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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欺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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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西亚再次带人来研究所,与上次是截然两种情形了。
卫兵鱼贯而入,将所有研究员控制住,被迫使他们停止了手头的所有研究,在一片茫然与叫嚷声中迅速带离,研究所很快空了下来。
背后的门被豁然打开,阿加莎对吵闹的动静充耳不闻,专心把坩埚中煮沸的药水倒出,小心地加入一滴红色液体,那药水立即变成鲜红色。
约西亚走进门,饱含歉意道:“阿加莎小姐,由于送到狼人部落的第三批逆转魔药,使服下的狼人幼崽陷入昏迷、疯狂状态,怀疑研究所有人在药里加入了不明有害物质,公庭决定停止研究所的所有研究,在调查出事实之前,所有研究员都要接受看守。”
“抱歉,”约西亚对毫无反应兀自忙碌的阿加莎道,“这次事件非同小可,恕我们无礼了。”
门外的一干卫兵走进门,“抱歉,阿加莎院长,请跟我们离开一下吧。”
仿佛对门外的负责缉拿的士兵视若无睹,阿加莎朝约西亚招手,“不过是再去禁阁关几日,不要急,你进来,我有件事要交代你。”
约西亚不明所以,士兵们犹豫警惕地对他道:“大人……”
阿加莎回身,双手撑在身后的桌沿,面前奉命捉拿的士兵丝毫没有影响到她,轻松笑道:
“放宽心,你们在外面守着,我还能对怎么着。好歹也和约西亚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了,虽然原因不怎么美好,但这份友情完全可以忽视那些不美好体验。”
士兵们犹犹豫豫,约西亚却好似看出阿加莎的深意,便径直走了进去。
“没关系,你们在外面稍等一下。”
门关上隔绝了所有声音,阿加莎回过身继续鼓捣那些魔药,“按理说已经拍板了的事,直接缉拿就好,犯不着让你再来一趟,柯林特地叫你来的吧。”
约西亚无奈地笑,“首席说这次事情有点严重,可能不是关几天就能解决的了,托我带了句话。”
阿加莎:“什么话?”
“首席说,‘阿加莎,所有事情已然败露,早日坦白一切吧’。”话语间,约西亚仿佛换了一副口吻,听起来犹如柯林亲临,与阿加莎面对面说出口。
“……败露。”阿加莎咂摸着,像是觉得很有意思,笑着一摇头,回过身继续手头未完成的工作。
“柯林让你来,本意不是劝我坦白什么,而是他断定……”她的眼睛瞥过来,含笑却锋锐。
“……我就是潜藏在教廷多年的那只‘蝙蝠’吧。”
约西亚一言不发,面色不变,像是被她说中了。
“如果我说,有问题的是柯林,约西亚,你会怎么办?”
约西亚盯着她,视线一动,但也只像是是从她的右眼移向左眼,一言不发,完全不相信。
阿加莎不着急,一耸肩,“好吧,这么多年来,教廷所有人都服用过我的药,如果我在里面加过什么东西,不知不觉就能把所有人弄死,所以你最好祈祷我不是。”
放满魔药和各种器皿的研究室看起来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儿,静下来更是诡异无比。
阿加莎平日没有任何架子,和谁都能笑侃一番,很多人往往会忽视她能列入圆桌会的魔药院院长的身份,视她为“阿加莎研究员”。但约西亚知道,那些指控她手段残忍,多次把她送进禁阁的人,暗地里称她“心冷如吸血鬼的疯子”。
“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怀疑柯林吗?”她问。
“首席不会是的。”约西亚不打算跟着她的思路走,坚定否决道。
阿加莎不屑一笑,“怎么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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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圣殿。
莱安面对一叠事无巨细的个人资料,那张常年带着讥讽神色的脸上毫无表情,手指在桌上一点,似乎敲定了什么事情。
“利昂。”他叫道,“去公庭,把首席审判长请来坐坐吧。”
首席办公厅位于公庭机密最高的区域中,许多东西甚至需要专人送到柯林手上,绝大部分人没有权限进入,于是这里总是那么安静。
柯林一身审判长黑色长袍,站在窗前,面向魔药院的位置。那一向含着温和笑容的面上褪去所有表情,就显现出上位者心底冰冷无情的本色。
他在那儿站了会儿,就转身走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记忆画像。
是厄兰被乌拉尔告发勾结吸血鬼关进禁阁,意识体出窍来到公庭,看到的约西亚意外发现的那张。
柯林默不作声地盯着上面的每一个人。
——大教堂某扇窗中,莱安垂眸望向下方,与边上台阶边回头偷觑的乌拉尔看向同样的几个人。那是位于画面正中央,大教堂前清晰可见的三位主角,以赛、厄兰、弗莱彻。而在远处,一闪而过的马车拉出一道长影,那里站着黑衣黑帽面容不清的吸血鬼希尔什琉斯,鬼魅般悄然无声地看过来。
柯林静静地盯着这张画像,背面的指缝下,隐约可见墨迹,是这记忆所有者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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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柯林,约西亚无法再保持镇定,“……你有什么证据?”
