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风送玫归》明松雪

3、第 3 章

　　进入教务的一共五个人，谨玫就是其中之一。
　　吴莉一一与各人确认身份，待核实完毕，便前方带路。
　　“请跟紧我。”

　　她的话略是急促，脚步带风，谨玫也终于在这时，有了初入单位的紧张感。

　　“教务处规模不小，一共分了约七八个科室，有的科室细分还能有分支。”
　　“主要部门有运行管理，教学项目，实践教学，现代教育管理，以及师资管理等。另外还有两个教学部。”
　　吴莉稍回了下头，“因为是学校主要业务的支撑部门，所以工作要求也比较高。每个科室有自己的业务特点，等你们再分到具体科室，可以再向科长学习——”

　　拐过几个弯弯绕绕，谨玫一行上过楼梯，绕过几个拐角，便来到了十楼一扇门前。
　　吴莉轻叩了几下门，待门内传来回应，才领几人进入。

　　屋里是一个有了点年纪的女领导，妆容遮不住皱纹，眉宇间略有疲态，但她依旧一身精干气，衣着很是得体利索。
　　她的脚上，此时还蹬着一双小白鞋。

　　“闫处。”
　　谨玫听见吴莉这样叫她。

　　闫明宇见到新人，很是高兴，从座位站起迎了过来。谨玫估摸她差不多和母亲差不多年龄，不自觉便觉得亲近。
　　然而这位闫处并没过多关心他们的生活状况，只简单交代了几句，除却工作注意事项，再无其他。

　　“没什么别的事了，让各科室过来领人吧。”
　　吴莉当着闫明宇的面，随手打了几个电话，期间有两名中年男子过来，领走了其中两人。
　　谨玫看着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怅然。

　　自来到这里，她似乎总也摆脱不开这种情绪，这份工作似乎集合了她所有的缺憾，既不是意向中的心愿，又离家甚远，甚至都比不上阮江，她待了好几年，有第二家乡的感情。
　　遑论这个地方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只有她自己。

　　谨玫之所以能来到这里，无非是父母的意愿，她不想违逆他们，何况向安告诉过她，这工作给予她的安稳与尊严是任何地方都无法换来的。
　　她想，真是这样吗。

　　“那你跟我走吧，谨老师。”
　　吴莉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谨玫收回目光，眼见吴莉的脸终于有了一点温柔迹象。
　　她再次与吴莉确认，“我跟您走吗？”

　　吴莉说，“当然，你在我的科。”
　　“运行管理。”
　　谨玫问，“具体是干什么的？”

　　“什么都有，平时的排课上课，教学检查，教材分发，成绩以及学籍，考试都在这里。”
　　谨玫像飘在渺茫的雾里，根本看不清前路。她对这个部门一点也不熟悉，甚至连了解也谈不上。

　　谨玫想到过去，父母闲聊之时，常常叙说工作的过程。
　　工作过后，时间就像一个轮盘，在一轮轮的过渡里慢慢消湮，每天不过是前一天的循环，有人如原地踏步，头脑思维随之浅淡鄙薄，有人或突出重围，重新实现涅槃。

　　昔日谨玫听了，天真地以为自己是第二种人。
　　可入职的第一天，她的乐器就没了用武之地。

　　谨玫感到心头像压着块石头，闷得喘不过气，过去十几年她与琴弓为伴，她早已默认自己最终要为音乐贡献时间与青春。
　　而她现在站立的地方，根本不需要什么才华天赋。

　　她不过是个临时填缺的普通人。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我们鹿媛，鹿处长。”
　　又是七拐八拐了一通，谨玫已搞不清到了哪里，只任凭吴莉带她到处行走。行到半路时，谨玫忽然对吴莉的背影说。
　　“吴科长，以后请多关照了。”
　　吴莉回头，表情明显怔了一怔。

　　她不明白谨玫为何突然郑重其事，但她还是笑了一笑，“放心吧，我们都是同事，会相处的很愉快的。”

　　要去的目的地明显离本部很远，吴莉带领谨玫走了许久，终于在一扇门前站定，她微喘着气，不忘敲了敲门，“因为之前办公室调整，所以把鹿处分这儿来了。她是我们分管，具体事务，工作的审批，敲定都需要经过她——”

　　她的话被门内一声请进打断。
　　吴莉推门进去，谨玫紧随其后。

　　随眼前人影慢慢的褪去，谨玫终于看清了里面的人。
　　她蓦然怔在原地，在打了一声招呼后，便说不出别的话来。

　　从字面先入为主的话，鹿媛这个名字，极容易让人联想到温婉女子，然而眼前的人与温柔毫不沾边，短发，长脸，双目视线一射过来，谨玫不禁后背一僵。
　　两人四目相对，鹿媛终于挤出了一个微笑。

　　“谨老师领到电脑了吗，还有桌子，都在哪里。”
　　谨玫正欲说话，见鹿媛根本就没瞧向自己，下一秒便闭紧了嘴巴。

　　这话分明不是对她说的。

　　而是对吴莉。

　　吴莉答，“昨天刚到，已经组装起来了，但电脑还没领，一会让她自己去吧。”
　　“可以。”鹿媛点了点头。

　　“幸川那边怎么样了。”她很快将重点挪回工作，“人才培养数据都出来了吗？信息采集需要和他那里的数据对接。”
　　“还没有，已经好几天了。”吴莉回答，“幸处那里太忙了，有点转不开。”

