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先生》九余闲

15、一见钟情

　　杨十里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突起，极力克制着自己想直接撞车的想法，就这样吧，撞上去，和苏葵死在一起化为灰烬，连骨灰混为一体，“他说的很对，我一辈子都是个疯子，不能与人建立正常的关系。”

　　是杨父说的，他说杨十里只能是个疯子，清醒的疯子。

　　然后突然一个猛刹车，苏葵差点要撞上车玻璃还好被安全带拉了回来，他才看见杨十里在冒着细汗，脸色却是阴沉着，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要看出个洞来一样，死死握着方向盘像在和谁较劲。

　　杨十里喜欢苏葵五年了，在苏葵甚至不认识他的时候，一见钟情。他记得那时候他刚入学校不久，一个午后，路过学校篮球场。

　　余光瞥见一身红色球衣的苏葵，带着风一样运球、跨步、上篮，那时候，大片橘红色夕阳铺展在他身后，青年跨在空中红色球衣晃了杨十里的眼，他笑得自信张扬，眉眼中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夕阳只沦为他的衬托。

　　杨十里愣住了，想起他儿时路过一瞥的那片花田，一支向日葵在朝霞的光里仰起头，朝气蓬勃，灿烂而热烈。

　　是杨十里记忆里最深的色彩。

　　那刻后，杨十里觉得自己疯了，想闯进球场把人打包带走，那一刻是属于他的，这个人也是他的，谁都不能觊觎。

　　有人为苏葵刚才漂亮的投篮欢呼，球场里的人喊着叫着，球赛还在继续，青年衣角从未停歇。

　　他忘记自己路过球场要去干嘛，就那样在远处看完了整场球赛，听见别人叫他苏队。

　　后来他就像疯了一样，时不时会想起苏葵，偷偷打听有关他的事他的喜好，在苏葵必经路时呆在角落用余光看他走过。

　　默默关注着苏葵一举一动刻进记忆。
　　他没有开心快乐这种单纯些的情绪。

　　他有的只是多巴胺导致的兴奋和刺激感的愉悦。

　　在苏葵不曾认识他的那一年，他想过要是把苏葵带走会怎样，他想把苏葵关起来篮球只打给他一个人看，想让苏葵叼着他的红色球衣在他耳边喘息，想他长长的睫毛挂着泪水，像花瓣上欲滴的露珠，那一定非常漂亮。

　　他想按着苏葵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做。

　　也想为苏葵做饭温茶，洗他私密的衣物，他可以每天下班回家看见苏葵，每个寒冷的夜里都窝在他的怀里。

　　他克制不住的疯想，好像能说服自己已经拥有了那个人他们真的走过那些不存在的年年岁岁。

　　但是，无论过程如何，结局却大同小异，苏葵始终不属于他，或许是恨他而逃离，或许是受尽侮辱而消瘦着死去。

　　不能碰到的时候他保持着风度翩翩，后来认识了离得近了摸得着了，和苏葵在一起的每一秒他都隐忍着，不能吓跑了他。

　　他经常会在苏葵不注意的瞬间露出得逞而兴奋的笑，也会因为苏葵的过于直男而忘记内心的疯狂，他知道那样是不行的。

　　人是贪心的，碰到了就想着拥有。

　　他开始找心理医生，然而童年那扇门锈迹斑斑一个人却始终难以推开，只是在医生的心理暗示下不能做伤害他人或者违法乱纪的事情，杨十里只是轻笑面上温和心里却冷笑，跟一个疯子讲不要违法乱纪不就相当废话。

　　后来，他和苏葵终究捅破那层保护纸，他喜欢苏葵想和苏葵一起死，但是也害怕苏葵喜欢他。

　　从始至终，他爱苏葵可他从来不报希望，他的感情只隐忍在他的心里热烈而奔放，于是骗他对他冷漠消失在他眼前。

　　在杨十里眼里，人的情感变化就像开口朝下的二次函数图像，苏葵在说出喜欢他的时候是顶峰，尔后只有一个结局，他为了避免结束而避免了一切的开始。而且他不需要别人的喜欢，像是电击椅上腐蚀的刺痛和反胃的恶心。

　　而恨不一样，恨意只会像指数函数一样爆炸的增长，苏葵只要恨他，那就一定记得他，他自私、疯魔又阴暗，苏葵恨他就好。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心理医生，他说：“他必须恨我，我才敢爱他。”

　　后来，他中断了心理治疗，那就这样不正常地活着吧。
　　不正常地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杨十里内心却又有声音在叫嚣着，你可以拥有他，只要你想，他就可以属于你，你可以把他关在最好的疗养院里，不吃饭就逼着吃下去，也可以灌输营养液，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是你的，怎么可以放手呢。

　　另一种声音也疯狂地喊，你和他们没什么不一样，你可以做好正常人能做好的事，能和人好好交流，只要你想你可以表现得很正常。苏葵死了就没有了。

　　正常？那只是庸人的定义，我们没有什么不敢做的，现在开车掉头带他回去，哪怕以后死了，至少他到死都是你的人，对不对？杨十里，遵从自己的心里的想法。哈哈哈哈哈哈，跟着自己的心走。

