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106、命运

　　新月6年5月15日，教廷与联盟第二次在阿比斯展开的斐图争夺战，已经持续了七天，但眼下对厄兰来说并不重要。

　　三十分钟前，教皇一道命令将他召回教廷，交代了一件事情。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终有一日在恶魔的插手下陷入毁灭，现今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们应对劫难，那就是到地狱寻找传说中圣浮乐的钥匙，寻求天使的帮助。

　　目前能进入地狱的人只有厄兰一个——用别西卜告诉他的开启地狱门的方法。

　　但是用这种方式，必然会引起别西卜的察觉，厄兰需要有一个万全之策，既不让别西卜起疑，又能尽快把钥匙拿到到手。

　　他想，那就利用这场战役，请求别西卜的援助，光明正大进入地狱。

　　北方战场的战局进入白热化，伽涅拉交界线处的驻扎军队刚刚遭遇突袭，而厄兰预计，联盟真正的意图是越过阿比斯向阿美尼亚进攻，于是带了一支军队在此埋伏。

　　战场上魔法与亡灵气息将天空污染成混红色，一直延申至此，灰尘混在空气中，让人感到呼吸不畅。他注意着断崖另一边的状况，灵魂出窍般突然一个恍惚。

　　耳边响起一道声音：“厄兰，你好啊。”

　　一旁的士兵们一无所觉，厄兰一愣，心里忽然生出疑问：谁？

　　那声音犹如听得到他的心声，回答：“我叫库勒，是你的契约天使。”

　　闻言厄兰更加疑惑了，他才刚知道这个计划，别说圣浮乐的大门，钥匙还没摸到呢，怎么这就契约上了？

　　库勒向他解释：“我的能力是时间，任何未来和过去对我而言没有区别，都属于‘当下’。所以只要你和我有了契约，尽管那发生在未来，那么你此刻也是与我有着契约关系的。”

　　不过厄兰并未因为得知未来一定可以完成这件事松了口气，而是问：“可为什么我会和你契约，不应该是‘战斗天使’这类吗？”

　　这疑问好似让库勒有些哑口无言，无奈道：“因为你不止和我契约了啊。”

　　“现在有一件更加紧急的事，厄兰，听我说。”库勒语气凝重，“我在未来的时间线上，看到了你会死去，变成另一个人回到这里的局面。”

　　厄兰顿时感到惊愕。

　　说实话，他对自己会死其实并不意外。无人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在这样的世界里，死掉并不是一件稀奇事，甚至厄兰已经做好了随时榨干自己生命的最后价值，把死都利用好的准备。

　　可是，变成另一个人回到这里是怎么个说法？

　　库勒说：“时间很紧张，厄兰，请到人看不到的地方去，我们边做边说吧。”

　　厄兰忽然不敢轻信他，“等等，怎么证明你是天使，而不是吸血鬼利用天赋骗我的？”

　　库勒直接对他使用了能力，天使纯粹的力量无人能模仿，并且下一刻，厄兰已经脱离了队伍，脑袋里多了一段记忆：

　　联盟军果然出现在这里，是希尔什琉斯用天赋运来的。他吩咐队伍抵御吸血鬼，自己则去找希尔什琉斯，打断他的天赋。

　　远处厮杀的声音清晰传来，厄兰仿佛刚刚亲身经历过，没有一点不适应的感觉，可此刻仍愣在原地，“……所以我是被他杀死的？”

　　“不，你死在地狱，不过在最后关头得救了。”库勒说：“现在需要你去做一些事，确保未来的一切能准确发生，即你以另一个身份回来，继续你未完成的任务。”

　　厄兰彻底相信了他，问：“我应该怎么做？”

　　“利用时间穿梭的能力，让你抵达未来另一个自己刚刚回到这个世界的节点上。”库勒说。

　　“而那时的另一个你，会来到你所在的这条时间，并向后倒退一段距离，也就是你还在教廷的时间节点上。那时的你们自然会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库勒的计划听起来充满很多疑点和风险，这个时间天使没有太多时间向他解释，只说明了一部分必要的事。

　　下一瞬，厄兰身上的铠甲就换成一身长袍，看起来是自己衣柜里的。他攥了攥拳头，能量消失了，或许留在了原来的时间内，被另一个自己得到了吧。

　　他站在静谧的荒原上，看到附近一座朴素的教堂。

　　而后大量记忆涌入脑海——变成弟弟的以赛、曾经历的事实在梦中被当作灵感、希尔什琉斯在梦里的哄骗与讲述、飞机遭遇雷暴，电闪雷鸣击中他，然后回到他真正所属的世界——这是属于另一个自己的记忆。

　　随后另一个意识出现在心里，继而厄兰明白，为什么库勒说到时候他自然会知道要做什么了。

　　·

　　神职人员打扮的人经过，白瑜飞快靠墙躲了起来。

　　他一身与周围环境有所差异的现代装束太容易引人耳目，绝不能被发现异常，不然一切都要玩儿完了。

　　库勒的警告和说明犹历在耳：“因为我的能力被限制，并不能发挥最大作用，所以有几件事要向你说明。”

