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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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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天子王令,由青王子寰与慕公子明领王师,讨伐弑君逆臣公仪狐。此次出征,不知青天子与越王达成了什么协议,王师竟是直接取道越国,直驱慕地。
那位威名赫赫的越王甚至未带上铁骑兵,亲自与众贵族立于路边迎接青国之师,以示敬意。
青寰坐于高马上,不时扫过道路两旁的越国贵胄,歪着身子与慕明道:“就同你说了,即使近在眼前,越王也不敢拿你怎么样。我青国还没与他算犯境慕国的账呢。”
然而当越国君主的视线移过来,这位大王子还是有些颤抖:“……若真敢他动手,你豁出性命也要保住我就是了。知道了吗?”说着便有些疾言厉色。
慕明面无表情点头,冷冷地看青王子表情逐渐恢复,又听他说:“对了,我还需警告你,莫要妄想着对越王报仇。你若在此无故动手,我的王师也不会听你调令。”
身侧传令官重重点头。
“谨遵大王子所命。”
慕明的声音平淡无波,眼神也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此刻站在道路边的,不是踏破他故土的仇敌,而是与之毫不相干的路人。
脑海里却有声音嘶喊:“解决公仪狐就完了吗?这就算大仇得报了?”
虽然胸中激荡,仍是有一路惊无险地穿过越国,抵达慕地。如同先前所料,在公仪狐的统治下,慕国臣民不断被越国吸血,民不聊生。
被公仪狐组织起来抵抗王师的,是前些日子强行征召、本就不成气候的百姓兵。这些人原本就恨那逆臣,于是装模作样,随便抵抗两下就彻底向慕明倒戈。
青国王师一路畅通无阻,攻破慕国都,手到擒来地杀了叛臣——公仪狐自知失去越王庇护,竟未曾逃跑,只守着国主的宝座过一日是一日。
贼子的尸体倒在殷红血泊之中,面上还挂着不解。慕明看着这具渐渐苍白的尸体,想起此人咽气前喃喃“为什么没有人拥戴我,明明我也做了很多好事”,忽然觉得,公仪狐也没他印象中那样手眼通天。
从前慕明以为公仪狐是难以跨越的山,他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联合众将士斗智斗勇,才能堪堪取此人性命。可长枪刺进血肉的时候,慕明才意识到,逆臣实与凡人无异。受伤了就会流很多血,心脏不跳的时候就会死。没什么不同。
原在边境苦苦抵抗的远亲,听说青国出动王师时候便立即返回,他与慕明一同率领众军,攻破的慕国都。慕明遵照之前在青国的承诺,于青王子监视下将国主之位禅让于远亲。双十年华不到的少年人杰听到消息时有些惊讶,还有些惶恐。
“慕松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青王子说,“你们的公子明可是要做我们青国的大将军,慕国国主之位不给你给谁?”他笑的时候表情不是很真诚,仿佛对慕明有些忌惮。
半是逼迫地叫慕松接了国主之位,青寰又准允慕明在慕地休整几日,再打道回青王宫。听语气,仿佛格外恩赐,又似乎有些防备。
慕明一如既往地顺从点头。
只是在庆功的宴饮间,不知是谁提到了不远的柳城,慕明便对青寰表示自己要去柳城一趟。说是感受到了此地对自己的呼唤。
青寰闻言也要一同前去:“孤曾听闻,慕国柳城最是繁华,便跟着慕将军去见识见识。”实际上是为了监视。
管太傅曾对青寰说过,慕国公子明走到哪,他青寰就需跟到哪。
“一条恶犬需要缰绳,慕明为臣,为恶犬,既然天子远在青国,那大王子便是那君,是那牵制恶犬的缰绳。”青寰听得澎湃,胸中豪情万丈。
然而柳城并没有从前那般繁华了,挂在门外的灯笼、锦缎都掉色,视野里像是蒙了厚厚一层灰。又或许这层灰色其实并不浓重,是荒墟里的沙尘覆在慕明的人生里,再也抹不去。
又走到蓝雀街,想起那个叫康邦的年轻人说:“我记得,季家门前的车马如同江水川流不息,蓝雀街边都是买衣裳首饰的商铺……”
如今大街上也没有什么车马了,家家舍舍关门闭户。慕明循着牌匾,终于找到了门楣最气派的季家。他走上前去,立即有身边小兵为他扣门。
“谁呀?”地道的慕国雅韵。
“是慕国公子,还有青国来的贵人”小兵道。
想来这几日的柳城人也听说了一些消息,户主急急忙忙跑来迎客,高门之后,能听到鞋履拖地之声。门闩咔哒一声解锁,府内只有一中年妇人。
“大难一来,良人便与孩子们早早逃了出去,奴仆也尽数解散。我身体不大好,便留在此地,帮忙照看这祖宗留下的宅子。”妇人解释说,“再等些时日,大家也该回来了。”
慕明想,妇人所等的这些孩子中,也许还有季月。
在他的心里,季女侠虽然武功高又有主见,但总归是富裕之家的小姐,怎能不叫父母挂心。也不知季月出海前,与家人联系过没有。更不知,季夫人又是否听说季月武功尽失之事。
如此问了,却得到疑惑的表情:“季月?”
