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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纠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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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游夏”这三个字,不管是在庙堂还是在江湖都是有相当分量的名字,世人都敬他重他三分,而他,也值得如此。
可对他不熟悉的人单单听他的名号,会以为他的人就像他那手一般,铁石心肠、不留情面、冷酷凶狠。
然而事实与传闻和流言恰恰相反,铁手是一个重情重义、愿为朋友两肋插刀绝无怨言的硬汉子真英雄!且不提“逆水一案”中,他坚信戚少商是冤枉,危紧关头不惜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豁出去以保九现神龙安危;在生死两择之间,他让唐肯抛下重伤的自己独自逃生。但是这不代表了他会因为所谓的“关系”而心软姑息养奸,身为四大名捕,秉公执法、除恶务尽、为民请命理应当前。
不过铁游夏有时还真是如他名号般是个铁疙瘩木鱼脑袋,说严重点似乎还有些“迂腐”,对于这一点其他三师兄弟都不禁莞尔,特别是在面对“感情”二字上。
所以在现下这局面,铁手除了无可奈何还是无可奈何,毕竟情债什么的,不是洲衙府役能帮忙解决讨偿得了的。但同时他又生了几分歉意,对身为自己朋友的王小石的歉意,因为好歹“债主”是他给他引来的。
在已经紧闭了快半柱香的房门外站了一会儿,铁手最终摇摇头走向了旁边正在挥毫画着工笔花鸟虫鱼,传说是变小的白愁飞。
“铁二爷不当门神了?”笔下泼墨如注,没有抬首也知铁手倾近,白愁飞讽刺道。
铁手无视他话里的刀枪棍棒,垂首观赏画中物——
绿叶团团或高或低,玉【o(╯□╰)o】茎亭亭出水而立。时浓时淡,黑灰相交,黄蕊白瓣,一朵莲花就这样出尘不染。
“吾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没想到白二楼主也喜欢这花。”
“怎么?觉得我不配?”白愁飞直起身和铁手对视,眼里的狠戾、玩味、狡黠没有丝毫掩饰,尽数曝光在铁手面前。
此举明眼人皆知他是故意而为之。
无情曾说他自己和白愁飞、顾惜朝是一类人,(在没有必须不得不可的情况下)那种不屑于伪装的人。他们会正大光明的随自己的性情而为,觉得伪装是一种遮掩,是对自尊的一种蔑视,所以他们有时候喜欢“多嘴”地说一些自己的算计和谋划,这是在自信心和自我满足感地驱使下地作为,因为这是对他们的才智的一种标榜,其实这样看来,方应看和他们也算是“物以类聚”。
不过眼下白愁飞的“坦露”有三层深意。
一是:他要让铁手知道,白愁飞身体变小不代表他其他方面退化,他还是他,那个背叛楼子,残杀自家兄弟,只为一飞冲天的男人。
二是:他不悔,即便他死过一次,如今变小,他对他过往做的一切不悔,若要再来一次,他只会做得更狠更绝,而他也在等待翻身的机会。
三是:难道“奸诈阴险小人”,就没有喜欢美好纯洁的资格?这是个讽刺,讽刺他认为荒谬的世俗常理、天道人伦!
而铁手终归是铁手,这三点在他眼里还可以化为一个打着问号的讯息,就是——白愁飞已是强弩之末,他在虚张声势?!
白愁飞不是铁游夏肚子里的蛔虫,自是不知他的想法,看着铁手木讷的表情,于是猜测他是在思考自己的话内的乾坤,便心情很好的继续话题。
“那铁二爷以为在下这等阴狠狡诈之徒应配那种花?”
其实这个问题当初白愁飞在一个云不是很轻,风也不是很淡的日子里问过王小石,记得当时王小石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极不自然的转移了话题,见王小石有此反应的白愁飞没有穷追不舍,他只是扬扬眉,顺了王小石的新话题。
那么为何现在向铁手提出来?
白愁飞不知道,也许是一时兴起,又或许是他想看看这些可谓“臭味相投放言兄弟”的英雄大侠们的思维方式是否相似。
但白愁飞也似乎忘了思考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会想知道甚至有点在乎那颗笨石头对自己的看法。
在步步算计的基础上,还有差强人意。
很明显,白愁飞在铁手的身上找答案注定是个错误的决定,当他把问题问出口后他自己也后悔了。
铁手不知道,所以他选择了沉默。有些事,特别是与自身无关的又和感情扯上关系的事,沉默就是上上之策。
谁说铁手是木头不通窍?