　　“在你们跨越到对方的时间线上的这段历程，相当于分裂出的两条支线。在这期间，不能让任何人，尤其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你，发觉你并不属于这里，否则极有可能导致你所做的一切变成无用功，以及影响时间线的重合，更严重的，你的存在会直接被抹杀。”

　　“所谓时间线的重合，就是你在‘厄兰’的世界倒回的这三十分钟耗尽，时间回到正常进行的那一点上，你们将回归自己的时间，分裂的时间支线则重新交汇到主线上，继续向前进行。而在这期间造成的影响，会在这条主时间线上蔓延。但是，跨越时间属于禁忌，为了不造成混乱，你们的这一段记忆也会消失。”

　　“切记，不要让尤其你自己的任何人察觉到异样。”

　　白瑜深呼吸一口气，等人的脚步声消失了，探头迅速扫视一圈。见走廊空荡荡，就出来，按照厄兰的记忆，也就是恢复的曾经自己的记忆，找到圣殿第四层厄兰的住处。

　　这个时间点上，厄兰还在顶层听教皇讲圣浮乐的事，而且接受了任务后就会迅速去阿比斯，不会发现我。

　　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有限时间内，避开所有人完成一切部署。

　　白瑜思索着，又一行人从前面的“T”型走廊经过，白瑜心一惊，闪身躲到旁边大门和墙壁的夹角。

　　但好在圣殿重地，能在其中活动的人很少，接下来白瑜一路畅通无阻。等那行人走掉，就快速来到厄兰的私人生活区，门一关，旋即松了一口气。

　　——现在的我，也就是未来重回这里的白瑜，失去任何记忆，没有一点魔法可用，也不确定……希尔什琉斯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不能去赌他那一点感情会让他对我手下留情。

　　况且，失去记忆的我根本没办法应对一切，即便没有希尔什琉斯，也有大把人会弄死我这个“冒牌货”。

　　在那个时候的当务之急，首先要恢复的甚至不是魔法，而是记忆。

　　白瑜思绪百转，迅速冷静下来，来到书房，找到一个外壳坚硬的厚笔记本，从抽屉里拿了一根秘银锻造的白色羽毛笔，翻开空白的第一页，写下一句话：

　　[记录这个世界，补全札记，获得离开的机会。]

　　然后按照记忆，在后面迅速写下自从自从进入斐图后发生的一切大小事件。

　　要引导之后的白瑜去完成未完成的事，还要防止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就只能用往后他会相信的理由去诳骗。

　　厄兰原本的札记不确定会不会在他死后遗失，必须要重启一本，放到白瑜一回来就能立即拿到的地方。

　　笔尖飞快在纸上划过，留下一行行文字。

　　[7634年3月，我以肃清吸血鬼为目的来到斐图，企图杀死国王身边的吸血鬼……]

　　[一个月后，我在纽特兰广场撞见吸血鬼内斗的刺杀案，第一次遇见今后最大的阻碍希尔什琉斯，并且救下了弗莱彻，与他建立了血猎公馆，开始拥有与吸血鬼正面抗衡的能力……]

　　[7635年，在多方压力与促使下，吸血鬼的阻碍也无济于事，国王成立了宫廷血猎骑士团，而后与以赛王子建立合作关系……]

　　[7637年，希尔什琉斯杀死弗莱彻，扰乱了我们的计划，于是次年接替赫克托主教的位置后，不得已继续统领血猎骑士团，兼顾东迁事宜……]

　　[7640年4月25日，日落城易主，宣告着吸血鬼联盟对亚汀实施侵占，象征血族血族千年的谋划首次取得正式成果……]

　　[5月31日，王后莉蒂亚按照告诉我的计划杀死了拉瑟伯，不幸死在吸血鬼手中……]

　　[7月30日的晚上，联盟大军随黑夜碾压过最后一支白翼旗帜……]

　　[8月2日，以赛传信请求我配合他封锁斐图，于是第一次阿比斯战役……]

　　[新月1年2月2日，银剑司建立……3年12月28日，与别西卜签订恶魔契约……]

　　[新月6年5月15日，第二次阿比斯，我进入地狱寻找开启圣浮乐的钥匙，意外死亡。]

　　随着翻页声，白瑜回忆着久违的记忆，在潮水般不断蔓延直至席卷全身的情绪中沉浸着。桌上时钟指针一圈圈转过，在预计时间结束的那一刻，他写下最后一个句末点号，放下笔。

　　[找到圣浮乐的钥匙，替厄兰完成生前的任务，即算补全札记。]

　　墨水风干，白瑜拿起它要出门，忽然想起什么，折返回来，拉开衣柜找了一件厄兰主教的衣服换上，然后将脱下来的衬衣长裤藏在最里面，接着光明正大走了出去。

　　他计算着时间应该来得及，实在不行总能请库勒来作弊吧？

　　就这么想着，他走下一层楼，迎面忽然撞见一个年轻人。

　　他眉目神采奕奕，有几分清秀精明的感觉，见到白瑜忽然停下，“厄兰？你怎吗会在这里，刚刚不是穿了铠甲走出去吗？”

