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先生》九余闲

16、无妄之灾

　　杨十里确实不会报警，不用说，他肯定是自己一个人来。

　　李小曼吩咐人将苏葵吊起来悬在空中，这片破烂的楼层最高六层。

　　苏葵被绑着吊在六楼高的空中，李小曼吩咐好后便给了那群人钱让他们散了。

　　她则坐在红毯尽头一把干净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只要割断绳子苏葵便会摔下六楼。

　　苏葵被绑着悬挂在空中，离地很远绳子吊着他轻轻摇晃，看一眼都觉得地面在晃，心随着摇晃要跳到嗓子眼。

　　摔下去，可能会死，但他不敢慌。
　　他一慌，一旦表现得害怕，杨十里的智商就仿佛被狗吃了，只剩下本身的疯性。

　　不到半小时，杨十里便赶过来了，他果然是自己一个人，到六楼时看见那红毯只是嘲讽地笑，然后看见了一身红裙的李小曼和被吊起来的苏葵。

　　他瞬间白了脸，讽笑僵在脸上。

　　然后李小曼笑了，“十里，怎么了？我替你试试你的小情人值不值得你喜欢。”

　　杨十里僵着脸生怕苏葵掉下去，看见苏葵装作没那么害怕的脸，他却比苏葵本人还紧张，手指开始轻微颤抖，艰难开口道：“你放了他……还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李小曼，我们家的事和他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你喜欢他他就和我们家有关系。”李小曼看着杨十里慢慢地笑，这是他的儿子，小时候相依为命的牵挂，后来渐渐地她儿子不爱她也不要她了，“十里，这么多年你恨我吗？”

　　杨十里咬牙：“不恨。”

　　小时候或许恨过吧，后来就不恨了，他没有这种感情了，自己活好都尚艰难，哪来的心思恨别人，他的母亲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了，没什么好恨，只是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李小曼眼神凄苦下来，透出难过的意味来，“因为我已经不值得了吧，其实你恨我也好，这些年来，我确实没去好好对你。”

　　她手里轻轻晃着小刀，刀刃轻轻擦过绳索，看得杨十里呼吸一窒，她抬头认真看着杨十里说：“我都知道你在受怎样的苦，可我从不过问，我看见过你脸色发白胳膊青紫，看见过你被他带到地下室，但是我没阻止过，这样，你会恨我吗？”

　　“我知道你受过那么多虐待，但作为一个母亲我选择了视而不见。”

　　苏葵被绑成蝉蛹一样地吊着，他能看见杨十里和李小曼对峙的场面，能听见他们所说的话，此时他突然得很愤怒，踏马的！李小曼明明知道自己儿子被虐待，却容忍着，甚至这么多年当做不知道，踏马这是杨十里他妈吗？女人狠起来简直可怕。

　　他多想穿越过去，抱起那个瘦瘦弱弱的孩子握住他冷冰冰的手，带他离开那个痛苦的地方，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不用怕。

　　他想骂人。

　　然而杨十里却很平静，看着李小曼冷冷地问：“然后呢？你和我说这些想要干什么？”余光又轻轻地擦过苏葵。

　　“我们母子很久没有好好说话啦，就是想跟你说些话罢了，但是你不愿意见我，我只能这样了。”李小曼红裙摆艳丽地散落在地上，她笑得很优雅，“十里，这个人他爱你吗？要是不爱那妈妈就替你做掉吧，妈妈希望你找个爱你的，能幸福的。”

　　因为，幸福真的太难了。

　　“他爱不爱是我的事情，你没资格管。”杨十里掐着自己手心逼自己别看苏葵保持理智，苏葵被吊那么高会害怕吧，绳子勒那么紧会疼的。

　　李小曼拍了拍手，后面突然出来一群高壮的肌肉男人整齐围在李小曼身边，李小曼站起来拖着裙摆慢悠悠地走到苏葵身边，苏葵被吊在六楼边缘。

　　她看着苏葵故意问：“你爱他吗？不爱就没必要留在十里身边了。”

　　那一瞬间，苏葵下意识去看杨十里，杨十里也看他，目光相对时，苏葵好像看见他眼里深处不自觉的恐惧、厌恶，杨十里在害怕。

　　杨十里怕他爱他。

　　苏葵闷不吭声保持着沉默，爱让杨十里害怕，不爱，他摔下六楼杨十里会疯，什么都不能回答。

　　李小曼吩咐人将吊在边缘的苏葵拽回来，踩在阳台残缺的地面上，但压着苏葵探出外头。

　　她问：“为什么不敢说？你明明爱他。”

　　苏葵咬牙瞥了杨十里一眼，杨十里开始变得不对劲了，浑身在不自觉地颤抖，他咬牙道：“不爱，我恨他恨你们一家。”

　　李小曼不满：“我不喜欢说谎的人。”然后压迫着将苏葵半个身子都挂在半空，“既然你恨他，我来替你教训教训，没教好儿子自然是母亲的错。”

