，他认为教皇也不会不清楚他和希尔什琉斯之间有什么。而尽管他没有做不利于教廷的事，可在立场上毕竟属于错误行为。

　　但教皇特地在这个时候强调这一点，绝对不是因为这些，也不会是担心谈判期间节外生枝。

　　那么为什么与吸血鬼有私下接触就要小心谁，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想追问，教皇却不打算回答了，透过面具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厄兰脸上。

　　“要小心。”

　　厄兰疑虑重重地答应了，一路上都在思索要小心谁，没过多久，联盟的代表们到了。

　　经过一夜的调整，第二场谈判并没有比昨天容易多少。地盘怎么划，大家都不愿意演这么容易让步，总想再多争取一些利益，毕竟错过这次，就真的很难再有机会了。

　　谈判桌上人类与联盟面对同一张地图，分庭抗礼，各执己见，言辞尤为激烈。这是一场不见血的战争，激战将近三个钟头都未能达成共识。

　　人类一方除了两个完全充当坐镇的杀神露雅和纳尔几乎一言不发，阿加莎和诺亚专门负责胡搅蛮缠；柯林和奥瑟罗尽量让局面不要太难看。

　　以赛就算不开口都没有吸血鬼敢多说什么，一开口都要斟酌怎么回应才不至于从道德方面一败涂地；厄兰和莱安平时不对付，配合起来却意外合拍，你一言我一语节奏平稳气势汹汹。

　　教廷表现得寸步不让，要求归还祢因洛特、伽涅拉如今所在的土地，然而这就造成了瑞兹的孤军无援，一旦教廷后续把协议一撕抢回瑞兹，那联盟真的白干了。

　　其实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双方心知肚明，终于联盟叫停，表示他们此次是带着诚意来的。等昨天那马车上的人被暂时离场名为萨莫尔的吸血鬼带来，教廷数代表的猜测被证实了。

　　那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身旁跟着两个孩子，孩子的长相与萨莫尔和女人极其相似，关系不言而喻。

　　阿瑞娅微不可察地一僵，阿加莎控制住没有去看她，以赛面色也微微一变。

　　关于对待混血地态度。总的来说大家都很复杂。

　　拉瑟伯和弗莱彻的所作作为无疑将人们对混血的印象搞到了最坏，以赛对其毫无好感。作为混血本人的阿瑞娅，面对这一幕心情激荡，她面具下的眉深深蹙起，经过伪装的灰褐色眼睛里透出一抹本真的紫，从那女人，到两个孩子，以及吸血鬼身上挨个观察。

　　“比利小姐？”短暂的沉默之际，厄兰的声音响起，一下吸引了数道目光。

　　首先是比利小姐本人，她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认识自己，一怔，随之略微惊奇道，“厄兰主教竟然知道我的姓。”

　　厄兰为什么会知道，希尔什琉斯再清楚不过了，好多年前那次庆典舞会他亲口对厄兰讲了这一家的八卦，没想到厄兰认出了萨莫尔，还记得这件事。

　　厄兰礼貌地对她笑了下，“比利将军在斐图守卫战中十分英勇，你与他有几分相像。”

　　萨莫尔的表情有几分僵硬，比利小姐一怔，仿佛穿梭至久远的回忆中，而后笑了，“多谢主教大人的夸奖，能重回故土，我很开心。”

　　吸血鬼打的什么算盘不言而喻，格兰特开口掌握回话语权，笑容得体道：“既然厄兰主教说出了萨莫尔夫人的身份，那么我们就不多介绍了。”

　　“联盟此行不仅是为了与教廷谈判联合，更是诚意促成血族与人类的和平。”

　　他手一抬，“如诸位所见，人类与血族之间从不乏相爱者，但所诞下的孩子却难以被接受，因此曾酿出毁灭性灾难，例如当年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拉瑟伯。”

　　以赛面色沉静地看着他，阿瑞娅与他目光一致。格兰特饱含歉意地起身，一整衣襟，稍稍弯腰：“我代我的盟友，向您的家人表示抱歉，以赛殿下。”

　　尽管对这抱歉里惺惺作态的成分再清楚不过，但格兰特表现出的歉疚太过真诚。以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想发出一声冷笑，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格兰特坐回去，继续道：“还请诸位恕我直言，针对这一起起惨剧，其主要来源在于偏见，以及两族之间的仇恨。’

