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101、女儿

　　尽管厄兰并不像表现出来，可面上依旧透露出惊愕。

　　莉蒂亚从窗外收回目光，那优雅端庄的脸上划过一抹释然的笑容，“或许只有我可以杀了他。”

　　厄兰答应了莉蒂亚的请求，两日后再次以以赛为由进入宫廷，为她送来一把短剑。

　　那天他和以赛出宫时，遇上惩戒女仆的凯撒尔。他的暴怒，和女仆缄口不敢言背后的原因，厄兰一清二楚。

　　他来的途中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所以陛下知道拉瑟伯和王后的事情？天呐，怎么会这样。”

　　“知道又怎样，国王又能做什么，只是不清楚王后是否情愿。”

　　“其实对比之下，我是说我认为哦，拉瑟珀要比国王好得多吧……”

　　“唉，你们来得晚，不清楚，其实她们两个之间可能还……”

　　以凯撒尔的行事风格，抽几鞭子已经是很仁慈的了。厄兰看着擦身而过时的侧脸，凯撒尔紧绷的面颊，以及不仅仅压抑着暴怒，还暗含恨意和疼痛的眼，心里一沉。

　　次日，厄兰在教廷统计搬往东部的物品，去查看圣器室里东西情况时，忽然停下脚步，修士不解道：“怎么了主教？”

　　给莉蒂亚的短剑上，被厄兰悄悄附上了魔法，一旦沾血，尤其是吸血鬼的血，他就可以感知到，并将他带到附近无人的地方。

　　厄兰匆匆吩咐修士自己先去检查一遍，而后厄兰随意进了一扇门，下一刻就出现在万翼殿附近。

　　来不及疑惑，他连忙冲进其中，入目即见几个紧急跑出门的吸血鬼，而在他们之后，莉蒂亚已经满身鲜血倒在地上了。

　　太迟了，等厄兰解决掉吸血鬼，莉蒂亚早已无力回天。她手里还紧攥着短剑，厄兰顺着一路泼洒的血迹走上楼，在一闪开着的门内，看到了倒在床上拉瑟伯的尸。

　　从房间中的陈设，厄兰判断出这竟然是拉瑟伯住的地方。他伤在胸口，一击致命，血染透衣服与半边床。

　　厄兰抽了口气，看着这将斐图搅得天翻地覆的吸血鬼，然后一咬牙将他拖了出去，摆好姿势丢在门口。接着回到房间，把所有找得到的也许有用的资料搜出，继而一把圣火将一切消灭得干干净净。最后设法将附近的陈设摆到屋里。

　　迅速做完这一切，厄兰叫了附近的卫兵，将这个消息通知给所有人。

　　而后就是一场悲切的闹剧。国王等人率先来到，他后悔而伤心，同时仿佛也卸下了什么重负。随后是踉跄赶来的以赛，他悲痛欲绝，扑通跪倒在地。紧随其后的凯撒尔疾步来到莉蒂亚身旁，毫不犹豫地回身重重一拳，把图尔曼从座位上砸倒在地……

　　拉瑟伯死了，但他不是造成亚汀如今局面的唯一原因，并不能阻止大厦的倾塌。为防止联盟军突袭，厄兰护送民众东逃，亚汀最终还是国破了。

　　之后是数不清的紧迫的战争、恶魔和狼人的骚扰、与别西卜签下恶魔契约以制衡其他恶魔、最终是第二次阿比斯战争，厄兰失踪，成为另一个世界的白瑜……

　　唤醒的记忆当场把厄兰砸楞在原地，他看着瑰洱和他手中翻腾的札记，猛然回想起某个片段。

　　莉蒂亚在告诉他那些秘密时，还说了一件事。

　　“另外，还有一件事拜托你，厄兰。”她的皮肤和眼睛在阳光之下仿佛是透明的，脸上浮现出苦涩而温情的神色。

　　“我有一个女儿，希望你可以照顾她。”

　　.