　　白瑜心重重一跳，心说糟糕。

　　他面不改色正欲解释，年轻人敏锐倒退半步，惊恐道：“你不是厄兰，快来……！”

　　白瑜瞳孔震颤，阻止他叫人：“不要！诺亚——！”

　　但那瞬间，他手中忽然流窜出一股强大能量，仿佛时间涌动映出的炫彩，喷薄的水流般朝诺亚而去，霎时将他包裹。

　　那流动的魔法围绕着诺亚将他卷进其中，流入他的身体。

　　诺亚的模样在魔法作用下不停变换，他身上的时间错乱，幼年、少年、青年、老年的模样交替出现。剧烈的变化使身体产生难以承受的疼痛，诺亚手里的东西洒落一地，无声地痛苦哀嚎。

　　突如其来的能量外泄令白瑜措手不及，他迅速收回那魔法，但很大一部分依然进入了诺亚体内，最后昏倒下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等我回来，一定会为你解决的，对不起……”

　　愧疚与自责之下，白瑜击碎旁边的灯盏帮他叫了人，随后步履不停地离开教廷，按照刚回来时周围景象地记忆，朝阿比斯附近而去。

　　·

　　厄兰望着眼前教堂，朝里面走去。

　　十字架沐浴在尘灰漂浮的光照下，散发出神圣而腐朽的气息。

　　厄兰拧开一侧房间的门把手，“吱呀——”一声，走进满是灰尘的圣器室，在一处柜子的暗格中，拿出一本札记，然后翻开。

　　糟了。

　　那上面缺失了大部分字迹，造成了内容的不连贯，一无所知的白瑜拿到手后，真的能看得懂吗？

　　是出了什么意外吗，他被发现了？

　　厄兰思忖着，极力用所剩无几的魔法让内容显现，但他现在的魔力太弱，竭尽全力也能让几页内容重新出现。

　　“唉。”厄兰叹了口气，拿出随身携带的另一本札记，不出意外，这一本上也空得差不多了。

　　天呐，你干了什么？

　　厄兰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面对着场景也迷茫了。

　　我竟然会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吗？两年过去我没有一点长进，反而倒退了吗？

　　面对另一个自己，厄兰毫不留情地发出质疑。但自己闯的祸终归要自己来收拾，尽管这个“自己”有所偏差，可不收拾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别无他法，厄兰抽干最后的魔力在上面施了个咒。

　　事已至此，只能在之后触发关联人物或事件后，让札记内容和记忆一起浮现吧。

　　他把两本札记一起放进包里。

　　·

　　白瑜将札记放进暗格，用魔法上了锁，确保除了他以外任何人都无法打开。

　　但现在已经出现了纰漏，不能保证之后的自己能迅速得知一切，获取教廷的信任，以及记得去圣浮乐的事，甚至不清楚会不会造成最严重的那个结果。

　　如果我被抹杀掉，还有谁能替我完成这些？

　　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白瑜思索片刻，摘下权戒，将一部分能量输入，然后交给另一边战场上的阿瑞娅。

　　如果我回不来，你就拿着这枚戒指，等以赛回来，一起去圣浮乐吧。

　　如果会回来，那你一定知道要怎么做。

　　昨晚最后的事，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回到了厄兰离开前所在的战场附近，怅惘地呼出一口气。

　　之后的发展还在等待着厄兰去开启，他得不到那段记忆，只从库勒那里知道他会死在地狱。

　　虽然没有就此结束，但还是很让人惆怅啊。

　　不过接下来，这里的另一个我是要先去找希尔什琉斯的吧。

　　话说回来，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好多年没有那样坐在一起好好说过话了。

　　倒是死了到另一个世界也不肯放过我。

　　白瑜被自己这的想法，不由得眉目舒展，轻笑出声。

　　这个狡猾的吸血鬼。

　　·

　　厄兰走出圣器室，听见教堂外出现的脚步声，随后门被打开，走进来三个人。

　　那奇怪的组合由猎狼人、魔法师和一名没有马的骑士组成，瞧见厄兰后齐齐一怔。

　　骑士奇道：“这教堂里还有神父啊？哦我敬爱的神父，您好，我们是去伽涅拉刺杀十恶不赦的吸血鬼希尔什琉斯的，请为我们做一场祷告，祝我们能够成功吧！”

　　“……抱歉，我不是神父，我是一个……诗人。”厄兰笑了笑，“我叫厄兰，也梦想能够铲除吸血鬼，让我加入你们，一起去伽涅拉吧。”

　　真是个糟糕透顶的组合，但是，真是好极了。

　　无形的时间慢慢推进着，即将到达所有分裂线重合的那一瞬间。白瑜与厄兰将进行第二次互换，回到属于自己时间上，然后互相遗忘与对方的这次不完美配合，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厄兰跟着这激烈谈论的三人走上路。

　　只是千算万算，哪一个我要完成的事，竟然都离不开希尔什琉斯的参与啊。

　　虽然我们处在不同的时间，但不论是过去的我和希尔什琉斯，还是未来的，都会在下一刻相见。

　　命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