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风送玫归》明松雪

4、第 4 章

　　相较谨玫的怔愣，幸川的诧异只有一瞬，便很快消散。他依旧冷着声音，头低下来，目光回到方才的文件上。
　　“什么事。”

　　谨玫反应过来，立马递上手里的一摞纸片。
　　发票被置于最上端，用A4纸粘起来，附带燕尾夹夹住。谨玫见状，便先汇报发票需要签字的事宜。
　　她拿起来，粗略一扒拉，竟有七八张之数。

　　谨玫头脑有些发懵，加之与幸川这一戏剧性的再遇，她有点慌不择路，手里的动作也多了起来。
　　“幸，幸处，这是需要您签字的发票，您可以看一看，一共七八张——”

　　说着，她就开始给幸川翻页，然而还没等幸川视线落定，她就继续翻开下一张。
　　下一秒——
　　幸川的手忽而覆在纸面上，抬眸望了眼谨玫，眼神叫停了她的动作。

　　这一瞬发生得太快，谨玫还没反应过来，只感到手指被男人的指尖擦过，似火燎过一般，又如电流过隙，令她下意识抽回手去。
　　“我先看一下，你不用给我翻，你翻太快了，我眼睛都要花了。”

　　谨玫噢了一声，便收回手来，见幸川一页页地翻看。
　　他看得很快，很多条目都是扫过一眼，有的会偶尔停下，但他并没有急于签字，而是找到其中的关键点问谨玫，“这个专家评审费的标准提高了吗，原先我记得不是这个钱数。”

　　谨玫微俯下身，力图想看清纸面信息，可奈何看了也没用，吴莉根本没和她说其中的注意事项，只叫她来签字罢了。
　　“这个，我不太清楚——”

　　幸川终于正视了她一眼，顺手拿起固话话筒，欲要拨号，“这个表是吴莉做的，还是谁做的，没事，我可以找她问问。”
　　“我不知道——”

　　幸川笑了笑，和对面的男人对视一眼，“吴莉有点意思，她怎么不自己过来交这个表。”
　　“她说有点忙，走不开——”

　　三连回答下来，谨玫额上，后背已经湿透。

　　从小到大，她早已忘了说过多少个不知道，不清楚，不好意思。然而以往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如今这般让她汗颜。
　　或许是幸川有个本事，话虽是和颜悦色说的，但那种漫不经心的目光投来。汇在脸上，却如利箭一般，谨玫生生接下这种攻击，总觉得简直比打她一耳光还难受。

　　这一遭下来，她甚至生了些许错觉，叫她只觉一路享誉掌声是假的。
　　不然，她怎么会连这点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对面的男人看出谨玫窘迫，便笑了一笑，“好了，好了，你那么认真，看把人小姑娘都紧张坏了。”
　　幸川没有安慰她，只是将发票叠起，重新放回谨玫手上，一反常态的是，他动作很轻，声音也没有埋怨，反而平静得很。

　　“以后找人签字，提前把每个表都看清楚，注意事项问明白，不能说对答如流，起码不要再说我不清楚。据我所知，很少有闷着头只顾写名字的人，你说对吧。”
　　对面男人没忍住，噗地笑出来，而谨玫接过了材料，竟还能淡定地说一句谢谢。

　　旋即，她便如临大赦，落荒而逃。

　　再次回到办公室，学生已将她的电脑组装起来，正在做最后收尾工作，一名稍显年长的女老师看她回来，便站起身，凑过来道，“电脑组装好了，我和学生一起弄完了，谨老师，接下来你可以用了。”

　　谨玫极力回忆，但办公室六张脸，再加上名字，她已然忘差不多了，只能含混道，“老，老师——谢谢你。”
　　“我叫白祺，叫我白老师就好。”

　　白祺方才没说话，现在却熟络得很，“以后来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了。”
　　吴莉此时稍稍抬头。
　　白祺依是很热情，自说自话，这就要去拉谨玫的胳膊，“刚才去哪儿了，要不要我带你到别的科室转转？”

　　她的话提醒了谨玫。
　　谨玫走到吴莉身边，将发票递给她，“吴科长，幸处说想知道这几张表格专家评审费标准是参照什么来的，噢，还有这个——”

　　她一一指给吴莉，而吴莉面不改色，随口抱怨道，“他就是认真，签了就是了，我还能乱写吗。”

　　白祺插话道，“幸处平时多么忙，忘了也是正常，再和他解释一遍不就好了。”
　　吴莉睨了白祺一眼，又对谨玫说，“对了，他说什么了吗。”

　　这次，换谨玫坚定摇头，“没有，没有。”
　　吴莉狐疑抬头，“没说别的？”
　　“当然。”
　　谨玫依旧神情自若。

　　这次，吴莉给谨玫解释了其中条目，谨玫谨记在心，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或许是她表现得实在拘束，吴莉便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紧张，谨老师。”

　　说罢，她便点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女子，“睿知，学校人事今年出了新政策，新老师需要有一名指导老师，要不你就做谨玫的指导老师吧，能尽快熟悉起来，对业务也有帮助。”

