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104、生死

　　冰冷的河水侵蚀全身，厄兰最后的意识在河边消逝。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再次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在圣浮乐。

　　十八个天使的雕像在上方俯视着他，有嘈杂的说话声模模糊糊地响。天使似乎在对他做着什么，厄兰感觉到一股股不同的能量冲刷自己身体里，像水一样——

　　水？

　　直至此时，厄兰发觉他置身于一片温和的水中，仅仅是水，他看不到自己的手脚了。

　　但这清醒的时刻非常短暂，来不及思索，转瞬他又陷入安眠。这次应该过去很久很久，厄兰再次醒来，感到了自己的存在。

　　他抬起手，看到婴儿般弱小稚嫩的手；抬起脚，又看到婴儿般无法站立的脚；想出声，却发出清脆幼嫩的音节。

　　厄兰恍然意识到：啊，我变小了。

　　瑰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终于醒了厄兰。我们发现你死了之后，就将你的一部分带回圣浮乐，重新做了这具身体，不知道你用起来怎么样。不过不要着急，等你慢慢长大，或许就可以重新拥有之前的力量了。”

　　厄兰静静听她讲完，心里冒出疑问：你是谁?这里是哪？

　　瑰洱忽然安静下来。

　　天使竭力从河边那具尸体上凝聚了一小部分意识体带回圣浮乐，每人倾注一部分能量让他重新拥有身体，活了过来。可是，现在的厄兰是之前的厄兰，还是天使借厄兰的一部分意识，融合的新生婴儿呢？

　　天使们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厄兰听不明白，只觉得好困好累，又一次睡了过去。

　　这次应该是真的过去了非常非常长的一段时间，厄兰再次拥有意识时，已经忘掉了一切。他出现在亚汀，他成为了一名血猎，此外一点过去的记忆都没有，也丝毫没有追忆过去的意识。

　　厄兰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许多魔法和知识；身上有一本札记，和一把圣剑，并且十分明确自己的目标。

　　第一：到斐图去。

　　第二：铲除吸血鬼。

　　在之后与吸血鬼和恶魔的漫长斗争中，才重新知道了要找到圣浮乐的钥匙，去和天使契约的事。

　　直到今天，过去了不知多少年，他重新站到了这里，记起自己的来历。

　　厄兰依旧在疑惑。

　　所以我到底是谁，还是天使厄兰吗？

　　应该不是了吧，我连翅膀都没有了。

　　事关真实身份，当真是层层叠叠扑朔迷离，事已至此厄兰已经无力去纠结这件事了。他看着中央这座圣水池，心想这应该就是天使救他时所待的圣水池了，然后又望向天使雕像。

　　但是，平息灾难就能离开圣浮乐这一言论，本来就是一个悖论——想平乱就必须要离开这里，可平乱前根本不能获得自由离开这儿。所以，只能用契约的方法了。

　　原来如此，真是一场精密的计划。就是不知道当年的天使厄兰对现在的一切有没有预料，他在一开始是不是就被设计为这狙大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这时雕像上浮现出微光，打断了厄兰的思绪。他身体内部有什么破裂、化为灰烬。

　　是和别西卜的恶魔契约。

　　紧接着，全新、洁净的契约符号在心脏显现，真正的契约终于开始了。

　　·

　　于此同时，地狱。

　　路西法为首的恶魔军团高歌猛进，直入叛军巢穴，路西法、萨麦尔与玛门生擒利维坦，阿斯莫德见大势已去，当场投降，别西卜负隅顽抗，被路西法当场制服。

　　失去一半魔力的别西卜被打倒无还手之力，跌坐在山石前。接着他像是忽然感受到什么，眼神缓缓浮现出难以置信、惊恐的情绪。

　　路西法军靴踏地，款步走进，俯视他，“保命符没了对吗，没关系，好歹我们之间有这么久的情分，地狱还需要你们来辅佐治理，我不会杀你。”