除了疑惑,妇人面上还有些许惊恐:“我家的确有个女儿叫季月,可是十年前,她八岁的时候,就已夭折了呀!”
那与他结伴同行,保护了他一路的少女又是谁?
此时此刻,慕明应该要浑身发冷的,可他感受到的更多是僵硬、麻木,半晌迟滞地眨眨眼。一只手拍上他的肩,慕明与手的主人对视,才发现,这名扣门小兵的面容竟也有些熟悉。
是杨和。
雨师庙里,斥责慕善公太没野心,活该落得此下场的杨和。
“你在这里做什么?季月呢,没带你一同出海?”
杨和揽着慕明的肩,将人带离季府,露齿一笑,对慕明说:“别问了,季月的确死了。真的那个死了,假的那个也死了。”
“……什么意思?”出声相问的却不是慕明,而是一直落后一步的青寰。
杨和冷笑两声:“总的来说,就是被青国那对王室兄弟给折腾死了吧。”他也不避讳青王子,直接将季月的身世,以及中毒的始末从头到来。
慕明这才得知,原来季月非是什么富家小姐,而是青王之弟从死人堆里捡来的孤儿。她从小受着非人的训练与折磨,积年累月,才长成了一个拥有绝世武功、从不失手的杀手。
按照原本的人生轨迹,她本应是在暗处令人闻风丧胆,在明处潇洒恣意一辈子的顶尖刺客,然而捡了她的门主却忽然怕她某天失去掌控,于是给她下了药,种了蛊,妄图将这个自己最看好的孩子一生一世控制在手里。
屋漏偏逢连夜雨,蛊毒发作时,季月恰好落在青王手,中暴露了身份,管太傅强行使她伤筋断骨,武功尽费,导致身体亏空。
“她说她是与青王做了交易,这才自废武功。”
“这你也信?”杨和讥笑着说,“她会好意思在你面前暴露软弱的一面?”
杨和道,按理来说,季月也没那么容易丢了小命——从前门主研制出的新药,都是拿她第一个试药,千锤百炼之家,成就出一副百毒不侵的躯体。
可能是由于在青王宫受伤得太厉害,内里还未恢复,又被青宫之人逼得不得不早日上路,最终命丧门主的归天之毒。
“……所以她那天的告别,真的是遗言?”
“她还向你留遗言了?”青寰问。
慕明感觉自己的头脑比之前还要昏沉。
恍惚间,他想了很多很多,当终于将过往种种重新捋顺,他有些想笑。
原来荒墟旧庙里,他经历的一切都是假象。什么独自逃难的少女、拜见夫子的读书人,都是一个杀手与她同伴为慕明演的一场戏,为的只是消除慕明疑虑,将他平安送至青国。
她一直在对他好,付出了心血、生命,他却护不住她。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程,他也是留她独自面对死亡。
佳人玉殒,他无知无觉。
喉间发出破碎的笑声,慕明觉得自己也尝到了虫蚁噬心的滋味。
瞥过眼去,青国的大王子还在喃喃:“原来季月姑娘如此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