阿加莎一挑唇角,“狼人的鼻子很灵,虽然吸血鬼很会隐藏自己,可是有些天赋异禀的狼人,却能轻松分辨出他们的味道。”
约西亚的表情微微一变。
数日前,约西亚按照柯林的吩咐,去照例收集教廷各部门与公庭交接的任务资料,还未出大门,就看到门口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他加深笑容,走过去,弯腰对狼人小孩们说:“你们好,小朋友,我能知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吗?”
狼人小孩立即七嘴八舌心虚回答:“我们没有做坏事,就是看看。”“不是偷偷跑来的,是跟阿加莎姐姐来的。”“因为这里有和面具姐姐身上很像的味道,我们想知道是什么。”
约西亚拉长音调“啊”了声,“可是这里没有戴面具的姐姐,你们闻错了吧?”
几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可是这里就是有。”“对啊,我也闻到了。”
这群小孩深信不疑,约西亚思索片刻,从另一个角度猜测着孩子们的想法,“真的闻到了啊,是很想吃的味道吗?”
狼人小孩眼睛骨碌一转:“是的是的!”
约西亚笑了,直起身哄道:“啊——那好吧,这里人多,不要再门口晃荡了,你们去别的地方玩,等会儿我去给你们拿好吃的。”
“啊!谢谢你,再见!”
阿加莎对约西亚说:“我那天是特地带他们去公庭的。你知道吗,关于那个吸血鬼,一切疑点的矛头,最终都指向那里。”
“你是说……”约西亚仍不敢相信,但不由得问下去。
·
柯林在那画像上看了一会儿,接着又从抽屉里拿出几张。
就在他往外走时,刚巧一阵敲门声响起,柯林压下把手打开,门外的奥瑟罗随即道:“厄兰已经把所有证据送来了。”
此时利昂也到了,见奥瑟罗在,犯难似的在他们两人间看了看,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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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说魔药院了,我们这些做技术的,吸血鬼没必要、也很难混进来。他的首选目标,应该是能接触核心秘密的地方。”
“教廷的各个部门,接触核心机密最多的地方是圣殿,但这也是严密的地方,吸血鬼不会选择这里。”
阿加莎不紧不慢道:“其次是银剑司、司务阁和公庭。银剑司和吸血鬼打交道最多,不论是上战场,还是遣派任务,都得实干。因为从前厄兰在统领宫廷血猎骑士团时吃过亏,所以现在的管理制度有所改变,更加严谨,搞动作最容易出纰漏。司务阁大小琐碎事都需要处理,除了奥瑟罗,下面的人几乎都得不到什么关键信息,最多就是执行命令。”
“而公庭不一样。”阿加莎不紧不慢道:“所有人几乎都要调查或整理为审判准备的证据,所以与其他部门都有很多接触,只要有权限,几乎可以在教廷的每一个地方随意进出,任意调取资料。”
阿加莎稍微一歪头,看向无力辩驳的约西亚,“这件事你比我清楚,不是吗?”
“……”约西亚微不可察地皱起眉。
“而柯林就是权限最大的那一个。”阿加莎说。
她玻璃珠般的眼里划过一道光,“不过这些说明不了什么,最开始怀疑吸血鬼在公庭,是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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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安把那叠纸往柯林面前一放。
柯林抬眼看了莱安一眼,奥瑟罗在一旁注视着他拿起,然后翻开。
此时门又被推开了,诺亚用俊秀的青年状态而来,在门口往扫了一眼,经过柯林时一停,“呦,都在呢。”
莱安示意他进来,诺亚昂首阔步,“啪”地把册子往桌上一拍。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啊首席,你们公庭借职务之便,都快把教廷抄了个底朝天了。”
他翻开几页,在上面指指点点,“但是你知道最先锁定给你们公庭,是因为什么吗?”
“因为乌拉尔污蔑厄兰勾结吸血鬼,公庭为审判所需的证据,四处搜集关于厄兰生平经历整理出来的资料,和我那儿档案里记录的对不上!”
