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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穿墟入青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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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最后一批银针,季月抬头看了看天:“耽搁了些时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将鲜红的金鲤油纸伞挂在马背,却不上马,而是进了方才躺着石阿天的民居:“虽然说你的信物不大可能是在这里掉的,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检查一下为好。”
慕明觉得她说得颇为有理,跟上前去。
屋顶裂隙间洒下光束,灰尘如颗粒在空中飘浮,被摆放好的桌架上,陶碗、木案板规矩地放置。如果忽略石阿天被飞踹时被压破的陶盆,以及随意堆放在墙边的木条,这间民屋还是略有几分温馨。
慕明快速地翻找一道,不出所料,仍不见所寻之物。
季月边翻边问:“你的信物长什么样子?说不定有些地方你没注意,而我看到了。”
慕明回想碧玉符的形状,形容道:“它是一块玉,模样与你伞面所绘的鲤鱼差不多,通身洁白,光滑莹润。”
既然季月此时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便也无需向她隐瞒到底是何信物,慕明解释道:“此物虽然名为碧玉符,实则只是取碧血丹心之意,并非真正的绿玉。”
知道碧玉符实为白玉的人很少,就连他幼时,也以为阿爹爱不释手的暗绿色圆环玉佩才是青王所赐玉符。那枚玉佩是与玉符一同放在锦囊里的,现下双双不见。若非眼前这个人……
若眼前人并非值得他信任之人,慕明一定会将绿玉环指认为玉符。
只因她是季月,是他如今唯一敢相信之人,慕明这才将世人所不知的秘密告诉了她。
季月作恍然大悟状:“哦,碧玉符!我听说过这个宝贝,原来是白色的。”
后半句话,语气平淡,远不及说起“碧玉符”三字的兴奋,仿佛她并不惊讶于碧玉非碧的真相,而是在意慕明提到的信物本身。
少女举起手,扔掉两指间夹着的木簪:“我还以为找到了你想要的东西呢。”
慕明见她有些嫌弃地拍拍手,然后快步走出门去:“其他地方我都翻过了,这里半点玉的影子都见不到,咱们赶紧上马,再去雨师庙看看吧。”
“嗯。”他并无异议。
门外的黄马驮着包裹与红伞,扬扬蹄,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二人上马,在风沙与烈日中疾驰。
一路上凹凸起伏的土丘使得马背上的人随之颠簸,然而它们再不是拖慢步伐的阻碍。慕明驭着缰绳,马蹄如飞。
雨师庙渐渐出现在眼前,仍是那副漆红绘彩的模样,风沙中的神庙静默地伫立着,仿佛亘古不变的肃丽庄严。
二人却无精力欣赏。
既见雨师庙,便急匆匆下了马,三步两脚跨进屋去,庙中已是空无一人。硕大的雨师横陈神台之后,不见神像容颜。
季月转头看了慕明一眼:“他们也走了。也许是去了定城……”
要追着那两名读书人去吗?
慕明从她眼里看出了未尽的疑问。
好不容易来到最后的边界,几乎是从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死里逃生,若他们两个慕国人追去定城,就是再回到危险的越王地界,不知道还会遇上什么。
季月高高扬起下巴,提了提精神:“没事,要真遇到什么也不怕,本女侠可以保护好我们两个人。”她的眼神变得坚定。
慕明却说:“并非一定是去了定城,或许他们还在墟城停留。”
“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季月挑挑眉,清透的瞳孔里有一丝好奇。
慕明点点头:“方才骑马来的路上,我看见路边土堠像是被人动过。”
墟城久无人居,引路的土墩早被厚厚的沙尘掩盖,然而骑行路上,他发现有些土堠竟较为光洁,定是才被人擦拭过。
“这个我倒没注意。”季月说。
她是个说走就走的性子,此刻听到新的猜想,拉着慕明又往庙外去。慕明指引着她去寻今晨所见的第一个土堠。果然发现有人拂拭过的痕迹。
立墩的表面比起先前所见,光滑不少,“由此入青”四个大字更加显眼。土墩之下,隐约有被人踏过的痕迹,看长短应是成年男子的鞋印。
少女纤细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处,慕明动了动嘴唇。季月率先反应过来,松开手:“哈哈,不好意思,我大大咧咧惯了,你要是感到不舒服一定要与我说。”
她蹲在土墩前,又伸出手去擦了擦,收回手,指尖沾着些许尘灰,却不多。
“无事。”慕明垂眼,略过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块土堠,我并没有擦拭过。”
“也不是我动的手。”季月仰头,用一双清澈的眼看着他。
慕明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去,脑海里一会儿是鲤形白玉,一会又是少女柔软的手指。他摇摇头,强行将后者赶出思绪:“可能是康邦与杨和所为。”
小乞儿离开雨师庙比慕明还要早,不大可能是他。排除了昨日进过雨师庙的三人,最有可能擦拭指路墩的,便是那两名读书人。
“你的观察力好强。”季月拍拍手,眼里有赞叹之意,想了想又问:“既然他们也是直接进了墟城,为何我们返回时都没碰上?”