　　“事实上，据我所知，混血并非全部对人类怀有敌意，我想各位也不乏对部分吸血鬼持中间看法的人。而如果拉瑟伯没有遭到驱逐和残害，弗莱彻的家族认可他一半的人类血统，大家现在都要好过得多吧。”

　　他目光扫过阿瑞娅时，仿佛多了几分注视的意味，摊开手玩笑般对所有人道。

　　但是除了梅洛利亚在内的几个吸血鬼表现出故作叹息的好笑来，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

　　“也请恕我直言，”莱安道：“主要来源应该是吸血鬼的习性，如果诸君吃素，我想大家现在都要好过得多。”

　　“而至今为止对面有几位先生已经对我们厄兰主教在内的数人露出几次看食物的眼神了？不要相信别西卜传出的‘所有邪物都无法抵抗厄兰灵魂的诱惑’的任何传言好吗？”

　　“……”

　　“！！！”

　　“？？？”

　　希尔什琉斯不太明显地坐直一点，当即跟对面人一起，往自己阵营这边巡视一圈，对上格兰特“别丢人好么”的警告眼神，心里直叫冤。

　　相比于格兰特虚伪更多一点，傻一点可能听不懂的惯用说话方式，莱安不加掩饰的嘲作简单易懂，受众更广。

　　平时用自己人身上时，一般人确实有些招架不住，但对外的话就太好用了。

　　只是再次被提及的厄兰的神情冷了一点。

　　都毒死吧。

　　看格兰特的表情估计是没想到，为什么这个一看就是客套一下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给大家台阶下的时刻，非要有人出来打个岔，就一点亏也不能吃吗？

　　而且你考虑过厄兰的感受了吗？

　　“回去我会建议他们的。”实在做不到我就没办法了。

　　格兰特微笑点头道，然后随即转脸：“萨莫尔，让可爱的孩子们跟叔叔阿姨打个招呼。”格兰特招呼道。

　　萨莫尔低头，比利小姐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后背，兄妹两个来到桌边。

　　格兰特起身来到两个孩子身后，双手搭在他们小小的肩膀上，“实不相瞒，这两个孩子，是比利小姐按照人类的准则亲自教导的，妹妹继承了萨莫尔先生相似的天赋，哥哥则与人类别无二致，不论吸血鬼还是人类，在他们眼里都是要友好相处的存在。”

　　两个孩子抬起头，有些怯生生的，格兰特低头，那刻薄傲慢的脸上展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两个小孩才慢慢笑了。

　　“这些可爱的孩子不应该受到驱逐和歧视，他们不是耻辱与背叛的象征，而是和平与友谊的桥梁。”

　　厄兰从座位上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对孩子伸出手。两个小孩回头看了眼妈妈，在应许之下把手放到厄兰掌心。

　　他在检查他们是否像格兰特说的那样，事实证明他没有说谎，男孩确实与人类一模一样，除非他是又一个弗莱彻。

　　厄兰放开他们，手一张一合出现两颗糖，递给了他们。

　　格兰特道：“看来厄兰主教很喜欢小孩子，试想一下，如果你拥有与吸血鬼混血的孩子，忍心他们受到不公对待吗？”

　　希尔什琉斯舔了舔锋利的牙尖。

　　厄兰抬眼瞥向格兰特，意味不明地一笑。

　　格兰特与他对视，笑容诚挚，“我期望我们能和平共处，总有一日人类与血族之间会放下成见，让孩子们健康快乐地成长。”

　　双方人员回到座位上，厄兰没有坐下，“阁下提倡人类与吸血鬼和平相处，我不反对，你的诚意我看到了，只是想推行姻亲制度的话，就要另说了。不过现在还是应该解决眼下的问题，我们的要求不变，但如果联盟不同意的话——”

　　他俯身，一条手臂撑在桌沿，另外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摊开的地图上虚虚一划。

　　“考虑一下吧。”他视线从对面吸血鬼的脸上依次滑过去，微笑道。

　　吸血鬼们互相对视，达成意见，格兰特道：“既然厄兰主教这么说了，那么，就这么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