诺亚哼笑一声,“厄兰这种行动痕迹必须谨慎处理的人,很多事都不能真实记录,但那次你们的调查内容里,出现了呈现给调查员的档案里没有的、厄兰曾在斐图的确实做过的事。”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眼含精光,“这意味着有人对厄兰的了解程度在一个不应该的可怕地步,早在斐图就知晓他的一举一动。”
奥瑟罗张口吸了口气,“当年宫廷血猎团里就出过奸细,泄露了行动计划,为此副团长弗莱彻牺牲……”
莱安冷哼一声,继而诺亚往桌子上重重一拍:“而之后,圣审天平拒绝对厄兰做出审判,这些证据就此搁浅,你就将其存库了。直到厄兰在圣殿公然与吸血鬼叛逃,事情败露,莱安一党的人要求重启圣审调查,搜出这份证据……”
他讳莫如深,没有说完,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更一步加深这个嫌疑的,是凯尔特那次捕捉到一闪而逝的蛛丝马迹。”莱安十指交叉,手肘撑在桌上。
“不过现在死无对证了,是他运气不好,还是吸血鬼意识到自己暴露的风险,所以拜托盟友帮忙斩草除根的呢?”
室内静默了片刻,柯林将手里没看完的资料合起来,放下。
“不止如此吧。”他神色毫无波动的看着莱安,“还有什么证据吗?”
几人没有言语,柯林从口袋里夹出那张记忆画像,摊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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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能说明什么,以首席的身份,了解厄兰主教并不奇怪,而凯尔特骑士在公庭的发现……”
约西亚面向阿加莎,“你当时不是也在公庭吗,阿加莎小姐。”
“我该说,‘你还真是和柯林一条心’吗?”阿加莎怜悯一笑,“你这么维护他,说不定你的首席大人已经为了自保把你卖了呢。”
约西亚脸上攀上一丝恼怒。
阿加莎挑起他的怒火,就转而到试验台另一边拿两管药剂,分别取几滴,滴入刚刚的药水里。
“教廷为了钓出这个吸血鬼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啊。”阿加莎娓娓道来。
“从世界之王之战开战伊始,这个吸血鬼就为联盟创造了很大的便利。他对神圣骑士团和宫廷血猎骑士团的了解程度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导致亚汀在战时节节退败,起初大家以为那只是联盟在斐图扎根多年积累的经验与情报,但阿美尼亚新成立之后,联盟依然能够获得教廷许多机密,甚至破解斐图封印的方式都能找到。”
“莱安一党中许多人,始终认为厄兰为了自己的地位不倒,与吸血鬼做了交易,但是,泄露这些的人,真的是他吗?”阿加莎仔细盯着手里的魔药。
“是因为教廷本来就存在吸血鬼啊。”
“从计划重新封印斐图开始,到之后厄兰演了圣殿叛变那出戏,还有阿瑞娅到祢因洛特捉拿厄兰,都是为了引出吸血鬼,但我们发现,他似乎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阿加莎问。
“……因为不感兴趣?”约西亚说。
“不感兴趣吗。”阿加莎道,“我们推测,他对联盟的重心程度并不高,这个吸血鬼对人类的文化很感兴趣,所以,祢因洛特至今极大程度上保留了亚汀时期的建筑特点——利比罗德,厄兰是这么说的,这个潜藏在教廷的吸血鬼领主,是一个人类和吸血鬼的混血儿。一个两边都不想效忠,完全以自己为中心,随心所欲的神奇存在。”
阿加莎专注于眼前这个步骤,嘴上暂时停了下来,约西亚问:“……厄兰主教是怎么猜到这些的?”
“因为厄兰也同样了解他。”阿加莎摇了摇混在一起的药水,如此笃定道。
·
阿瑞娅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厄兰宛若神兵天降,那至纯的能量以势不可挡的姿态,霎时扫荡开,强大的冲击波将以他为中心的范围内的吸血鬼一击重创。
同时银剑司的血猎们得到治愈,接收到厄兰无声的号令,重整队形。
“杀!”
绝境反击重燃起所有血猎的热血。
“杀——!”
震天呼声环绕着厄兰,冰冷的铠甲在浑浊的空气中泛着寒芒,头盔与面甲遮盖,仅露出下半张脸,失去眼睛带来的温度,那线条明显的骨骼弧度极冷的感觉迎面袭来。
他像一个为战斗而降落人间的天使。
格兰特心神巨震,趴在沙盘上睁大眼睛,片刻后快步掀开营帐,极目看向数千米外。
“希尔什琉斯……”他咬牙道,“收兵,尽快收兵!”