　　杨十里细汗越来越多，放苏葵走，说好放手的，他额头隐忍出青筋，左手去扳自己右手仿佛想要弄断，断了就没办法开车了。

　　苏葵起初叫他喊他，杨十里都像听不见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直到苏葵看见他像要自残一样的动作，啪一声抽了他一记却不小心下手太重，又心疼地给人揉手。

　　一边揉手一边生气怒骂：“杨十里，你踏马疯了？你在我面前自残是要干什么，威胁我吗？啊？”

　　“操，老子真服了，我就想回个家招惹你了，”他又轻轻地逗小孩一样的动作抽了杨十里一下，继续骂：“他说不正常就不正常？那我以前还觉得你特别好特别温柔呢，结果你是吗，别给我装可怜的模样啊我跟你说，我现在不吃这一套。”

　　杨十里被他温暖的手心揉地心里戾气慢慢平息，神经病一般地享受苏葵骂他，刚才内心疯狂的想法像是一个闪影，现在只有平静。

　　“我得送你走，苏葵，我以后会越变越疯可能会忍不住伤害你。”杨十里说的很冷静。

　　苏葵将杨十里手握住，低着头认真地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以后有钱了就买个戒指给杨十里，拴着杨十里套一辈子，杨十里是不是就不至于那么患得患失、那么害怕离散。

　　他这样想着，想地自己心里发酸，“别放弃我行不行，杨十里，别再消失了。”

　　“……”

　　苏葵抬起眼对他笑，额发遮住了光洁饱满的额头，露出一点青年的眉眼，眼睛里带着湿意，“我应该是恨你的，恨你突然出现突然消失，恨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庄园，恨你自私，我还恨你，就别放手行吗？”

　　那年杨十里说，恨我吧，求你恨我。

　　苏葵并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是难过原来他一直在耍自己玩，他当时恨杨十里吗？

　　当然也恨过，不过总归对他爱大于恨。后来知道他有病再后来知道他的遭遇，就突然什么也恨不起来了。

　　这个人，总是让他不自觉地心疼。

　　杨十里没说话，车里安静地只有呼吸声，他伸手拇指按在苏葵眼角轻轻揉，苏葵却像是被点燃引火线，突然扯开安全带捧着杨十里脸吻了上去，舌尖舔过他唇缝生涩地挑逗。

　　杨十里呆了一瞬间，本能反应驱使着他不顾一切地开始亲吻，抱着眼前人纠缠。

　　最后，杨十里安全地将苏葵送回家，也答应了苏葵不会放手，杨十里确实很难放手，他对于苏葵的喜欢近乎一种病态的疯狂，可他更怕，怕伤害苏葵，怕苏葵像那支玻璃瓶里的向日葵一样。

　　他只能提出条件，“万一我控制不住自己，伤害你，别犹豫杀死我。”能死在苏葵怀里也是知足的，这样他就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了。

　　苏葵很是敷衍地答应，正常人的思维来讲，当然不会随随便便杀人，他只能敲杨十里：“少跟我说死死死的，多念叨一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苏葵打扫了房子好好睡了一觉，杨十里终于不需要开那么久的车往返上下班，然后苏葵发现，唐斌还有其他朋友压根不知道自己半个月没有消息，因为基本每一次的消息，杨十里都回了，回复的语气习惯堪比本人。

　　苏葵突然觉得，要是真有一天，杨十里把他关在了哪里，他的朋友都很难察觉，他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我还能拉他回来吗？苏葵开始自我怀疑。

　　苏葵开始找心理医生了解杨十里这种状况，但不是本人，终究还是很难去定制治疗方案。

　　杨十里这几天里像他们以前一样发消息打电话问苏葵，苏葵知道杨十里现在病态尽露，以前他只敢小心试探他在做什么苏葵也就顺口说了，现在是定时定点的问候，像是时时刻刻掌握着苏葵的行踪才安心。

　　只不过，苏葵万万没想到，踏马的他竟然又被绑架了，这次绑他的人不是杨十里，是杨十里他妈。

　　苏葵简直日了，搁这一家子都多多少少有点毛病，他被五花大绑着随便丢在堆灰的角落，相比起来，杨十里对他简直太温柔了。

　　而且说起来，绑他的团伙也有点渊源，是当初大晚上跟踪杨十里最后被他吓走的草率社会人，他当时没想起来还是其中一个人说了一句看苏葵眼熟而且很不爽才想起来的。

　　他这才知道，杨十里之前极需公司业绩被董事认可，多少有点心狠手辣，竞争对手不满找人揍他一顿，第一次恰好被他看见吓走了，第二次杨十里依旧引着他们往人少的地方走，然后打得一群人在医院躺了半个月。

