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105、真实

　　“不要我可就——”

　　他一句话没说玩，以赛隔空一道魔法攻击倏地穿透他的手臂。那手大半边骨肉分离，却分毫没抖。

　　笑容僵在脸上，尤金直愣愣转向那洞穿的伤，面上逐渐浮现戾色，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没完没了了是吧？”

　　这时旁边飞扑出一名骑士，朝那握着心脏的断手而去。尤金侧身一躲，另一只手就要发起攻击，但扑出的骑士只是对他造成干扰，以赛忽然从另一边而来，在尤金捏碎心脏之前将它夺了过来。

　　湿淋淋的柔软触感让以赛霎时心跳一滞，不忍地咬紧牙，眉头皱起，接着毫不犹豫地把它交给急忙赶来的骑士；另一边也已有人扛起凯尔特上了马，继而以赛毫不停顿地，剑影交错，将措手不及的尤金胸口、腹部、肩臂、脸颊切出深深伤口。

　　尤金怒火中烧，头也不回地奋力一挥扫开身后一个骑士，面露狠色，呼啸而至的死神般朝以赛冲来。

　　“我说了，杀了他，下一个就是你！”

　　以赛眉头压低，一言不发死死盯着他的脸，四周金铁交错厮杀震天的声音，让他产生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九年前的那一天。

　　城墙失守，屋舍倒塌，就此民众流离失所；刀剑乱舞，火光四射，每个人都陷入深深的绝望；鲜血飙溅，哭喊四起，许多事物永远留在过去，终其一生再无法企及。

　　他与尤金殊死相搏，小臂被吸血鬼五指钩住，猛然撕下一块肉，深可见骨，却好像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尤金一击得逞，露出势在必得的笑，“你完了，我的天赋就是为杀人而生的。只要被我重伤，短时间内任何方式都不能让伤口愈合，它会持续加重，血流不止，转瞬间就会丧失战斗力，任人宰割。”

　　他伸出殷红舌尖，舔了下掌侧的血，“和你哥哥一个味道，真甜啊。”

　　以赛遏制不住的深喘一下，骑士们闻言大惊失色，但以赛毫不畏惧，那血肉模糊的手臂在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迅速生长起来，血管连接，皮肉愈合，瞬间皮肤光洁如初。

　　这情形令尤金愕然，下一刻再度攻来，以赛仿佛彻底放弃防守，猛烈的攻势让两人身上迅速增添无数伤口。尤金锲而不舍地使用天赋，以赛却未受任何影响。

　　“为什么……”尤金无法置信道。

　　——为什么。

　　九年前，斐图城破，以赛忽然得知了可以挽救一切的方法，带领神圣骑士团一半人数，隐藏踪迹寻找圣浮乐，祈求庇护与帮助，却进入天使瑰洱的梦世界。

　　这是一名来自圣浮乐的天使，以赛以为会得到天使的援助，对方却告诉他，因为钥匙的遗失，他不能进入圣浮乐，天使也无法给予他想要的帮助，只能等待一个人拿到钥匙，才能开启圣浮乐。

　　但有一个办法可以暂时让他们得到保护。

　　那就是进入她和亚伯罕的世界。

　　“但因为哥哥的能力被封印，这个世界并不完整，它缺少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是什么？”以赛问她。

　　“真实。”瑰洱回答，“它缺少了真实。”

　　“因为它的残缺，造成了很多隐患，比如时间紊乱。以赛，你进来这一会儿，外面已经不知过去多久了。

　　这句话仿佛催促了以赛尽快做决定，而以赛即便清楚这一点还是不免焦急。他认为瑰洱有解决方法，但仅凭她无能为力，于是问：“那应该怎么办？”

　　瑰洱微笑道：“如果让这个世界足以稳定支撑你们在那儿生活到合适的时间，就必须由你，以赛，来贡献自己的‘真实’，完缮这个虚拟世界，让它变为真实。”

　　“……”稍许沉默后，以赛问：“我的能力足够吗？”

　　瑰洱仿佛笑了下，“亚汀血脉中传承数千年的纯粹能量，足矣。”

　　以赛别无他法，最后问她：“我失去‘真实’之后呢，还能离开那个世界，回归现实吗？”

　　“当然可以，但是从今往后，任何人与事的外物几乎都无法再对你产生作用与连接，反之亦然；而且即便待你成功复国，死后也不会在史书上留下姓名。”

　　瑰洱询问：“你愿意付出这个代价吗？”

　　以赛释然的笑了笑，“我愿意。”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即便往后不再会有我，后世无人知晓我曾经存在，最终要踽独行，我的一生，也都会朝着那一个方向不停跋涉。

　　何况如今我还并非孤身一人，有无数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有无数人愿意为了我和我们的荣耀奉献生命。

　　那我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我会铲除一切阻碍。

　　“我会杀了你。”

　　尤金瞳孔一缩，恍然生出错觉，他在以赛身上看到熟悉的影子，曾几何时在落日的城楼上，凯撒尔身上见到过的影子！

　　那难缠的，让尤金棘手敬畏的影子宛如附在以赛身上，他杀气凛然，执拗而无畏地，仿佛带着必杀的决心，奋力杀来。

　　那瞬间旁人简直无法接近，狂暴的魔法乱流飓风般席卷周围一切，拳脚与利剑接连相向。几个呼吸间，尤金遍体鳞伤，恢复的速度已经跟不上受伤的速度，强如他的体魄也应接不暇，迅速落了下风。