他只是内敛不喜表达一些东西,不然你以为查案那些盘根错节和蜘丝马迹是自己蹦跶出来的?
铁手不知道,并不代表其他人不知道,戚少商就知道,只是白愁飞不知道谁知道,他还不知道自己其实很怕王小石不知道。
和王小石在风雨楼里对酒当歌秉烛夜谈说起过往的种种,戚少商说顾惜朝是松,身于枯石峭壁,冒寒风晒酷日,脚下却始终不挪动一步,这就是他的傲和他认定了就拼个不死方不休的性子。王小石笑着说白愁飞是罂粟,让人在他的美中甘愿堕亡的毒药,而他的美就像一首杀人的诗,一柄肃杀的剑,一把带煞的刀,一次意外地失足。
白愁飞自顾自地说着,可他却一点都不闲。他一边画着白莲花,一边在脑海里幻化出那紧闭的房门内所发生的事,心情实在是太好了。
白愁飞说:“像白莲花这种纯洁到死蠢地步的花,也只有天下最笨小石头才适合。”
呈白二楼主的贵言,王小石现在是想抓耳挠腮却又举手无措,他从来没像此时此刻这样恨过自己的笨,自己的蠢!他更恨不得拿销魂剑戳自己两个窟窿一了百了。他是那么的喜欢温柔,喜欢这个穿着一身红衣,两汪大眼睛像住着精灵的,天性活泼不受琐事束缚的可爱女孩。
王小石喜欢她高兴时毫不修饰的笑,喜欢她赌气时撅起的嘴,喜欢她刁蛮,喜欢她的任性……
可现在,温柔在他怀里哭了很久,王小石觉得自己的心很痛,因为让他喜欢的温柔哭的人,正是自己。更可恨的是,他忘记了,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让她哭。
温柔不服气,越不服气就哭得越厉害,她很委屈,为什么王小石忘了她,王小石怎么可以忘了她!
事实上,王小石只是忘了和温柔成亲的事,可以后会忘多少,没人能预料。而对于一个女儿家而言,温柔再怎么洒脱,终身大事可不是儿戏,王小石却这么轻轻松松地忘了,更别提以后那些无法确定的未知因素和突发事故!
“昨日死”是温柔改良的,也是她下在王小石的酒里让他服下的,所以她很清楚,这药的效果和后遗症——顾惜朝说得没错,会忘记,从中毒之日开始,每过一日,就消除中毒之日前一天的记忆,依次计算。而经过改良,王小石不会忘记他心中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重要人和物……
猛地,温柔抬起头,闪着泪花的双眼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个发过誓要和自己共赴百年的男子。
不会忘记“最重要的人和物”……
“最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王小石忘了和自己的婚诺!
王小石会忘了……自己……
王小石忘了自己!
“小石头,”温柔尽量控制住情绪,带着鼻音问,“那个小孩是……”
“哦,那是二哥!温柔,白二哥没死!”王小石不知道为什么在眼下温柔会问起白愁飞,但提起白愁飞,王小石那双堪比春水多情的眼睛满是光亮。
从温柔的心底突然生起一股子的恐惧,她很害怕,她觉得王小石离自己好远,而且会越来越远,最终离开自己,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又似乎出现得理所应当。
温柔一把推开王小石,不管他是不是一时不稳摊倒在地,推门跑了出去。
“温柔!”追到门边,王小石见白愁飞和铁手站在一边,悻悻地停住了往外追的脚步。
铁手一脸担忧地看着王小石,白愁飞没看他,他站在案桌后,万年如一日地负手望着天。
王小石看着白愁飞,看着他那脖颈勾勒出的优雅弧度,夕阳在他白色的锦衣染了一层橘黄,之前一团混乱的脑袋变得很空,空无一物。
“方才小二说今晚镇上有烟火会,去逛逛吧。”语罢,白愁飞进了前堂。
“嘭……哗!”
“嘭……哗!”
“嘭……哗!”
……
一声。
两声。
三声。
……
一片斑斓中,王小石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白愁飞越来越像他往昔的一个名字——“白幽梦”般,像一个梦,一个在初春夜雨中,永远无法触摸,凄冷清幽缥缈的梦,一个王小石想抓住却抓不住的梦。
随着一簇簇烟花升空——绽放——凋零,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在夜的笼罩里,一丝一缕地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