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11、教廷

　　如希尔什琉斯所言，联盟给吸血鬼扫出一片乐园，教廷给人们建设了天堂。

　　在这个混乱失序的世界里，阿美尼亚就是最后的天堂。

　　教廷建立在中心城区，建筑群囊括了所有机构场所，以及职员居住区。高低起伏的白色楼阁城府如从天降落的云，在蔚蓝深空下延绵数里。

　　三天后，终于如愿来到阿美尼亚，白瑜没有去银剑司，而是率先到了圣殿。

　　视线从远眺的银剑司塔顶收回，他仰视着阿美尼亚中枢系统，教廷体系的核心——第一圣殿。

　　这就是亚汀的倒数第三任国王降生时，他的父亲因天使启示建造的教堂，历时581年竣工。

　　整个圣殿规模异常宏伟，占地约20公顷。正面巨塔高达274米，设有五层，最顶上是一个巨大的十字形雕像。瘦长的钟楼在整点时，钟声传遍教廷的每一个角落。

　　它向上拔高，耸立在教廷域内的最中央，直入天际，如同地面连接到天堂的桥梁。

　　7638年，教廷预见王国的惨剧，暗中接手了它的建造权，用两年时间完成了最后的工程。

　　国破后，教廷大本营移至阿美尼亚，在此落脚，它就有了“第一圣殿”之称。

　　四周是来去匆匆形色各异的职员，白瑜披着的白色斗篷，宽松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脸。

　　穿过络绎不绝的徒众，根据希尔什琉斯先前嘱咐过的大概路径往前走，到了圣殿前他被守卫拦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双手将帽子慢慢掀起，维持着一个将脱未脱的姿势。

　　面前的守卫忽的一怔。

　　其实那并不算得上绝无仅有的好看。然而因久居高位的漠然、甚至于看起来傲慢，和眼底的悲悯，都让他显现出难敢直视的神圣来。更重要的，是这张脸的主人。

　　等守卫猛然回过神，那帽子已经落回。白瑜从斗篷下伸出手，一指竖在唇前，无声打断他们的动作。

　　他穿过正门，来到圣殿内，如同又踏入另一个世界。

　　悠扬空灵的竖琴与笛声轻轻环绕，两排高耸的束柱支撑着弧形穹顶，顶画与浮雕精雕细描。

　　四十个叶状窗洞于两侧整齐排列，在被分割的琉璃窗照进的光线笼罩下，各异的天使塑像栩栩如生，所有物品都反照出柔和粲然的光芒。

　　一切喧嚣流水般远逝，破碎的秩序在此地重塑。

　　不同于西部联盟逐利则合，分羹后散，各自治理，以强为尊的法则。

　　吸血鬼们首要满足私欲，然后为拥护者牟利。但教廷的秩序建立在“公共”之上。

　　他们的唯一目标就是灭掉狼人、清扫吸血鬼、将恶魔封印在地狱，让所有地方，变成阿美尼亚这样人人可以安心生活的乐土。

　　“所以尽管部分官员意见有分歧，对教廷如今的局势有所不满，依旧不会动干戈，所有人都在开辟同一条路。”

　　希尔什琉斯在助他了解教廷，以及厄兰的那最后几天里，这么对他说过。

　　“只是路上总会有一些互相绊脚的小麻烦。那小麻烦中的大部分又集中在你的身上。”

　　“贵司在越发险峻的事态中，日渐权威。身为掌权者，主教厄兰成为很多人需要质疑、提防的存在。”

　　“亲爱的大主教，注意安全，我不希望我们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白瑜当时翻着一本书，不以为意，“那就得看你在我穷途末路时可不可靠了。”

　　希尔什琉斯一哂，“你倒真把我当最后的退路了。”

　　白瑜能将厄兰的神韵学来七分，剩下三分靠厄兰的威望遮掩，却未必能有他立足不倒的本领。

　　但心里有了分寸，行事就多了几分谨慎。

　　进到圣殿办事的人，通常职位高、肩负要务。白瑜似乎与他们没有不同，方向明确地转向左侧翼廊，推开其中一对高大厅门。

　　一侧的门牌上写着：高等职员资料调录厅

　　“查询出示调查令，录入交出文书。再说一遍，本部门权限不足，没有某几位神秘人员的相关信息哦。”

　　门随即在背后合上，伴随迈入其中的脚步声，室内座椅后传来漫不经心的话音。

　　不见来者回答，椅子上爬出了个人，个子很小，脸庞竟是七八岁孩子的模样。眼皮耸拉，眼睛上抬，显而易见的倦怠和不悦。

　　白瑜走到桌前三步距离，摘下帽子。

　　桌面名牌上印着椅子里人的身份：

　　监管员

　　诺亚

　　诺亚无精打采的眼睛霎时瞪大，惊讶地盯着他的脸，片时后“嘭”一下变成一个胡须花白的哲人，不及反应，又“嘭”一下变成了样貌俊俏的年轻人。

　　他连忙从抽屉里抓起一瓶药水灌下，稳定了形态，这才惊喜出声道：“……厄兰！”

　　白瑜松了口气，“好久不见，诺亚。”