希尔什琉斯一言不发,随着一声气流在指尖震荡发出的响,心道——
到此为止吧。
我们的斗争到此为止了,厄兰。
十分钟前,从河里上来,交换了一遍信息之后,厄兰开口:
“不过接下来,就先处理一下眼前的事情吧。”厄兰说。
希尔什琉斯挑眉,“以赛拿回斐图应该不成问题了,格兰特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联盟不能这么跟教廷耗下去了,还有什么事?”
厄兰恹恹地瞥他,“联盟把奸细安插在教廷多久了,不打算收走,我可就要杀了他泄愤了。”
“你上次说他叫什么,利比罗德对吧,在第二次阿比斯战役我死之前,怀疑过有一个吸血鬼藏在教廷,可惜那场意外让我忘记了这件事,但是,我把这个猜想告诉了另一个人。”
仔细看就会发现希尔什琉斯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他笑着问:“你想让我告诉你他到底是谁吗?”
“不,亲爱的。”厄兰这么叫,语调里却没什么亲昵的意味,“我怎么舍得为难你,向我打开你的心,我要进去亲自查看。”
闻言,希尔什琉斯失笑,那表情看起来像是感觉很无奈。
厄兰道:“我只需要截取一张记忆画像。”
希尔什琉斯正色,盯着他,“你可不要后悔。”
“这么说吧,我从来没后悔过什么事情。”厄兰毫不闪躲,“包括杀了你,也只是愧疚而已。”
希尔什琉斯扣住他的后脑,在他额头上吻了下,“真让人伤心,不过谁让我有错在先呢。”
·
莱安他们就看着那张画像,诺亚好奇道:“这是谁的?”
柯林翻开背后,那上面的名字是厄兰。
接着,他又拿出两张同样场景不同视角的记忆画像,翻到背面,露出名字,依次是:乌拉尔、莱安。
这代表来源出现在同一个场景的几人记忆。
柯林又拿出一张,将背面的名字展示给他们看。
那是他自己的名字。
奥瑟罗蹙着眉,莱安对有自己名字的画像这件事毫无波动,诺亚还有点不明所以。
直到柯林又拿出来一张。
·
厄兰进入希尔什琉斯的记忆,目标明确地直接到了某个时间点上。
那是7636年的某一天,宫廷血猎骑士团成立之后,弗莱彻还在世,乌拉尔一家还没有变卖掉斐图的祖产,他发觉厄兰与吸血鬼似乎有什么联系,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信任的莱安。
恢复所有记忆的之后,厄兰记起这件事,想起柯林那里的记忆画像,正是他出自他自己。
希尔什琉斯的记忆里,将这个画面在厄兰眼前重新复刻。
宽阔大道上热闹非凡,因为是主干道,并且许多权贵经常会光顾教廷,所以总是络绎不绝。希尔什琉斯从某处而来,途径此地,忽然停下来,隔着几条街道,望向了大教堂。
那里站着以赛、厄兰、弗莱彻,一同从教堂走出来,停在台阶下大门一边。这三位闻名斐图的青年意气风发,有说有笑地交谈着什么,令过往行人不由得瞩目。
厄兰站在希尔什琉斯身边,一另一个角度看向曾经的自己,然后转头,望向希尔什琉斯宽大帽檐下的脸。
阴影中,他嘴唇挑起,似笑非笑,琥珀般的眼里闪烁着的,是别有深意的神情。
·
“不得不说,这个吸血鬼真的藏得很深,即便我们怀疑他就在教廷,但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直到为了应付那些人,不得不重启了对厄兰的调查。”
阿加莎放下手头的东西,拉开椅子坐下来。
“我是个发现什么就要急着验证,半点拖延不得的人,于是那天我带着几个小狼崽去了公庭,然后,给柯林喝了一支药。”
——“你确定要我喝这个?”
阿加莎对柯林含笑询问的脸,露出一个友好的笑,“不喝就是心虚。”
柯林点点头,话不多说,一饮而尽。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喝下类似的东西了。”柯林笑容微妙道。
“很久之前,第二次阿比斯战役前不久,厄兰来找过我,让我喝下掺血的水后,给了我一些东西。”
阿加莎仔细观察他的反应,“什么东西?”
