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风送玫归》明松雪

2、第 2 章

　　谨玫怔在原地。
　　偌大的地方，她竟然能两次遇见他。第一次她不过是虚晃了眼神，而此刻他的眉目更加具象，她撞上他的目光，像来不及躲闪的小鹿，径自撞向猎人的枪口。

　　男人微仰着头，目光向上。
　　两人相隔只有几步，但谨玫只觉他极难接近，她处在上位的位置，面对男人，却莫名感到气场落败了一般。

　　他对面的人似乎觉察异动，便向前一步。
　　一张女人的脸冒了出来。
　　谨玫正欲表达歉意，就看到女人脸色浮起焦躁。

　　女人急将手里的东西塞到对方手上，话也没再多说，便通过另一边的通道，很快离开此地。
　　一时间，这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本无意打扰，可就这么闯入别人的阵地。谨玫的尴尬无以言表，她蓦地想起曾在网络平台看过的段子，那些脚趾很忙的片段闪过脑海，平常她就笑笑，然而也只有这一刻，她才明白了真实感受。
　　浑身无所适从。

　　可男人脸色如常，是分明的无所谓，空气冷寂得得像冰，洇绕在四周。
　　他率先说了话。“你去哪。”

　　谨玫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氛围更冷，还是他的声音更冷。
　　谨玫回过神，“我，想去9楼会议室。”

　　他用手指了方才女人离开的通道，“这里，拐过去。”
　　他都这么说了，谨玫没了退路，只能一步步挪过去。
　　离他越来越近，可男人并没让开位置。

　　直至快要靠近他的身体时，他方才闪过一道空白，地方窄小，这段距离只能让谨玫侧身过去。
　　她不知怎的，心跳愈发快了起来，肩膀擦过男人领带时，心砰砰的响动像在拼命砸门，急于跳脱而出。
　　高昂迅烈的呐喊自胸腔喷薄，不绝于耳。

　　她咬了下嘴唇，告诉大脑安静点。
　　她听见了。

　　即将背过身去时，谨玫鼻腔忽然钻进一道似有若无的香，是难于觉察的淡。
　　她忽然感觉身体轻松了，如置身在和煦的微风里，很是自然惬意，她不知是脱离了男人而感到放松，还是香气本身赋予她的松弛。

　　他不符合谨玫对诸如单位人员的印象。
　　在她的思维逻辑里，学校的男老师总是刻板且呆怔的，要不瘦骨嶙峋，要不大腹便便，抑或像她来时偶遇的人，总莫名有种难以言喻的优越感。

　　可这男人不同。

　　他浑身上下是明显的冷感，连带衬衫都是蓝色，让人无形中觉得疏离。
　　谨玫一路闷着脑袋，来到会议室门口，会议还没正式开始，人却已坐了大半。

　　屋内人声熙攘，她看着那些陌生面孔，瞧了眼手表，顿觉时间还早，便想在门口停留一会再进去。
　　冤家路窄，两分钟不到，她偏过视线的一瞬，又看到了方才那人。

　　他从远处慢慢逼近，左手握住一摞文件，松垮地垂顺在裤边。
　　他似乎也没看见谨玫，正盯着廊窗，不知在看什么。

　　地面是一片清灰颜色，哪怕此时有阳光落下，眼前似也是灰蒙蒙的。男人走在其间，像是移动的光源，将唯一的亮色铺陈在她的面前。

　　谨玫怔了一怔，眼神没有挪开，她方才竟没发觉，男人个子颀长，大概有一米八七，肩颈方正，瘦而不柴，身体连带脸部，线条轮廓同样无可挑剔。
　　忽然，他的目光回转，正正与谨玫四目相对。

　　她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趁势赶紧进到会议室，嘈杂之余，她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暗中祈祷男人不要跟上的同时，她心里禁不住埋怨自己。

　　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撞破别人的私事。
　　他不会是来找茬的吧。

　　过了片刻，前门不见男人进门，她心下疑惑，不由向后门瞄去。
　　只见一道蓝色的身影掠过，很快便消失在门口。

　　谨玫舒了口气，忽然，身边有一道女声传来。
　　“嗨，谨玫。”

　　谨玫回过头，见到一张熟面孔，她恍然认出这正是昨日钱包的失主，名叫梅晓。
　　彼时两人一面之缘，话却说得投机，谨玫知道她也是一同入职的同事，临分别时谨玫只说会再见面，却忘记了交换联系方式。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只说来报到，结果还要开会。”
　　“有种上学第一天，大家还要互相自我介绍的感觉。”

　　望着梅晓殷切的笑脸，谨玫看了眼周围，在这陌生的地方，明明大家先前都互不认识，现在却像熟络了很久一样，交流聊天进行得火热。
　　刚来到时，她感到身边孤立无援，谨玫下意识觉得，自己需要抓住一颗稻草，抑或引线。
　　哪怕再微不足道的力量，也好过形单影只地抵御风险。
　　一切都尚且是未知的。

　　她与梅晓交谈的声音淹没在其中，不得不说，梅晓是个很善谈的姑娘，谨玫想，做朋友她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真奇怪，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谨玫感到意外。