　　刚才那群男人朝着不远处的杨十里走过去将杨十里包围，气势上很是压迫，杨十里却扯着嘴角笑。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一群人围着杨十里殴打，杨十里不怕疼，对那些落在身上的拳脚没有感觉，只是死命地攻击着其他人。

　　李小曼扭过苏葵的头逼他看着杨十里，轻轻在他耳边说：“我请的都是拳击手。”

　　打架是刺激的运动，每一次打架都能刺激杨十里兴奋的暴虐因子，杨十里弱小没有还手能力时只能被揍，很疼，后来渐渐地就有点暴力倾向，打架他从来都是下死手的。

　　越是鲜血淋漓，他越是成就，越是兴奋。

　　他不在乎自己疼不疼，只是杀红了眼一般地攻击着周围的每一个人，而且他在笑，每一个人像幼年的幻影，灰暗的地方，一个男人拿着棍棒或鞭子抽打在他身上，或者是直接喊一群人围着他打。

　　“站起来，就这么点能耐吗。”
　　“儿子，疼吗？哪种更疼？爸爸希望你优秀。”
　　“你不配跟我作对，你有什么资格，想想你妈妈，想想你自己……”

　　“……”

　　那个男人在说话，一声一句都在刺激杨十里神经，那群人在殴打他，他杨十里怎么可能那么没用，杨十里被两个人合力击倒在地上，他嘴角流血，眼睛杀红，但是他慢悠悠站起来狠戾的一拳攻击那两人。

　　杨十里固然能打，也扛揍，但是一群高壮的拳击手，体型、人数都是一个压迫，他难免受伤。

　　苏葵看着杨十里受伤，手上脸上，看着那群人欺负他，他想挣脱着去护住杨十里，然而整个人被绑成蝉蛹一点着力点都没有。

　　他只是很无能地看着。

　　他在喊杨十里，但是杨十里听不见，杨十里杀疯了，周身都是肆虐的气息，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杨十里，杨父那次也没有这样。

　　第一轮的人都倒下了，杨十里兴奋地笑，眼眶布满杀意瘆人的红血丝，周身是克制不住的戾气，却突然又出现了第二批人，杨十里浑身是伤，脸上青紫嘴角留红，但他只是一边怪笑一边攻击。

　　“杨十里！杨十里！”苏葵喊他。

　　只是杨十里听不见，两批拳击手车轮战，杨十里再怎么能打也不可能打过那么多人，他只能求李小曼：“别打了，他是你儿子，你是想让他死吗？！求你，停手吧。”

　　李小曼依旧优雅，脸上笑意未减，“放心，只要还有一口气十里就不会倒下。”

　　苏葵怒：“你踏马！他是你唯一的儿子，你在逼疯他！”

　　李小曼拿刀子割断了绑着苏葵的绳子，苏葵被人死死压着动弹不得，他甚至是怨恨地看着李小曼，他们都在逼着杨十里疯，故意挑逗杨十里的疯性。

　　李小曼：“我停手他不会停手，你觉得十里能停下吗？”她笑起来：“你还敢爱这个疯子吗？”

　　李小曼目光轻轻落在杨十里身上，话却是对着苏葵说：“承认你爱他，去告诉他，我就让我的人停下。”

　　旁边压着苏葵的人将苏葵往前推了一下，苏葵弯着腰背，承认他爱杨十里，他和杨十里的距离就只会越来越远，杨十里厌恶他的感情、害怕他的爱。

　　只是，像这样看着杨十里发疯看着他受伤，他就好过吗？

　　他希望杨十里能好好的，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李小曼说得对，杨十里要幸福太难了。

　　他自身矛盾，敢爱怕被爱，这样的人拿什么去和别人生活？何况，杨十里不能再疯了。

　　苏葵被压迫着往前推，那些拳击手依旧在攻击，他觉得好难受，这一次是他要说出来是他要放弃，说出来他和杨十里也就玩完了。

　　可是他好像是毫不犹豫地喊出来了，“我爱他我爱他，你让你的人停手！”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杨十里像是看别人一样地看他，他被猛地推了一下，在混乱中看见杨十里背后要挨上的拳头，他想也没想地扑了上去，那一拳落在后背。

　　原来好疼的。
　　可是杨十里像是没有知觉，苏葵从后面死死抱住杨十里带着悲伤难过地说：“杨十里，乖，我们不打架，停下来好不好。”

　　杨十里眼神在慢慢地聚焦，沉沉浮浮的意识回笼，好像碰到苏葵温暖的怀抱，可是他却听见苏葵在说：“杨十里，对不起，我爱你。”

　　明明在告白，可是听起来怎么那么难过呢。

　　杨十里想起电击椅上电流流经全身的感觉，刺痛的、蚂蚁啃噬的、心脏皱缩的、反胃恶心的。

　　他突然掐住了苏葵的咽喉带着狠戾地，眼睛里是没来得及褪去的杀意：“谁要你爱我！谁允许你来爱我，我不需要！不需要！”