柯林拿出一张画像给她看,“他说‘联盟总能预知我们的动作,那个吸血鬼一直在我身边,从斐图跟到了这里’。”
那时厄兰拧眉,说:“我搜寻自己过往的所有回忆,企图找到吸血鬼留下的痕迹,唯一有突破的地方只有一处。”
厄兰把那张记忆画像摆在柯林面前,“泄露秘密的吸血鬼,就在这张画里。他把骑士团的讯息告诉了希尔什琉斯,导致了后来我们发现血猎骑士团里有奸细,要将之铲除时,牺牲了我的副团长。”
“我在这段记忆里寻找好久,然后发现。”他指向那辆一闪而过的马车,“这辆马车里坐的是你,对吧,柯林。”
柯林看着那辆速度并不慢,因此在后面拖出一辆残影的马车,辨认出来,的确是他家中的车辆。
是他在斐图的审判庭工作的某一日往返途中,经过此地,却没有想到与一个恶贯满盈的吸血鬼擦肩而过,无意进入了一场阴谋交锋的场地,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这是包含最多如今还在教廷工作的人的画面,也是那个吸血鬼存在的画面,想找出来他,就必须一一排查。我怀疑这个吸血鬼有极强的伪装天赋,身份变化莫测,所以现在的模样可能与画像中的不一样了。”
厄兰一瞬不瞬地盯着柯林,终于果然确认了他的安全可信。
“整个教廷,除了你,我不知道这件事还能拜托谁,柯林。”
柯林静静盯着那画像,抬起眼,首席审判长那沉稳肃冷的神情,显露出可靠的感觉。
厄兰道,“这照片里确认安全的、相信我的人里,只有你能利用职权,悄无声息摸遍每一个人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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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拿出的那张画像,显露出的名字令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在场人沉默的心情里,混杂着惊愕和复杂。
“所以确实是你把教廷的所有人都查了个遍,是为了找出那个可疑的人?”诺亚道。
“是的。”柯林语调毫无起伏,略沉的声音里隐含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将那引人注目——写有希尔什琉斯名字——的画像翻开,露出正面。
不知是谁蓦然发出了抽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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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兰看着希尔什琉斯帽檐下,藏在阴影里的脸。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然后望向多年前对一切阴谋一无所觉的自己,等待答案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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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撇下的眼睛里划过一瞬不易察觉的光泽。
研究所已经走空了,只余门外、以及不知埋伏在哪里的士兵严阵以待。
“……看到柯林果然没有一点变化之后,我想,原来,我们怀疑的方向很正确,具体对象却是错误的。”
“也是,我们几个人之间实际有多么信任彼此,怎么会是其他人能理解的呢。”
阿加莎的声音在愈发安静的研究室里响起,仿佛世界好似只余她一个人,安静得不可思议。
约西亚看着她的眼神不知何时缓缓发生了变化。
阿加莎将桌上那变成透明色的药水拿起来。
递到他面前,面带微笑说:
“不喝就是心虚。”
“……”约西亚的一只手甚至从头到尾都没从口袋里抽出,他慢慢仰起头,展露出光洁修长的脖颈。那周身温润、谦和的气质转瞬变化。浮现出褪去伪装后的轻松,与冷血生物的轻蔑,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这个俘获教廷几乎所有人好感的男人,露出令人陌生的神情,然而此刻看起来竟还是温柔的,礼貌接过阿加莎手里的药,然后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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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安、奥瑟罗、诺亚步履匆匆地带着来到魔药院,纷沓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明显,迅速往研究院而去。
诺亚气喘吁吁,“所以,你查遍了所有人,却漏掉了身边的那一个。这吸血鬼胆大包天,跟首席审判长你玩了个灯下黑?!”
柯林面色极冷而沉静,双唇微抿,稍顿之后开口:“审判厄兰所需的证据,都是他一手安排人准备、自己整理,许多机密任务,包括到各部门收集资料、交接工作的事,我也都交给了他。”
莱安讽刺地呵了一声,“真是轻信了个好东西。”
奥瑟罗打断他们:“先生们不要说了,留阿加莎小姐自己面对这个危险性不明的吸血鬼已经很不地道了,快点走吧。”
·
瓶子见了底,约西亚道:“是那个小姑娘的血吧。”
他瞥过来,牵起唇毫无温度地笑了笑。
那天,公庭外,约西亚打发了几只狼崽,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转头,看向凯尔特随行的教廷守卫军。然后他径直走过去,与搭讪的士兵们交谈,敷衍离开,拿了饼干,找到附近等待的小狼崽。
这时的守卫军已经离开了,但约西亚知道凯尔特进入了公庭,他在墙外,将饼干分发给狼崽,用了天赋。
“你们知道我叫什么吗?”