　　“不过，你知道为什么契约消失了吗？”

　　一旁的萨麦尔意味深长地笑了。

　　·

　　蝙蝠扑棱棱飞进营帐，化成人形半跪在地：“公爵，教廷的祭祀团已至，将我军中途隔在神圣骑士团面前，阻挡了军队向斐图支援的路线，两军现已开战，请公爵指示。”

　　希尔什琉斯坐在沙盘前，单手撑着下颚，稍稍斜身，注视各色移动的旗帜，皮靴包裹的修长小腿慢悠悠一晃，分不出是专注还是漫不经心。

　　“不必惊慌，眼前的情形都在预料之中。”希尔什琉斯向后一靠。

　　“只要教廷那名大祭司在，就会一直对联盟军造成阻碍，我已经和格兰特商议过，把尤金安插在了那只军队中。现在就看我们杀人无数的北方战场之主，刚刚从沉眠中醒来会不会实力大减了。”

　　他轻描淡写地挥挥手，“静观其变吧。”

　　“是。”

　　吸血鬼化作一只蝙蝠飞走，希尔什琉斯的目光则一直在沙盘上没有挪开。

　　这可能就是代价吧，当年打断拉瑟伯传承能力，抢了他的“剥夺”天赋，结果他的女儿就觉醒了专门克制我的天赋。

　　早知道就不该留她一命的。

　　但那样厄兰又会心生怨恨。

　　就算死也不能死在我手上。

　　象征神圣骑士团的旗帜与联盟军的旗帜，难舍难分地插在斐图以西的位置，密密麻麻的士兵混在了一起，，逐而接近格兰特坐镇的斐图，而与此同时，四周教廷和联盟的援军还在不断而来。

　　好久没有过这么大动干戈的时候了，这算第几次了？严格来说这得叫第四次阿比斯战役了。

　　希尔什琉斯观测着两边的状况，心想，应该也是最后一场了。

　　厄兰也快结束了吧。

　　·

　　噗呲——

　　以赛抽出捅进吸血鬼心脏的剑，身后凯尔特逼退数名的吸血鬼，又对他进行回援。以赛望向陷入重重包围的祭司团所在的位置，见到一个熟悉的、深刻在印象之中的身影。

　　那吸血鬼浑身浴血，双手沾满鲜血碎肉，每一个近身的人类士兵都惨死于他的手中，一路上竟无人能挡，正目标准确地朝阿瑞娅她们而去。

　　是他。

　　那个城楼上杀死了凯撒尔，斐图城破当日所杀人数最多的吸血鬼，凭借残忍手段当上北方战场领主的吸血鬼。

　　“尤金……”

　　以赛剑上的血滴滴进土地，蓝色眼睛泛出深邃沉郁的深空色泽，一拉缰绳朝尤金而去。

　　近身保护的神圣骑士紧随其后，凯尔特看出他的意图，利落将面前的吸血鬼一斩两半，“殿下，让我来。”

　　“凯尔特，带人保护祭司团。”以赛沉声道。

　　仇恨在任何一个人心里扎根，都会生长出掩埋理智的荆棘丛，枝枝蔓蔓深刺进血肉，让人扎到满身鲜血也要迫切将其拔除。

　　久久未经沙场的以赛被激起深埋心底的血性，心脏剧烈跳动下，扎进其中的刺就愈加鲜明起来。他不顾劝阻，誓要亲手报仇，但凯尔特在事关以赛安危的事上向来冷静沉稳，思考良多，纵马挡在他面前。

　　“殿下，让我来。”凯尔特坚定语气，重复道。

　　以赛与他四目相对，在凯尔特深沉的注视下恢复理智，“……我去支援祭司团。”

　　“是，殿下。”

　　阿瑞娅观察着战场上的动向，见以赛过来，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道：“殿下，银剑司的援军很快就会抵达，届时向斐图去，我们会尽力为你们挡住联盟军。”