　　“会死的是你，一个遇事只知道躲在别人背后，自己抓紧逃跑的懦弱人类怎么可能杀得了我，我——”

　　声音戛然而止，尤金没看清以赛那一击如何使出的，只觉得视线飞速一旋，朝一边飞去，而他的身体还在原地站着。

　　咚咚咚——

　　人头落地，尤金不可置信地看着以赛。

　　无头身体扑通跪地，倒在以赛面前。他抹了把脸上的鲜血，随后他举起剑，猛地从尤金背后扎进心脏，补了最后一击！

　　四周寂静一瞬，骑士牵来以赛的马，“殿下，银剑司的支援过来了，祭司们挡住了联盟军，向斐图去吧！”

　　以赛一跃上马，神圣骑士团从战场抽身，带着凯尔特和死去骑士的尸身往斐图奔腾。

　　千里外的营帐里，希尔什琉斯注视着沙盘，发出一声叹息。

　　好不容易弄活的，这下是真的没救了。

　　他起身，随即一个响指消失了。

　　·

　　圣光褪去，厄兰抚上胸口，细细感受着体内的变化，而后望向静默矗立的天使雕像。

　　“不管我究竟是谁，也不管你们帮忙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还是要谢谢诸位了。”

　　乐声逐渐远去，厄兰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天使日夜环绕，坐落云中的圣浮乐，走出大门。

　　风在草原上吹出层层叠叠的绿色波浪，头顶白云慢慢向远处而去。厄兰跟随它的移动，再出来时，站在一处断崖边。

　　悬崖下方河流奔淌，清冽水面在日光下凛凛闪烁。他恍惚想起天使厄兰最后死在旁边的那条河，以及回忆里身临其境的疲惫低落，因此没有注意到身后暗流涌动，来自地狱的浑浊气息悄然出现，地狱君主争夺战中落败的别西卜现形。

　　他眯眼打量厄兰的背影，犹如用金属琉璃打造的眼睛里，浮出恨意。

　　随后他对准厄兰的后背，重重一击——

　　·

　　“走吧格兰特，神圣骑士团很快就要打进来了，你再不跑就要和尤金一起去死了。”

　　斐图城中一处府邸的花园内，格兰特面前摆着一盘棋，在他的纵观、统领天赋下移动着，已经向他实时反馈了战场上的一切动向。

　　他从棋盘上抬起头，单片眼镜下眸光一闪，“……你竟然被完全克制了，希尔什琉斯。”

　　“没有谁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我的哥哥。就像没有我空间天赋的辅助，你的统领能力也就废了。与其纠结这个，还是先保命，再说打败他们的事吧。”希尔什琉斯反唇相讥，而后往棋盘上瞟了一眼。

　　“他们进城了，我们没有胜算了，接下来把剩余兵力转走，你也回去吧。一座象征王权的城而已，有没有都不妨碍我们已经取得很大的胜利了。”

　　格兰特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希尔什琉斯不为所动，指指棋盘。随后格兰特发动天赋，锁定驻守在斐图境内尚未对上神圣骑士团的兵力，希尔什琉斯旋即一个响指，带他们离开了。

　　格兰特回到营帐中，招呼希尔什琉斯拿回落在原地的棋盘。

　　他随手又打了个响指，一边说：“待会儿别忘了给尤金收尸，尸体就送到……梅洛利亚那里去吧，之后是扔了，还是用冰棺或者风干保存就看他的喜好了。另外——”

　　格兰特一抬手打断了他，“你要去哪？”

　　“我还有别的事情，你不要多管。”希尔什琉斯干脆利落地回绝，“另外，没必要就节省兵力吧，格兰特，恶魔快要来了。”

　　他不顾格兰特瞬间凝重的表情以及追问，因为手指上一枚戒指的感应，察觉到厄兰从圣浮乐出来了，就当机立断到他身边去。

　　然而一到此地，就见别西卜一击已至厄兰后背，心骤然提起。

　　“厄兰，躲开——！”

　　别西卜一击完毕就倏地钻回地狱，希尔什琉斯双重天赋叠加朝厄兰扑去，但一切为时已晚。

　　就在厄兰闻声作出反应之前，恶魔那悄然却极狠的一道攻击就打中了厄兰，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把他推下悬崖。

　　厄兰仰面朝下坠去，他仿佛傻掉了，睁大眼睛看着希尔什琉斯一跃而下。

　　那瞬间的一切在眼中都尤为缓慢，他看到希尔什琉斯伸出双臂，背后呼啦一下张开翅膀。

　　不是吸血鬼的蝠翼。

　　情急之下他用错能力。

　　张开了一双堕天使的、魔王的黑色羽翼。

　　急速下落的失重感，仿佛让厄兰回到曾经无数个坠落的瞬间。

　　他身上闪烁起天使的光辉，是时间天使库勒的能量。

　　脖颈间希尔什琉斯带上去的十字架飞出，进入厄兰的视线。

　　他又想起来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