　　徐睿知终于抬起头，推了下鼻梁的镜架，神情木讷，像没睡好觉，说话也混混沌沌，“可我这里已经有很多工作了，再给我加，我实在干不完了。”

　　“你就带带她，不需要多做什么。”

　　徐睿知仍是为难脸色，“她不是没有具体模块吗，我这里是教材，平常一直独立在你们业务之外，八竿子打不到啊。”
　　“你找肖穗嘛，肖穗现在没什么事。”
　　“人家肖穗都要离职了，你还麻烦人家干嘛。”

　　谨玫不知道她们口中的肖穗是谁，只站在原地听着，只见吴莉沉默了片刻，四周的老师无一人吱声。
　　方才热情的白祺，此刻像没听到一般，端了水杯出去接热水了。

　　形势陷入僵局，谨玫杵在原地，她就是再笨，也能觉察得到办公室的微妙氛围。

　　吴莉旋即看向另一边的年轻女子，“程蕴，要不你来？”

　　被叫到的程蕴嗯了一声，甚至没将目光从电脑屏幕挪开。谨玫看她生得小家碧玉，面貌虽不是惊人，但乍一看很得人喜欢。
　　谨玫松了口气，想到终于有人给托了底，不至于将她一个人晾在原地，心中便生出几分感激。
　　“那就这么说定了——”

　　忽然，门口响了两阵敲门声，旋即门被推开，幸川一手握着门把，一手拿着文件，半边身体倾斜进来，阳光经地面折射，从缝隙挤入，正好刺到谨玫的眼睛。
　　他眉目平静，径自对吴莉说，“开会，还有三分钟，闫处在叫了。”

　　“噢，对对对。”吴莉似猛然清醒，匆忙找会议记事本。
　　谨玫再次看向他。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像自带气场。原本死气沉沉的地方，他只不过来了片刻，便像重新焕出生机。办公室几个老师都站起来与之聊天，对幸川的态度，与对谨玫的简直天壤之别，连一直低头的程蕴，此刻也面带微笑。
　　“怎么了，刚才都一副苦瓜脸。”

　　吴莉她手里动作没停，自顾自说，“这不是想给谨老师找一个指导老师吗，新老师都需要，但幸处你也知道，我们实在是太忙了，又要——还要——”

　　她这时话开始多了起来，最近干的种种都罗列而出，幸川依是面色平静，眉头都不带动一下，他睨了谨玫一眼，忽而打断道，“就为这个事？”
　　吴莉这时，刚好拿出了记事本。
　　“是啊。”

　　幸川一脸的漫不经心，“那找到了吗？”
　　“就让程蕴先带一段时间吧。”吴莉回复道，“本来想让徐老师带，可是她那边活实在很多，其实程蕴也不错，就是太年轻，资历不太行。不知道报人事的话，到时候再去汇报成果的时候能好看吗——”

　　吴莉随口说着，将记事本拿在手里，快步走到幸川旁边，欲要出门结束这个话题之时。
　　“那就让她跟着我吧。”
　　……

　　吴莉似乎没听清，又重新问了句，“什么？”

　　而幸川也再一次重复，这一次他放慢了速度，似要让旁人听得更是清楚。
　　“我说，让谨老师跟着我吧。”

　　谨玫怔在原地，一时没搞清楚到底什么状况，周围静的出奇，她杵在原地，在一片沉默里环顾一圈，此时讶异还没从她们的脸上消退。
　　谨玫又扭过头看向幸川。
　　他却没有看她。

　　吴莉问，“您不忙吗？”
　　“忙。”幸川回过头，与吴莉一齐出门。

　　房门即将关阖，谨玫听见一道毫无情绪的男声。
　　“不过带个新人还是行的。”

　　幸川走后，谨玫呆在原地，当她回过身，却发现大家的神色全都与先前不一样了。
　　白祺率先走上前，“不得了，谨老师，你是不是与幸处有什么私人关系？”
　　“哈？”

　　程蕴捎带了一句，“他很忙的，除了带学生大赛，还真没听过要带老师的。”
　　连木木讷讷的徐睿知，都附带搭了话，“谨老师，深藏不露啊。”

　　谨玫也不明白，形势为何一瞬转了风向，然而她与这帮同事的关系，却因一条幸川的纽带而联系起来，她们开始向谨玫介绍幸川，言辞，语气无不赞叹。

　　“他表面冷冰冰的，但从不会使什么领导架子，话也说得少，但人出成果啊，他拿的奖数不胜数了，下到义云市，上到四塔省，他都几乎拿了个遍，什么省优秀青年、青年技能名师和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可多了呢，你跟着他，可有的学了——”

　　一言一语的围攻下，谨玫有些恍惚，她遽然忆起在楼梯间里遇到的那个幸川，面无表情，冷得如冰，他们间唯一的几分色彩，来自于那股追寻不到的香气，而她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他的，还是那个女人的。
　　他真如这些人所说的那么好吗。

　　他带她，还是只为了让她闭嘴罢了。
　　这一切，谨玫都不得而知。
　　“我能与他有什么关系。”谨玫喃喃自语，“不过是有一面之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