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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旁支错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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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皎皎入华池,白云离离度清汉。”
屋顶上戚少商朗声念诵,也不管是否时过夜半已久,他人是否入眠。
旁边的顾惜朝听此先是一愣,随即敛了惊诧的神色,恢复了他那凡是与我无关毫不在意的表情。
“大当家的,有什么想问的就直说吧。”顾惜朝摇了摇手中的白瓷瓶,等把玩够了,再慢悠悠地把瓶口送到唇边,入口的那一刹那,却让他皱起了眉。
这该死的包子在那儿喝花雕,却给自己喝果酒!还真把他顾惜朝当小孩养了!
戚少商抱着酒坛昂首大口吞酒,借机无视掉顾惜朝盛着愠怒的眸子,可余光还是忍不住往那人那儿瞟注意他脸上是不多见的精彩表情。
“你们的计划。”放下坛子,戚少商也不同他客气,直截了当地扔出问题。
顾惜朝听了,笑了,笑得十分之开怀,可谓是前俯后仰,只因戚少商这个问题提得是太好了!秒!甚妙!
他问的不是“你”的计划,而是“你们”的计划。这简简单单的“你们”两个字,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太多了。
这个“你们”可以指“不知道为何变小,也不知道为何会在一起的顾惜朝和白愁飞”,可以指“一直有联络,却不让他戚少商知晓的顾惜朝和无情”,甚至还可以指中毒失踪的王小石或者那个一直处于暗处的“主公”,除了他戚少商,“你们”能指代太多人。
而戚少商用这个“你们”,那就代表,不管“你们”有多少人,他全部想知道。
啧,真是土匪心性,胃口真大!顾惜朝暗言。
“大当家的是想听哪一个计划?”
顾惜朝这话反问得不仅漂亮,还很气人。他告诉戚少商,既然你认为“我们”中存在那么多人和那么多组合,自然人一多,计划也就跟多,这么多的计划有哪些是阴谋,哪些又是诡计,可是很难说哟。
不过戚少商没有生气,因为总是以他闹心,顾惜朝得瑟为结局收场后,他早就懂得犯不着对顾惜朝的这张嘴皮子逞英雄。
戚少商又提起坛子饮一口酒,表示自己有这个闲情逸致听顾公子“说来话长”。
顾惜朝见状扬扬眉,顺手扔掉白瓷瓶,一把抢过戚少商的花雕,猛灌一通,险些呛出眼泪。
戚少商摇摇头,这人啊,不管承受什么样的打击,还是那么要强,不肯低一次头,受别人半分轻视,谁叫他这傲是与生俱来,生在骨子里的。可别人对他好,又不是轻慢他。不过正因为如此,戚少商想自己才这么惜他,重他,不是因为他的才,而是因为顾惜朝这个人,值得如此。
“戚少商,你可知自古帝王最想求的是什么?”顾惜朝调转话头问。
然不等戚少商回答,他又自答道:“涛山阻绝秦帝船,汉宫彻夜捧金盘。这滋润日子享受得久了,便不想死了。权力在手掌控生杀端坐云端的日子过多了,就更不想死了。”
说着把一封短笺从袖里取出递给戚少商。
笺纸是无情惯用的梅花笺,纸张微黄,以纸底印有银水色的梅花暗纹故得此名。
短短一薄笺,上用徽墨书有三十二个字外加三个字。
三十二字是一首诗——轩辕黄帝初得仙,鼎湖一去三千年。周流三十六洞天,洞中日月星辰联。
三个字是一个人名——肖药子。
合上顾惜朝方才的话,戚少商不觉头爆青筋。
徽宗求仙问道提炼丹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如今连无情都插手并且知会顾惜朝,那么这件事就绝对不简单。至于肖药子,药仙一名可不是白叫的,王小石的毒还要劳教他。
仿佛知道戚少商所想,顾惜朝哼笑一声把酒坛扔回给他,说:“赵佶这事是方应看上的奏,他想玩什么花样,自有成崖余去关心。而我和白愁飞……”
顾惜朝看看自己的掌纹,顿了顿,接着说:“比当初九幽关在鱼池子里的那些药人怕是幸运多了。”
“药人!”戚少商听到此二字瞪大了眼。
顾惜朝见他反应如此之大甚是满意,轻轻招了招手,示意戚少商把酒坛子递过来。
看着坛里的月亮半晌,顾惜朝继续说:“这事还得多亏白愁飞,不过至今我还是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过些什么。你知道我疯过一段时间吧。”
戚少商不语。
顾惜朝犯疯病那段时间戚少商并不在开封,也许是顾及过往,铁手带顾惜朝回六扇门养伤期间,诸葛先生说杭州有案子让戚少商走一趟。等结案再回来,已是七个月后,那时顾惜朝的病已有所控制好转,回惜晴小居了。但过程他还是有听追命提起。
疯病犯了,有时候顾惜朝会痴痴傻傻不吃不喝的坐在门口几天,周边环境不管怎样,都与他无关,他就那样靠着门框坐着,两眼无神地看着天;有时候他会见人就叫晚晴,强要别人吃他做的绿豆糕,或者见人就问有没有看见晚晴,他答应晚晴要做杜鹃醉鱼给她吃,答应陪她看花灯……可不管那种,最后的结果都是被敲昏送回房。
戚少商还听追命说,虽然顾惜朝武功废了,但疯病一旦犯上来,他还会咬人!