“通过墟城入青,其实不止一条路。”
慕明的师父曾与他说过墟城所有的路线,只是有些太过荒凉,不见一所民屋,更别提寻找补给之物。想来康邦与杨和走的便是那些更加偏僻的路线,这才与慕明二人错开。
季月点点头,认同了慕明的说法。她起身拍拍青黄的裙子,抖落一身尘灰,“那我们便循着这些土堠,再走一遍吧。”
她十分自然地伸出手,似乎又要来牵慕明,下一刻却觉得不妥,又收回手去。面上仍是笑意盈盈,不见尴尬:“走吧,我们赶时间。”
侠客少女比玉符主人还要将此事挂在心上,慕明笑了笑,只当她是仁义心肠。
又骑着黄马,一里地一里地寻找土堠,沿路每一块都是刮垢磨光的模样。慕明记起,他是在半路上才注意到有土堠被人拂拭过,更加肯定了读书人走了另外一条路的猜想。
行至分岔路口,又一块写着“由此入青”的土堠,却没有标注“此”是指的哪条道,慕明勒住黄马,放弃晨间选的左路,朝右方狭隘幽长的窄道小心前行。土墙摩擦着二人的衣料,季月惊呼:“我看到了!前面那块土墩也被人动过。”
再行二里地,视野逐渐开阔,干硬的土地大片龟裂,比慕明先前所走之路还要严重。
“他们怎么走了这样一条路啊。”少女的声音有些不解,又行一里,出现了三条分叉路线,然而再往前走,每一条的土堠上都再没有被擦拭过的痕迹。
大地由于干裂太久,也没有留下行人的脚印。慕明从第三条路打马而归,又停在分岔路口之前。
“真是太奇怪了。”季月说,“先前一路擦拭地标,就像是在刻意引导我们行进,现在又像故意掐断线索……不过,我若是偷你碧玉符的那个人,必不会留下赶路痕迹,除非是引你追来,坑你去送死。”
她说话的时候转过了脸,桃花般的双眼盯着慕明,语气认真:“他们是不是也知道你的身份,想要设局害你?”
“害我何必这么麻烦。”慕明摇摇头叹道。
季月的话给了他新的思路。换一个角度想,如果康邦与杨和知道慕明是谁,且偷了玉符,又何必轻轻放过他,或是绕这么大的圈子只为坑他送死,不如早在季月来到雨师庙前动手,以绝后患。
或许拿到碧玉符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所偷之物是个什么东西,只以为是什么可以换钱的贵重之物。慕明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季月。
只是这样一来,追查康邦与杨和去了何处,便失了意义。先前的猜想皆为白费,他们又回到原点。
季月说:“按你现在的思路来看,偷走信物的或许是那小乞丐?”
她没有等慕明答话,径自点了点头:“倒是有这种可能,反正不可能有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东西的,想来应该就是在我来之前,便有人偷了玉符走……不过也许这期间还来了其他人,也说不定呢。”
她越说越犹疑,仿佛思绪也成了一团乱麻。
慕明无不遗憾地握了握马缰:“今晨寻路之时,我也曾遇上那小乞丐,当时没有在意玉符之事,便也没想那么多。回时也未想到要去寻他,不知如今他又在何处。”
眼见气氛就要陷入低落,怀中少女不安地动了动,忽然侧身弯腰跳下马。季月在地面上蹦了两下,抬头望着慕明:“我忽然想起先前的窄道上可能有线索,那里不好骑马,你别跟来了,我去去就回。”
话音刚落,也不给慕明反应的时间,转身便跑。纤细的身影轻如飞燕,不出两息便消失在视野。
慕明心有疑惑,却还是打算信任季月,由着她去。自己便停留在原地,将昨日到今日发生之事重新细细捋一遍。
——
“季月,你怎能与他说是我拿的碧玉符?亏得我还向你透露他的行踪,忘恩负义。”
窄墙之间,幽怨的童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