　　她虽是乖乖女，但有些社恐，进入到一个新环境中，也不是轻易与人做朋友，能快速融入氛围的性格。
　　忽然，门口出现了几个身着正装的男女。
　　场面立时安静。

　　几人简单做了自我介绍，会议便紧随其后，他们一人接着一人，分别对教学规则，教师福利，学生管理还有质量考核做了详述。
　　前几位都是男士，待一名女子开口，谨玫眼前一亮。

　　梅晓忽然问，“你知道这是谁吗？”
　　谨玫摇了摇头。
　　“是教务的一个科长。”
　　听到这个字眼，谨玫的思绪一瞬被拉了回来。

　　“按理来说这么重要的会议，应该由他们的中层出席，但好像那名领导没空，就换成了她。”

　　梅晓向上努了努嘴，轻声说，“那名领导很年轻的，才二十八就做到了中层，虽然只是个副职，但你能想象得到吗，这真是很厉害的成绩了。”
　　“而且，他毕业的学校也很好，据说在x大念的本科，提前了一年毕业！”

　　“哦对了，他科研成果也数不胜数，带过无数大赛，拿了极多奖项，一时半会，说也说不完。他是学计算机出身的，学生如果能被他指导，据说半只脚就提前迈进了奖项圈里。”
　　谨玫下意识问，“男的女的？”

　　“男的，男的。”梅晓这才意识到没有提前说重点，讪笑了声。
　　“据说长得还很不错呢，就是还一直单身，很多人私底下传他的八卦，嘁，都是些酸葡萄，吃不到就诋毁。哎，他家境也很好，背景雄厚，但据我翻到的资料来看，也不过是寻常小公司的家庭背景。”

　　谨玫笑说，“填资料还不容易，拿家底的一个分公司出来就是了。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梅晓一时哑然，开始支支吾吾，谨玫看出她闪烁其词，便也不想多问。

　　她的视线扭转回讲台，此时正值台上的人讲解完毕。
　　话音刚落，台底下爆出一片掌声，响声不绝，分外有力量，她情不自禁跟着鼓了两下，节奏没跟上，转而便淹没在如潮的声浪里。

　　她望向周围男男女女的脸，有的已不再年轻，或许已到不惑之年，有的尚显稚嫩，方从象牙塔出来，可无一例外他们都卯了一股劲儿，蓄势待发地使劲，似妄图把这声声，声声全部推向前方讲台。
　　亦或是冲向某一个人，某一个职位。

　　声潮之中，谨玫忽然说，“哎，你知道你接下来会被分到哪儿去吗？”
　　梅晓显然怔了一怔，“不，不知道呢。”

　　“但我听说，最好别分到教务处去，那里几乎是最忙的。一个学校最大头的部分是什么呀，学生，还有教学呗，其他的部门都可以没有，这两个是万万不能没有的。”
　　谨玫此时还没当回事，“那也没关系吧，我听说到时候受不了，是可以转岗的。”

　　“你听谁说的。”梅晓咯咯一笑，“那他们都是给你画大饼的，那种部门可是出大于进的地方，怎么可能轻易放人。”
　　谨玫本漫不经心拍着的手掌，忽而停了下来。

　　恰逢台上又换了一人，接过话筒的是人事处处长罗齐。他轻咳了两声，开始宣布大家即将分配的部门。
　　“现在，我公布大家的岗位。”

　　“我念到谁，然后会告诉各位分到了什么部门。”
　　“被念到的，就到前面来。等人齐了，你们的部门领导会把你们领走的。”
　　谨玫笑了一笑，蓦然想到了分院帽。不得不说，这个环节加得好，消解了一部分严肃的气息，有些人甚至有跃跃欲试的迹象。

　　谨玫靠在椅背上，不经意发现梅晓坐得身姿端正。
　　结果正如在11楼提前知晓的那般，谨玫果然被分到了教务。

　　她紧抿双唇，腾地站起，走到门口时，便发觉方才那名发言的科长也等待在此。
　　待走近了，谨玫才看出那女子身形清瘦。淡妆很是自然，可仍难掩细纹，约莫三十五左右的年纪，她见谨玫过来，便满目笑意，“谨老师，我是吴莉，请多关照。”

　　谨玫向她点了点头，忽然，一声高频噪音传来。
　　话筒中男人的声音似破了音，重重坠落在地，一同掉落的，还有他气急败坏的腔调。
　　“梅老师，梅晓。”
　　谨玫下意识回头。

　　只见梅晓快速上台，凑到那男人面前，两人一道出门，路过吴莉时，谨玫听见她叫了他一声，罗处。
　　罗处旋即便拿着纸，口吻的愠怒压不住。“教务明明是五个老师，为什么表上只有四个，好在我记得清楚，不然漏掉了一个，让人怎么看待我们人事的工作。”

　　“用点心啊，梅老师！”

　　梅晓嗯嗯应着，面露难色，或许为缓解尴尬，她目光流转，不经意便与谨玫的目光短兵相接。
　　她倏而低下了头。
　　而谨玫却没挪目光。

　　之前梅晓的话，现在还萦绕在耳畔。
　　——我也不知自己将分到哪里。

　　那一刹，谨玫好似终于明白了，为何在一个陌生环境，她竟能一改常态，如鱼得水一般快速融入。
　　原本不是她改变了。
　　而是她的学生时代，真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