狼崽们满口生香,含糊道,“不知道,叔叔你叫什么?”
“我叫约西亚,记住了哦。”
我叫约西亚,是在教廷工作的人类,要记住这个身份哦。
从柯林那里离开,拐过一个转角的阿加莎抬起手,看向手里监视狼崽门的魔石。
“小崽子们,又吃什么了,不是说了喝完药之后不要乱吃东西吗。”
就在那时,宫廷内搜寻吸血鬼的凯尔特捕捉到吸血鬼使用天赋的能量波动,不是来源于办公厅内的柯林,也不是阿加莎,更不是为了远在祢因洛特的被围捕的厄兰,而是约西亚为了哄住几个狼人小孩。
阿加莎仔细打量着约西亚,见他根本没有任何变化的外貌,“两种情况,第一,你确实是混血;第二,你的天赋很特殊。利比罗德。”
“等等、等等,我不叫那个,那只是盟友们取的代号而已。”约西亚有点好笑且无奈地道。
他伸手虚虚捂住眼睛,“不过这药的作用倒真挺不错。”
阿加莎看见约西亚的眼睛变成红色,说话时双唇间露出稍微伸长的尖齿。但他保持那个姿势不动,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这时,教廷外忽然一阵乱糟糟的动静,研究室没有窗户,约西亚朝声源处一转头,“啊,结束了。”
他摩挲着手里空掉的药瓶,眼里带着一丝深远的笑意,仿佛在怀念什么。
“你想知道,我叫什么吗?”
而在这看起来似乎一派平和的研究所之外,两匹飞奔的马匹疾驰进教廷,后面的信使在马上拉开银筒的机关环扣。
“嘭!”一声,绚丽的烟花倏地炸上天空,瞬时惊动了所有人,仰起头看向天空。
腾升至半空的烟花散开,飞流的花火拖着光弧,像精灵四散开,飞至教廷每一个角落。
——吸血鬼大败而归,人类成功收复斐图!
行至研究所大院的柯林等人陡然顿住,回身朝那信号烟花望去,但紧急情况下来不及喜悦,他们严肃的脸上甚至没出现半点高兴。
随着胜利讯号到来,院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而至。厄兰停在门外,跨下马,一身铠甲倏尔变作平日便装,疾步而来,一把抽出了剑。
一行人惊疑不定,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厄兰……”
那肃杀之气侵了满身,他们看见迅速替换的铠甲上还有血迹。
诺亚不由得叫了他一声。
厄兰面色极寒,径直向内走去。
·
厄兰看着暖融融的阳光下,在教堂外说笑的几人,按照记忆里的场景,果然不一会儿他们三人就散开了。
以赛独自往宫廷的方向而去,希尔什琉斯也转身离开了这里。厄兰跟随他的视角,来到了纽特兰广场附近,在无人的街道行走着,不一会儿,后面传来脚步声。
厄兰的心重重一跳,又好似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敢回头,但也没有必要回头了。
希尔什琉斯转了身,看向跟来的人。
“东西带来了吗?”
那温柔到令人沉沦的声音响起:“当然。”
厄兰的心跌倒了谷底。
熟知的脚步声、久违的嗓音,这所有的拥有者——弗莱彻站在那儿,斜倚着墙,眼角下那颗小痣让眼睛自带几分笑意。
隔着多年的时光,厄兰看着他,只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笑。
怒火在胸臆中霎时烧起,希尔什琉斯的记忆忽然快速跳转,回到最开始:
纽特兰广场,希尔什琉斯为安插自己的人手、惩戒拉瑟伯消极怠工,当街杀了他的手下。在人流中与厄兰擦肩而过,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经过一条小巷,他意外地停下来,看向刚经历一场杀戮,血流满地的中央。
与他一同来到斐图的另一位盟友——弗莱彻笑着转过身。
“那个血猎,我看上了。”
盯上这个崭露头角的血猎的吸血鬼,不止希尔什琉斯一个,弗莱彻同样被厄兰身上某种特质吸引。
他被厄兰带回去救治,以一个无害的、值得信赖的姿态,轻易获取了厄兰的好感,成为他最完美的搭档。
弗莱彻的温柔,贴心,针对于吸血鬼给出的忠告,不要直视他们的眼睛,不要轻信……这一字一句都未曾作假,但他本人却是最大的谎言。
他教你提高警惕心,但他自己就是那个最需要防备的存在。
站在希尔什琉斯的视角上,厄兰发现,弗莱彻与希尔什琉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微妙的竞争状态。
他们围绕着厄兰,一次又一次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了无数次角逐。厄兰不理解这种狩猎中产生奇妙快感的癖好,但他为弗莱彻的无孔不入,以及希尔什琉斯的欺瞒感到愤怒。
他看着深夜在巷中交谈的两人,再次回到这个场景的厄兰,知道拐角处藏着噤若寒蝉的乌拉尔,而弗莱彻,也隐秘地观察着这一切。