　　“多谢。”以赛对她点点头。

　　阿瑞娅静静地对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接着专心运行魔法阵去了。

　　以赛与十数名骑士将周围的吸血鬼清剿干净，确保祭司们的安全，屏障最大程度上阻止了联盟的援军靠近后方的斐图。银剑司的血猎们很快就赶来，尽管没有厄兰打头阵，光噬魔法一开，摩西分海般将联盟军取退，犹如一把利刃深入、包围战场。

　　场上局势瞬时被扭转，以赛见准时机，当即下令神圣骑士团往斐图进发。

　　然而另一边，被凯尔特缠住的尤金与他交手一轮后，狂暴的模样顿时平静下来。可是熟悉他的人都清楚，尤金见血后还能冷静下来，证明他正面对着一个可敬的、有挑战性的对手，从而激起了他更大的杀性，唤醒了一部分名为智商的东西；之后就不再是单纯的屠戮，而是更精密用心的殊死对决。

　　日落城的厄日当当地的吸血鬼失控，但之后几乎所有吸血鬼，感受到了天赋能量不同程度的提升。进化般的感觉让尤金体会到更加游刃有余、酣畅淋漓的感觉。

　　鲜血顺着手臂滑向指尖，滴进地里。他盯着凯尔特，红瞳颜色愈发深亮，心里生出莫名的快感。

　　“神圣骑士团……我之前杀过不少呢。”他仿佛意犹未尽，鲜血淋漓的手指摸了下嘴唇，“味道也很不错。”

　　凯尔特眯起眼，周身空气犹如凝结住，“你今天会死在这里。”

　　尤金咧嘴笑道：“哈哈，我也会杀了你，骑士。”

　　那瞬间两人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凯尔特纵马飞跃，尤金俯冲而上，唰地掠过，马发出凄惨的嘶鸣，旋即向前栽去，侧腹出现开膛破肚的伤口才显现出来。

　　凯尔特就势翻身一滚，迎上反身而至的尤金，眨眼间过了数十招。尤金横腿骤然一扫，凯尔特仰倒，继而迅速地一骨碌起身，稳稳半跪在地，双手反握剑柄一挥——尤金向他心口掏来的一条手臂随即斩飞出去！

　　而尤金竟还能反应过来，飞快超旁边一滚避开第二击，就这么锲而不舍地用仅剩的一条手臂向他袭来。

　　凯尔特侧身躲开，正欲将剑送进他后心，腹部蓦然一震撕裂般的巨疼！

　　尤金回身露出狠戾的笑容，他那被砍掉的手臂竟在那一息之间长了出来！

　　“凯尔特！”以赛的叫喊隔着乱哄哄的吵闹声，从远处清晰传来，不知道尤金的天赋具体是什么，可被撕裂腹部的凯尔特旋即感到一阵难忍的疼痛，伤口竟有持续开裂的感觉，当即跪倒在地。

　　尤金满意地笑了，“我说了，我会杀了你。不过死在我的手里，不算亏。”

　　语毕他飞快冲了上来，凯尔特凭借强大毅力起身，执剑与尤金铁铸似的手臂数次碰击。

　　以赛他们突破挡路的吸血鬼努力赶来，尤金与凯尔特面对面对峙，挑衅道：“杀了你，下一个就是那个早该死在多年前的王子。”

　　凯尔特被彻底激怒，咬牙发力，可眼下他已经不是这个为杀人而造的吸血鬼的对手了。尤金猛然一用力，将凯尔特击飞，之后他紧随而至，在凯尔特落地之时，一手捅进他的胸口！

　　他们正落在一匹马前，马上的以赛瞪大了眼。

　　四周阒然，凯尔特最后一眼看到以赛惊愕的脸。随后尤金从他胸腔抽出手，起身，手里攥着一颗红彤彤、隐隐还在跳动的心脏。

　　“好赤诚的心啊。”他恶劣地朝以赛一递，“应该给你的吧？”

　　以赛抽了一口气，双目通红，“……你这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