　　于是连带着看苏葵都格外不爽。
　　真的是无妄之灾。

　　李小曼穿着漂亮艳丽的红色长裙走过特意铺上的红毯，她化了很精致的妆，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风情，涂着红寇精致的手指慢慢挑起苏葵的脸。

　　李小曼轻轻吐气，笑起来：“这张脸还真是挺好看的，难怪我们家十里会喜欢你。”

　　此时的李小曼和之前他在杨家看见的那个卑微哭哭啼啼的疯女人就像是两个人，苏葵只觉得，这杨十里家果然个个是精分，都有着两副面孔。

　　苏葵冷静地看着她：“你抓我来是想威胁杨十里？就我所知的，杨父进了监狱终身不得出再也伤害不了你，杨十里也给了你股份分红还有各种不动产资金，完全够你衣食无忧活到下辈子，你还想要什么？”

　　李小曼用指甲轻轻划着苏葵的脸，轻笑一声：“谁告诉你我要钱了？我要的我那个完整和美的家庭。”

　　“你又觉得和我儿子在一起你能得到什么？你知道他是个疯子，却还是留在他身边，你又抱着什么目的？当然我现在不想管他喜欢什么人，也没心思让你离开他毕竟他喜欢谁和我没什么关系。”

　　完整和美的家庭？

　　李小曼也是疯子，这一家人这么多年来相互折磨早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了，明明她们都在痛苦都在麻木她却觉得和美，苏葵简直不理解。

　　“你这么多年不累吗？明明逃离了那个监狱一样痛苦的家，为什么还想回去？”

　　怎么可能不累，讨好杨家讨好杨父，和各种富太太们虚伪地交流，为了稳住自己的位子她花心思打扮，杨父想玩什么花样她都配合，哪怕知道他在虐待她却连一声痛也不敢喊。

　　她也好，杨十里也罢，都是表面风光。
　　累啊，怎么不累。

　　可是都习惯了，他们习惯了表面和美，习惯了做别人眼中的模范夫妻和美家庭，圈子里哪个说起杨家不是一脸羡慕。

　　豪门里最不缺的就是戏剧。

　　可自从杨十里打碎了她的梦后，每个人都在笑话这个家在笑话她，一夜之间她成了被众人耻笑的对象，她有钱了可以挥霍大半生，但是她还有什么呢，唯一的美梦都没了，她和美的家庭没了。

　　李小曼觉得自己一生到头来也不过还是个笑话，她费劲心思努力攀上豪门，过着表面风光的日子，最后却被自己的儿子给敲成了碎渣。

　　她笑起来，“累不累有什么关系，哪个人不累，可是他却连我最后的梦也打碎了，以后连累的资格都没有，我用心经营的家庭最后没了。”

　　她掐着苏葵下巴，“十里他之前没想这样做的，都是因为你，他才这样，因为你我的家庭没了，我的丈夫没了儿子没了，你凭什么拿什么去喜欢他！”

　　因为杨父不小心给他划出来的一道血痕，杨十里才疯了。

　　“你要是见过他疯起来的样子，你还敢站在他身边吗？哈哈哈哈哈。”李小曼拿着收上来的苏葵的手机，拨通了杨十里的号码，秒接。

　　李小曼拿抹布堵上了苏葵的嘴，将手机开为免提，首先传出来的杨十里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在干什么呢？”

　　李小曼红唇扯了一下，露出讽刺的笑意，声音却是温柔的，“十里。”

　　杨十里声音猛地沉下去，冷漠得没有人情味，“你把他怎么了？李小曼。”

　　“怎么能直接叫妈妈名字呢，真没礼貌，我只不过是来找你的情人说说话，毕竟你只在乎他，有喜欢的人怎么可以不让妈妈见一下呢，妈妈替你把把关。”李小曼优雅地蹲在苏葵身旁，漂亮的指甲戳着他的脸，说话也像一个母亲该有的温柔。

　　“你还想要什么？”

　　“妈妈呀，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就是到了这个年纪突然觉得，幸福啊真的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杨十里冷冰冰警告道：“别动他，你应该清楚后果。”

　　李小曼笑，没绕弯子直接说了地址，“当然不会把他怎么样，过来吧，看看你的小情人。”然后挂了电话直接关机。

　　又把苏葵嘴里的抹布扯掉，温柔看着苏葵说：“我没有家了，十里也不该有，我们母子既然都没有家那就只能相依为命了。”

　　苏葵呸呸地吐了好几下，抹布里浓郁的灰尘混着发霉的味让他作呕，忍着胃里恶心说：“你不怕他报警？你应该知道他疯，疯起来可六亲不认的。”

　　“我把你绑过来的那刻起我们就没有感情了，他当然不会留情，但是，你还是不了解他呢，十里他怎么可能报警哈哈。”李小曼说话带着慢悠悠的笑意，就像是和老朋友聊天一样的悠闲，亲切地让苏葵诡异。

　　而杨十里是愉悦的、充满兴味的笑，虽然开始也让苏葵觉得不正常，后来习惯了其实也还好，就像杨十里低哑着声线在他耳边笑时，他就开始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