　　“太好了，太好了！”诺亚激动的模样更像小孩儿，但没有再失控得变来变去。

　　他来回扫视着白瑜，像在确认他完好无损，嘴里念咒似的：

　　“厄兰啊厄兰，两年前你消失，我以为你要干票大的，一举收复斐图，洗清被吸血鬼一路打退到东部的耻辱。许久后你毫无音信，我觉得你遇到了麻烦，想申请军队打到联盟老巢救你回来却被驳回。”
　　“那时我幡然醒悟，或许你目光长远，意图击溃吸血鬼联盟，从此阿美尼亚吞并西部大陆，教廷的旗子将在世界各地飘扬呢！”

　　“然而又是两个月，你迟迟未归，我想着天呐，厄兰不会连同恶魔也要一网打尽，拯救世界吧？就这么怀揣着对你的希望过了很久，我终于意识到，愚蠢的诺亚，你究竟在想什么，厄兰绝对遭遇不测了。”

　　“可就在我要动员银剑司，救掘地三尺找出你时，又被拦住了，清醒后我才发觉我有多傻。那可是让吸血鬼闻风丧胆，敢于和恶魔契约的厄兰，怎么会出事。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想也许你真的出事了，只是大家都在隐瞒事实而已。”

　　诺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然后气有不足地叹息，“就这么沉痛缅怀着你过了两年，此刻你再度出现在我面前，我终于发现了一个真理。”

　　他目光扫描数遍，最后盯住白瑜的眼睛，沉痛无比地控诉：

　　“那就是，诺亚，你真的愚不可耐！”

　　三次对厄兰的“不信任”，奠造了诺亚愚蠢的一生。

　　白瑜：“…………”

　　终于接受了现实，诺亚才想起来问：“你究竟去做什么了？需不需要在你的档案简述上给这段日子胡编乱造几句？这个权限我还是有的。”

　　白瑜摇摇头，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不必了，我刚回来，暂时不需要。”

　　诺亚会意，说不准是什么秘密任务不能透露呢，不过厄兰刚回来就到了我这里，而且毫发无损，真是太好了！

　　接着又问：“你没有到冕下那里去吗？”

　　“……”白瑜一时答不上来。

　　希尔什琉斯提过这位“冕下”，但问题是此人过于神秘，绝大多数人对他一无所知。

　　厄兰可能有所了解，但白瑜不清楚。

　　短暂的沉默又被诺亚自动解读，“好吧，我就知道。不过真是太奇怪了，冕下竟然连您也不不允许面见了。”

　　白瑜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听起来有些许无奈，直入主题：“我来留个档案，简单记下时期就好了。”

　　诺亚欣然一拍手，“包在我身上。”

　　随后那成排的书架里飞出一本书，他打开后就熟练地写起来。

　　那本书毫不避讳地被摊在桌子上，白瑜一目了然，同时趁隙问：“卡西塔洛回来了吗？”

　　“没呢，因为他看护不当，一头狼人抢走了研究所的重要药剂，给疫毒研究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实验只能被迫停滞。”

　　他耸耸肩，“阿加莎现在很生气，如果不能将药剂一起带回来，我估计他余生都要在追逐狼人的路上了，真可怜。”

　　不出意料地见不上卡西塔洛，白瑜只能又问：“那么，阿加莎在研究所吗？”

　　诺亚回答在，紧接着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你不会回来的途中遇到他，然后他又拜托你帮忙求情吧？我就知道！”诺亚一语中的。

　　白瑜真的不能再多和他说一句话多做一个表情了。否则万一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诺亚自行给予一个“标准答案”，将事情引到“厄兰”做不到的境地，不利于他往后的行动。

　　因此他只能以一种事务繁多，不得不立马告别的形象，带上帽子阔步走出查录厅。

　　诺亚面对关闭的大门，恢复安静，神色不明地凝视着才搜调来的档案资料。

　　顶上的姓名，正是厄兰。

　　厄兰：

　　原职吸血鬼猎人，亚汀7635年，国王组建血猎骑士队，任为骑士长。

　　7638年正式入教廷，任主教一职。

　　7640年斐图城破，与教廷迁往东部（今阿美尼亚）。四大主教拱卫教廷，镇守领土。

　　新月1年2月2日，建立银剑司，任其全权统领。授予无视时间、无视地点、无视人物，搜查并猎杀吸血鬼之特权。

　　3年12月28日，代教廷出面，与别西卜签订恶魔契约。

　　……

　　新月6年5月8日起，第三次领军争夺斐图，至15日因执行教廷密令消失。

　　其中内容简述看似一点都不少，但往后的许多都是编造的，有权得知真像的人少之又少。

　　直至今日，新月8年2月9日，才重新出现。

　　消失了足足22个月，你到底去做什么了呢，厄兰？

　　出了查录厅，白瑜已经记下厄兰的履历。

　　他走出翼廊，在拐角处恰好和迎面走来的一人视线触碰。

　　那是个年轻男人，样貌装束斯文干净，简洁中带着点不太明显的考究，左手臂挟了两本书，比诺亚更具一个监管员应有的气质。

　　白瑜在帽沿下与他目光相接，直至离开彼此的视野。擦身而过后，他潜意识里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可那人的反应与神情如常，并没有——

　　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他想要回头看一眼，但还是没有停下步伐。

　　即便遇到普通同事，不论如何都不会是这种视若无睹的态度吧？更何况，他现在是“厄兰”。

　　除非他和之前救出的两个血猎，从未见过厄兰。

　　或者教廷的所有人都不像诺亚那样热情开朗。

　　也或者是冒充者神经敏感，他想多了。

　　时间紧迫，横竖思索不出来由，白瑜只好暂时放弃，按照先前的计划，一路去往银剑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