听到这些,最初戚少商笑顾惜朝也有今天,沦落到和黄口小儿一样张口乱咬人。随后感叹这就是报应,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只要到了时候,谁都逃不过!而最后,那心底一阵一阵被针扎般的痛,痛得他一整夜一整夜的失眠,就连喝酒都总觉得不够,不够冲,不够辣,不够味……脑海中那三个字也就越发的清晰,但也很模糊,因为他不确定那三个字是旗亭那夜那个书生的名字,还是那名叫炮打灯的酒的名字。
回过神,顾惜朝已经讲完他和白愁飞的相遇。
“那个时候我已经变小,把白愁飞从草庐外拖进屋后,简单的为他检查了一下身体。当天白愁飞发了一夜的烧,身上是大大小小被锁链嘞过的淤青。然而第二天一早,他的烧退了,身上的伤也自己好全了,但他人也变小了。”
知道面前的小孩是同为变小的顾惜朝后,白愁飞对他概括地说了一些事。
当初留白轩前郭东神雷媚一剑白愁飞是必死无疑,可他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准确地说是被人救了下来。有人在趁乱时把他的尸身带走,当他醒来时,他已处在一间石室里。
石室里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两盏青铜仙鹤灯,然后就是蛮壁的彩绘。
石室里没有床,因为不需要床,因为白愁飞是被从石壁里伸出的锁链给捆绑着。
不知时间,不知黑夜白昼,那两盏灯肚里的油似乎永远的燃不完,石室里永远都只有一片橘黄的光亮。后来白愁飞才知道,那是两盏长明灯,当时他是在一座陵墓的配室里。
每天会有一个哑奴定时来给白愁飞送药和送饭——两次药,两次饭,交杂着。他只好数着送饭的次数来计算过了多少天,也让他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被弄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成了别人用作实验的药人,因为那些药的副作用越来越明显,同时一旦出现反应,哑奴就会逼他吃下另外的药加以抵抗。
“什么副作用?”戚少商有些担心的看着顾惜朝。
顾惜朝知道他担心自己,他也曾见过白愁飞病发,但若提到那副作用……他直接跳过这个话题继续下面的内容。
戚少商疑惑归疑惑,让他更疑惑的是,他刚才好像看到顾惜朝脸红了?额,喝醉了么?还是我醉了眼花了?
“那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戚少商问。
“逃?”顾惜朝笑道,“他那样被困着你还指望他能逃出来?他是被人丢在我草庐门口的!”
“意思是你变小的原因和白愁飞变小都是因为吃了那人的药。”戚少商接着分析。
“没错。”
“那个人是……‘主公’!”
顾惜朝赞许的笑笑,说:“没错!大当家,你还记得我在草庐给你说过的话么?”
“记得。”
“这一场,于你我是赌,于王白是局!”
那夜戚少商就想到,既然这赌局中有提到我和王小石,那么你和白愁飞在这之前一定见过那个“主公”!
“任非过一家死于挽留剑下之事我和白愁飞也不知始末如何,不过那三个消息倒是我透露给方应看,让他流言四起的!”顾惜朝颇有些得意地说。
“哦?”没想到顾大公子今天这么直言不尽,戚少商也学他挑眉一笑。
顾惜朝白他一眼,问:“你不问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方应看喜欢乱,越乱他越喜欢。”顾惜朝回答。
而且有方应看掺和会是乱上加乱,乱中取胜对于顾白二人来说比较有利。同时方应看有所动静,成崖余也不会袖手旁观,因为他要防着方应看,为了这天下江山,防着方应看的“乱来”。
“还有!”顾惜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戚少商眼前,两人小眼对大眼片刻,顾惜朝说,“为了钓你!”说完仰天长笑。
笑声中,一首《悲歌》把胸中积蓄已久的愤恨也化入了月色中。
“我欲升天天隔霄,我欲渡水水无桥。
我欲上山山路险,我欲汲井井泉遥。
越人翠被今何夕,独立沙边江草碧。
紫燕西飞欲寄书,白云何处逢来客。”
戚少商想,顾惜朝还是那个顾惜朝,他的抱负他的志向从来不曾变动过,只是奈何,奈若何……
正准备上前说几句,哪知那人一个踉跄后退几步倒入怀中,戚少商无力地抚额,光有酒胆没有酒量的家伙!
转而,戚少商又咧嘴一笑,果然还是什么都没变啊!
突然,他想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想飞之心永远不死的人,不知道他和他的三弟现在如何了,王小石的毒又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