　　进入肺里的空气的慢慢减少，苏葵止不住的咳嗽，突然想起之前杨十里掐着杨父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苏葵想挣脱开杨十里掐他的手，可杨十里力气出奇得大，空气越来越稀薄，苏葵眼前的人在慢慢地晃动四周在发白，他不会要死了吧？

　　原来杨十里说，克制不住会杀人是真的。

　　他想用力去碰杨十里的脸，看着杨十里不分敌友的疯狂，他声音慢慢弱了下去：“我我……是真的……咳真的爱你……咳咳……”

　　杨十里，杨十里，你听见了吗？杨十里，我在说我爱你，听见没，我是真心的。

　　我是不是要死了，死在自己喜欢的人手里，杨十里，我死后你能不能好好生活啊，我其实并不甘心把你让给其他人呢，但是你要好好的。

　　杨十里，杨十里。

　　杨十里突然松了手 看着眼前气息弱弱的苏葵他疯狂中又夹杂着细微慌乱，旁边那些拳击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杨十里好像找回了一部分理智，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手。

　　差一点，就差一点，苏葵就死在自己手里了。

　　那些人把苏葵拖到了李小曼那边，依旧是那个残破的旧阳台，李小曼脚下是延伸到杨十里的红毯，杨十里失神地跪在红毯上看着自己手。

　　没有人再动手，四周混乱着有血迹和打架的痕迹，苏葵意识漂浮着，好像周边一切都不太真实，眼睛却仍看着杨十里的方向。

　　他好像被人丢在阳台破烂的那个缺口上，脚下是空的，但是他没力气爬起来，那些人在慢慢撤退，不远处是坐在椅子上看戏优雅的李小曼。

　　他在慢慢地往下滑，想借力爬回去，没有力气，应该是要摔下六楼了吧，要是运气好，他还能活着见杨十里吧。

　　越来越往下，他似乎听见杨十里慌乱地喊他名字，在他彻底要掉下去的时候，手腕被人死死拽住了，于是他整个人吊在半空中。

　　“咳咳。”苏葵脖子上勒痕格外明显，空气慢慢进入肺里，他努力抬头看拽住他的杨十里，杨十里努力地把他拽上去，只是他也受伤难免吃力。

　　“杨十里，松手……等会你也会被拽下来的。”苏葵努力跟他说，声音嘶哑，“快松手……放心，我命大……乖……”

　　明明那么怕死。

　　杨十里当做没听见地用力拽他，“抓紧了。”身体卡在破烂的阳台上，借力往上拽苏葵，他用力到额头暴起青筋，手似乎在麻木，但依旧挣扎着拉苏葵。

　　突然爆发出一种力量，他突然用力把苏葵往上一拉甩上了阳台，自己随着惯性却摔下了六楼，那个瞬间，苏葵看见他在笑，像是满足。

　　苏葵撕心地喊：“杨十里！”

　　他咳嗽爬着去阳台看杨十里，看见杨十里身下一摊血慢慢扩散，旁边却奇怪地放着一个救生气垫，杨十里恰好没掉在气垫上。

　　苏葵捂着胸口爬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往楼下跑，看见杨十里保持着他刚才笑意看着天空，身下的血依旧在扩散，杨十里整个人躺在血泊中。

　　苏葵跑过去整个人慌乱、害怕地摸杨十里身上的手机，他像是快哭了：“杨十里，手机！手机呢，我马上打120，你坚持住，不能死，我跟你说！踏马地你不能死你懂吗？！你撑住啊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杨十里，你撑住！我才刚跟你表白，我们明明有可能在一起，你撑住，你说过不会放弃我的！”

　　最后他终于慌乱地打通电话，对着电话那头话都要说不清地喊这儿有人要死了快来救救他快来救救我，又抬起杨十里头放自己腿上近乎绝望地喊杨十里坚持。

　　杨十里笑着叫他，很轻很弱：“苏葵……”

　　亲爱的。
　　我到死也还爱你。
　　算不算我爱你有一生那么长。
　　就这样吧，这样的结果很好了。

　　好像一切都很混乱，可是周边没有人没有吵闹，这里一切又空旷到连生死都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葵看着杨十里被抬上救护车，然后在救护车上昏迷了过去，他醒来时护士告诉他是惊吓过度昏迷了半小时，而杨十里的手术还在继续。

　　他就那样等在医院长廊，内心满是煎熬，他特别怕，杨十里从此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杳无音信。

　　后来杨十里终于被安全推出来，转入病房休养，他就那样一直陪着，坐在他的病床前，胡乱说着些从来不曾说的话，直到第三天杨十里才醒过来。

　　三天里，苏葵回忆起和杨十里几年来的过往，梦见杨十里从此消失在他世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医生说杨十里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可杨十里却迟迟没有醒来，他就开始胡思乱想。

　　这个世界，于杨十里而言，本就没有意义。死或是活着都是差不多的，以前杨十里还有人可以去喜欢有目的，从杨十里听见苏葵说爱的那刻，或许他就不再有目标了，当时他满意地笑着。

　　似乎，在他心里，这已经是个很不错的结局。
　　只留下苏葵为他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