　　“那就再等等。”
　　吴莉两手一摊，“但我们的后续工作就没法进行。”

　　鹿媛一笑，“别心急，幸川有数。当初特意把人从计算机科学专业薅来，弄到行政上，削减了人家一部分专业能力，难道还不能给点喘息的余地？你就放心吧。”
　　谨玫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知过了多久。鹿媛才终于瞥了她一眼，似才反应过来还有她这个人，便随意一挥手，示意吴莉可以带谨玫走了。

　　两人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一路两人无言，沉默晕散开来，谨玫只觉得尴尬，好在很快到了科室门口。
　　“谨老师，我给你简单介绍一下——”

　　科室内一共五人，吴莉一一对谨玫做了介绍，谨玫嗯着应着，根本记不住他们的全名，只记住了姓氏以及各自负责的部分。

　　她依稀记得吴莉先前所说，心里默念，待将几个模块对号入座后，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谨玫问吴莉，“我负责什么？”

　　吴莉笑了一笑，“目前你还没有具体的模块。”
　　“也就是说，有可能我什么事也没有，也有可能什么事都是我的？”

　　吴莉明显一怔，语气缓了下来，“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你放心，一般的事情不会麻烦你。对了，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谨玫没什么可避讳的，“爸妈是Y大的教授，一个在文学院，一个在计院，我经常调侃他们是文理双全，怎么偏偏教出了我这么一个学音乐的。”

　　吴莉笑了一笑，“有职务吗？”
　　谨玫漫不经心，“爸爸是院长。”

　　吴莉没了后话，便坐回了自己的椅子，她指挥了一个值班学生，跟随谨玫一起去资产那边拿电脑。
　　电脑包装很大，谨玫拿不动，和学生一人抬着一边，气喘吁吁扛了回来。待电脑拿回后，谨玫独自一人摆弄着，她之前从没组装过，只能一点点摸索。

　　学生看她紧蹙的眉头，又在一人忙活，便凑过来，直接上手过来，“老师，我帮你吧。”
　　办公室安静得过分，只有敲击键盘，以及鼠标的摁键声，谨玫给学生找了个板凳，抹了把额上的清汗，由衷地对她说了句谢谢。

　　谨玫从泡沫袋中抽出鼠标，一点点将线展开，她蓦地抬头，观察着每个人表情，但在座的人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分来。

　　这时吴莉抬了头，顺手将一个纸袋伸出，“谨玫，你过来，帮我把这个文件交给幸处，让他在这一摞发票，自制表上签字，这个是我们的项目，但要走他的经费。”

　　她特意关照在哪里签字，又道，“让领导签字的时候，记得帮他翻着页。不然发票表格多了，掺和在一起，他根本不知道签在哪里。”
　　末了她补一句，“哦对了，你告诉他我这里很忙，走不开。”

　　谨玫站起身，走到她身旁接过，“哪个房间？”
　　吴莉说明了房间号和位置，谨玫便转过身去，临到了门口，吴莉笑说，“正好去见见幸处，他人不错，就是有点冷淡，如果说话不太好听，你别介意。”

　　吴莉的话像一缕风，吹过谨玫耳边，她不甚在意，只是按照指示，来到了那个所谓的幸处办公室门口。
　　她轻叩两下门，屋内传来一声洪亮的请进，得到允许后，谨玫便走了进去。

　　房间内陈设简单，几个铁皮文件柜，几盆绿植，两张办公桌并排放在一起，散着幽幽的红木色。两个男人分别在两端，一坐一站。
　　而谨玫首先看到的是年长的那人，此时他正看向门口，与谨玫对视。

　　谨玫余光里瞥见，另有一年轻男人坐着，低头看着文件，哗啦啦的纸页摩挲，在寂静的室内窸窣作响。
　　有人进门，他似根本没听见一般。

　　那人声音依旧洪亮，“你找谁？”
　　想必方才是他说的话了，谨玫看他年长，便顺势走上前，先入为主地递上文件，“幸处您好，我是运行管理的谨玫，吴科长让我给您送文件。顺便在这些发票上签字。”

　　男人一怔，旋即爽朗大笑，视线投向对面的人，出声道，“幸川，先别忙了，新老师来找你签字了。”
　　谨玫听罢，目光慢慢向旁边挪了过去。

　　而他将文件撩在桌上，顺势抬头。
　　落在男人脸上的一霎，她彻底僵在原地。

　　时间一瞬退回到楼梯间，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
　　这一刻，他身上的蓝色衬衫，领带，腕间手表折射的光，重叠在谨玫数小时前的记忆断层里。

　　x大毕业，专业翘楚，长得好看的幸川，年纪轻轻，中层副职，家境优越的幸川。这些聊天时说来空洞又苍白的字眼，逐渐在谨玫面前变得明晰，而又具象。她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的讶异，怔然。
　　她想，这或许与她现在的表情，并无二致。
　　眼前这个人，便是幸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