　　被告知自己作为交换条件送给拉瑟伯那天夜晚，莉蒂亚坐在镜子前，时针指向“Ⅷ”，拉瑟伯来了。

　　他关上门，靠在门口，看着莉蒂亚，莉蒂亚则目不斜视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拉瑟伯开口：“我很好奇一个问题，莉蒂亚，你讨厌的是吸血鬼，还是我？”

　　“……这最后指向的，不都一样是你吗？”莉蒂亚镜中冷漠的视线投来。

　　拉瑟伯与她四目相对，笑了笑。这是莉蒂亚第二次看到他笑，不同的是这次笑容幅度变大，发出很轻的气声。

　　他在莉蒂亚的凝视中一步步走过来，她仿佛被定住，动弹不得，眼看着拉瑟伯接近，然后给她带上了一条紫色宝石项链。

　　拉瑟伯没有碰到她，可项链冰凉的触感让她不寒而栗，连带背后拉瑟伯也传来冰冷的感觉。

　　“不要丢掉。”他说，“是会保护你的东西。不要丢掉，不然我会知道。”

　　莉蒂亚静静深呼吸，问：“据说吸血鬼都拥有自己的天赋，你呢？”

　　梳妆台上，烛光一跳。他抬眼，盯住被困在他与桌子之间，框在镜子中镜子中莉蒂亚的脸，“剥夺、衰亡。”

　　拉瑟伯是住在万翼殿的，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也搞不明白是怎么让国王同意的，但那之后，他开始逐渐留在了红宝石宫。

　　这里的佣人很快被遣散，换成拉瑟伯安排的人手。无法分辨那是不是吸血鬼，不过莉蒂亚听过一些外界的传闻：国王轻信吸血鬼，如今斐图境内吸血鬼数量急剧增多。

　　她明白在这在宫廷中，拉瑟伯已经只手遮天了。国王无法将他赶出去，莉蒂亚更无从逃脱。

　　国王被控制的消息在宫廷重臣间传开后，萨伦多家大少爷，也就是莉蒂亚的长兄来见过她，询问了实情。

　　莉蒂亚给他证实，长兄顿时露出凝重的表情。在对方深谋远虑的愁思下，没有把自己的处境处境告诉他。

　　当晚拉瑟伯来红宝石宫和她一起用餐，莉蒂亚因兄长的到来心情受到影响，脸色不好看，途中隐隐做呕。

　　拉瑟伯神色不明地看她一眼，随即执起她的手。双手触及的一瞬间，他眼底划过诧异，瞳孔似乎一亮。

　　而莉蒂亚的脸色已经白了。

　　入睡之前，拉瑟伯坐在床沿，凝看着莉蒂亚，“如果我们之间有一个孩子，你会像爱凯撒尔和以赛那样爱她吗？”

　　那令人无措的结果以这样的方式被告知，莉蒂亚的泪水瞬时夺眶而出，“可我不爱你……”

　　“但我爱你，莉蒂亚。”拉瑟伯把她抱进怀里，轻吻她的头发，“而你也并不爱图尔曼。”

　　“这不是爱，这不是爱……”莉蒂亚的哭声掩没在他臂弯中。

　　当不能反抗、无力改变的事一件件降临，心情从最初的激烈演变成为平静，莉蒂亚分不清这究竟是无力感，还是麻木了。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拉瑟伯却要把她留下来，为了隐瞒这个秘密，莉蒂亚“不见了”。

　　她有时待在紧闭的红宝石宫，有时在拉瑟伯居住的万翼殿，有时候都不清楚自己在哪儿。被关起来得太仓促，她甚至来不及对凯撒尔和以赛撒谎。

　　红宝石宫，一门之隔的外面，莉蒂亚经常会听到以赛或是凯撒尔的声音，但无法给予回应。

　　然而这熟悉的声音让她感到安心，于是每天最盼望的事，就是在门边等待时，可以听到凯撒尔的脚步声，或者以赛的小声念叨。

　　初春，莉蒂亚的行动此时十分不便了，但依旧执着于来到门前。拉瑟伯和她坐在一起，她静待着，没多久，辨认出以赛接近的脚步声，于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动静。她听到以赛在栽花，于是想象着以赛蹲下来埋头努力的模样，不由得露出笑容。