融入黑暗的夜莺在房顶上居高临下,聚精会神地凝视着他们,厄兰以局外人的视角,对上它的圆眼,那鸟的眼里,含着类人的神情。
而这时,他看到房顶休憩的猫,在希尔什琉斯不着痕迹的操控下苏醒,扑向它,却让其飞走了。
“好笨的猫。”希尔什琉斯道。
厄兰下意识重复那句自己的回答,与另一道声音重合:“是鸟太敏锐了……”
分明是我太迟钝了。
原来那多次的,弗莱彻与厄兰站在一起,每次对上希尔什琉斯等吸血鬼时,交错视线里暗藏的深意,在希尔什琉斯的注解下,都让厄兰有了新的认识。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而厄兰真的就这么一无所知,让弗莱彻留在他身边,和他一同缔造了斐图的神话,最终在一个雪天隆重离场。
那天弗莱彻在经过一场杀戮后,见到希尔什琉斯:“借我的手帮你伪装身份,这个情你打算怎么还?”
“送你一份礼啊。”弗莱彻抹掉脸颊上的血,“你和厄兰的情谊好深厚,为了不让你们犯错,我决定帮二位一把。”
希尔什琉斯一拧眉,没搞懂他的意思,这时不远处厄兰匆匆追来,弗莱彻对希尔什琉斯露出一个笑,手指一勾。
希尔什琉斯手里的剑猝不及防刺进他的身体。
重新面对这副被深刻进脑海,无数次反复拎出鞭笞、反省自己的画面,厄兰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指甲嵌进掌心。
场景又是一变化,来到斐图那场庆典,夜间的大剧院聚满吸血鬼。希尔什琉斯和厄兰在一个角落,于灯火通明的光照下,以一张薄薄的面具作为伪装,做着自欺欺人的可笑游戏。
楼上某个包厢中,弗莱彻一身白色礼服站在栏杆旁,望着在希尔什琉斯的注视下,给他画肖像的厄兰,语调轻缓。
“唉,厄兰啊,我这是白白死掉了吗。”
厄兰终于知道在乌拉尔记忆里,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是谁了。
一切真相都已然明了。
之后在冒充宫廷血猎骑士团招募的是他,乌拉尔祭奠好友在墓地撞见的也是他。
骑士团潜藏的奸细是他,监守自盗泄密的是他,设计以死脱身的也是他,在教廷继续卧底,为此让厄兰染上污名,好隐藏自己的,都是他,是弗莱彻。
而在宫廷,拉瑟伯因为盟友的先行标记从而没有对尚不成熟的厄兰下手,甚至不是因为希尔什琉斯,而是不必声明,也用实际行动告诉盟友们“厄兰是我的猎物”的弗莱彻。
全都是被厄兰当作挚友的弗莱彻!
——被耍得团团转。
记忆进行到祢因洛特公馆遇袭,希尔什琉斯把厄兰带到大教堂后的场景。厄兰站在一侧,眼见他盛怒之下将自己甩到床上,然后头也不转挥手驱散窗台外的一群夜莺。
所有画面一瞬间悉数崩裂,弗莱彻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都浮现出背后的深意,让厄兰不寒而栗,几欲作呕。
他截取了弗莱彻交给希尔什琉斯骑士团秘密资料的画像,从几乎每一个景象都在嘲笑他的愚蠢的记忆回放里离开,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凝看向面前的希尔什琉斯。
前一刻尚还缠绵悱恻,这一秒就又怒目而视。真相与谎言终于大白,希尔什琉斯愧疚之余,内心竟还有一丝卑劣的如释重负。
他苦笑一下,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我保证不还手。”
厄兰面上冷厉到几近狰狞,“你的代价已经偿还了。”
“我现在只想亲手杀了他。”
·
约西亚——弗莱彻的模样终于在他的主动变化下,露出真容。
那是斐图许多人都熟悉的脸,他看着椅子上睁大眼睛,瞳孔微颤的阿加莎。
“反正很快就不是秘密了,告诉你也无妨。”
“我的真名叫弗莱彻,亚汀7634年,与盟友一同进入斐图,结识了血猎厄兰。我与他一见如故,组建了血猎公馆,是王都最有默契的一对搭档。7635年宫廷血猎骑士团成立,国王任命我为副团长,因此成为吸血鬼闻风丧胆的吸血鬼骑士之一。”
阿加莎脊背发寒,难能自抑露出震撼神情。
而这个吸血鬼,仿佛从她的反应中得到值得欣慰的东西,将自己的过往娓娓道来:
“但好景不长,我意识到再留下去,就要拿到完全掌控骑士团的权利了。说实话我不想伤厄兰太深,于是7637年冬,我被盟友希尔什琉斯所杀,以死脱身,回到联盟,那段时间里我发现,我还是更喜欢人类的生活,所以着手培养另一个身份。就是现在的我,约西亚,随之进入了公庭,得到首席审判长的赏识,幸而有了个不错的差事可做。”
阿加莎不可置信地紧盯着他。
弗莱彻不仅在一开始就以真实面貌和名字来到厄兰身边,还在效力联盟的同时,真正为人类做出了贡献,甚至于极大程度上塑造了今日的厄兰。
这个可怕的、捉摸不透的吸血鬼,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仅仅因为自己想吗?