　　拉瑟伯看着她的眉目，不一会儿，外面出现一阵骚动。

　　“喂，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竟然敢破坏花园。”

　　莉蒂亚面上一凝，紧接着是推攘和争执的动静。

　　拉瑟伯起身，莉蒂亚却更为急切地扑到门前，拍打着想要出去，“不要欺负他，以赛，我在这儿，妈妈在这里……”

　　门内的声音传不出去一点，莉蒂亚的哭声盖过了外面的动静，她被压抑的、岌岌可危的精神濒临崩溃，拉瑟伯好似看到她快要碎掉的灵魂。

　　于是他出现闪身来到外面，叫了附近的侍卫。侍卫赶走了那些小孩，拉瑟伯在灌木丛后，看着以赛可怜兮兮的背影，他想：一个小孩子，可以得到莉蒂亚无尽的喜爱，连他的父亲都能够获取足以慰籍心灵的余热。

　　拉瑟伯回到红宝石宫，抱起莉蒂亚跪在地上细颤的身体，回到房中，安慰说：“他没事，不要哭，等孩子出生就可以出去了，莉蒂亚。”

　　拉瑟伯喃喃道：“等孩子出生，一切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当夜，在一声啼哭中，孩子诞生于世了。

　　莉蒂亚无力地望着昏暗的房顶，不一会儿，拉瑟伯出去，再来到床边，多了一个在他怀中显得十分小的襁褓。

　　那样专注、温柔、仿佛得到什么赦免的庆幸神色，模糊在莉蒂亚涣散的视线里，只那站立的遮住光晕的高挑身形，扭曲成鬼影。

　　他把柔软幼小的婴儿放在莉蒂亚身边，“是女儿，莉蒂亚。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女儿。”

　　莉蒂亚迟缓地看向那个孩子，拉瑟伯关注她表情的每一丝变化，说：“她长得很像你，很可爱。”

　　你一定会喜欢。

　　莉蒂亚眼睛发红，缓慢伸出手指，轻轻拨开婴儿的嘴巴，随后就在她口中，看到两颗很小的、尖尖的牙齿。

　　她颤抖着泄出一口气，看向拉瑟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是……？”

　　渐渐地，拉瑟伯的喜悦、温柔、庆幸归于平静，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忧伤，即便这些情绪在他脸上都不明显。

　　他凝视着莉蒂亚脆弱的脸，“你不喜欢的是吸血鬼，还是她呢？”

　　莉蒂亚没有给出答案，拉瑟伯也没有期待她的回答，他的声音变得很沉，“如果我不是吸血鬼，那么这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

　　“如果我由人类生出，那么你在一开始，就会是我的妻子了，莉蒂亚。”

　　拉瑟伯在床前，对莉蒂亚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四百年前被埋藏的秘密过往。

　　听完一切的莉蒂亚陷入震惊之中。眼前的男人化作怀着滔天恨意来复仇的鬼魂，他的谋划、野心原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房间内静得落针可闻，只余婴儿熟睡发出的绵长呼吸声。

　　拉瑟伯说：“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我不是吸血鬼的话会怎样，遇见你之后，这种幻想更加强盛。我比图尔曼强百倍，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你在一开始，就会嫁给我，而我们的女儿，会是亚汀最尊贵的公主。”

　　他在莉蒂亚惊骇得难以转动的眼睛注视下，指尖轻触女儿的脸颊，无比平静的口气反而显得十分疯狂，说：“不过没关系，以后依然可以是。”

　　莉蒂亚已经哑口无言，拉瑟伯那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的脸上，露出无限温柔。

　　“给她取个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