“你觉得,我用真容真名藏在厄兰身边很不可思议,对吗?”褪去约西亚那副可亲模样的他,微微笑着,却展现出令人胆寒的危险。
“说实话,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看到厄兰的第一眼,我就决定,要以我最真实的一面与他结交了。”
“也只有厄兰值得我以最真实的一面去结交。”
守在门外的士兵噤若寒蝉,背后沁出冷汗。厄兰等人站在门口,听着弗莱彻的声音清晰传出。
诺亚目瞪口呆,奥瑟罗一脸“怎么可以这样”的惊骇不解,莱安嘴角撇着冷笑。
柯林面上不露声色,下颔绷紧,看向厄兰。只见他紧握着圣剑,眼中压着某种攀升至极致,仿佛即将点燃的情绪。
外面隐隐出现声,是不知此处对峙情景的人,在胜利消息的到来下欣喜若狂的庆贺,令空掉的魔药院都听得到欢呼。
而研究室在约西亚不惊不忙一番叙述的衬托下,更显寂静。
阿加莎紧盯着他,“厄兰知道了,一定会想杀死你的。”
“当然。”他竟低头笑了下,“不过我已经在他面前死过一次,不打算来第二次了。”
他垂下眼,转而乜向门。
“砰——!”一声巨响,门被重重踹开,撞到墙面上迅速弹回,被莱安一手撑回。
约西亚毫不惊讶,背后骤然涌起浑黑的漩涡,他看向门外数人,实际目光只在厄兰身上停留。
他用厄兰最熟悉,曾几何时最怀念的那张脸微笑道:“好久不见,厄兰,见到我是不是很意外?”
厄兰冷漠盯住他,站在门口甚至没有走进屋一步,随之一剑迅速掷出!
急迅的破空声倏地飞至弗莱彻面前,“噗嗤”直接刺进胸膛。
弗莱彻被那力劲推得向后仰了一下,看着刺进的位置,眼睛一弯突然笑出声。
“看来这那事对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至今还念念不忘。”
“为什么见到我一句话也不说呢?”他用十分包容的目光看着厄兰,“因为你觉得和我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感情吗。”
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厄兰,语气和笑容越真挚就越显得嘲讽。
那漩涡几乎在同一时间,网一般向他笼罩来。
“不过那真是段美好的时光,谢谢你,厄兰。”
厄兰漆黑瞳孔里是毫无波动的冰冷,刺进弗莱彻体内的圣剑受到感召,剑脊忽而变成蓝色。
痛楚没能让弗莱彻的表情变化分毫,但接下来好像汇入身体的蓝色液体,却让他从头到尾维持得完美的神色出现一瞬间崩裂,破坏了这场使演员精神高·潮的独角戏。
至毒的血液渗入弗莱彻身体里,飞快在血管中游走至全身,钻进每一寸骨头皮肉。
从此这慢性剧毒将永远与他相伴,□□上的疼痛慢慢消磨掉所有精力,将一点点将他折磨至灵肉俱灭。
弗莱彻蓦地抬头看向厄兰。
“……你……”
厄兰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露出冷嘲,“你不是怀念跟我在一起的时光吗。”
所有人在那一瞬间齐齐动作,要将这个吸血鬼杀死在原地,但弗莱彻没有任何反应,一错不错地与厄兰四目相对。
“……希望还会再见。”
漩涡倏地吞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