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青宫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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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阔的视野里黄沙一片，旋风般的脚步扬起飞土，羽箭在空中划过利落的响声。
他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响镝坪。
“小弟，为何不来加入我们？”
黄雾中，滚滚飞沙翻腾起伏，宛如遮天蔽日的黄云。兄姐的话音若隐若现，一声叠着一声，仿佛在催促。
慕明感觉自己坐在一块平整草地上，动弹不得。
“小弟，大哥说了，只要你加入我们，不管谁胜谁负，蟠螭鼎都是你的。还不快来？”
沙雾中的人又说。
兄姐们一声声笑着，不住劝诱幼弟加入那片黄霾。慕明挣扎着动了动身，却发现自己的确被固定住了。身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慕明不知他们是谁，心中却明白，他们沉默而不容置疑地阻挡他起身前去。
沙雾中的人久久等不到回应，欢笑的声音停了。
下一瞬，雾中人语气阴沉：“慕明，为什么不过来，难道你不想要慕昼的蟠螭鼎吗？”
慕明想要摇头，意欲分辩并非如此，却发现自己竟连话也说不出。
一道尖厉的声音惊呼：“你们看他手上！”
顺着声音将目光下移，慕明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个青铜爵。长流尖尾，刻以蝉纹，下部三足——正是青王宫日日宴饮时，桌上酒爵的模样。
雾中人立即狞笑一声：“好啊，我们的阿弟，看上了青王宫的酒爵，日日寻欢作乐，眼里再无为我慕国报仇之事。”
不是这样的。
慕明拼命摇了摇头，实际上身体未动作分毫。他疯狂解释自己一直将复仇诛叛臣放在心上，兄姐们却未听到一句辩解。
雾气渐渐散了，飞扬的沙粒落回泥土，沙雾之后露出一个个熟悉的面容。可兄姐们不是慕明记忆里鲜活的样子。他们满身暗沉的血，青白的面容上双目无神。
“慕明，既然如此无用，不如就此加入我们。”
死气沉沉的青面露出僵硬的笑。
“……”
看见兄姐惨烈情状的那一刻，慕明便放弃了辩解与挣扎，他望着昔日的手足，心中的确想着不若就此成为他们的一员。可身旁两道不可动摇的身影仍在用无形的力量牵制他。
“你们为何要阻止我？”慕明问。
他发现自己忽然能够出声，于是立刻向身旁人望去，原来身旁也是两具已经青白僵硬的身体。
慕明想起来了，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爹娘就是这样一人坐在一边，笑着阻止慕明参与兄姐们的武艺较量。
“我们对你很失望，算了，你还是去加入他们罢。”慕善公与夫人的身体中传来叹息，一股力量推着慕明朝雾中去。
猝不及防间，慕明站在了沙尘里，可眼前人不再是兄姐。
“季月……”
近在咫尺的少女青裙被鲜血濡湿，原本素净的面庞也沾满血迹。淡眉之下，清澈的双眼睁开，留下两道殷红的泪珠。
“季月！”
一股无名的悲伤涌入心头，慕明大喊着，醒了过来。
“好了好了，你的心上人还活着，别伤心得像是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好不好。”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慕明皱着眉睁眼，发现自己躺在殿室的床榻上。身下锦褥柔软，身上仍是那件酒气冲天的深衣。管太傅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仍是笑眯眯的。
浓重的酒气让慕明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由于青王对伐越之事一再推脱，他在宴饮上郁郁，又因思及季月与师兄妹多日未得释放，于是心绪不宁，难以自控，竟在青国贵族面前发了疯……
“想起来自己做的好事了？”管柳说。
慕明有些羞愧地点点头。
自从跟随师父学习之后，他已经很少有这种偏执失控的状态了。
这位青国太傅给自己找了张蒲席，席地而坐，对着慕国少年语重心长：“身为一名夫子，我还是很喜欢帮助迷茫的年轻人的。像你这种鲜活生动的我尤为青睐……”
慕明不禁有一瞬的走神。鲜活生动，这不是应该用来形容季月吗？用来形容他，倒有些不合适了。
迅速回过神来，管夫子已然念叨起抱怨的话：“可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叫我头疼！一遇到一点挫折，便觉得自己走投无路，急急忙忙要发疯，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
慕明觉得管太傅说的话是有道理。
然而面对天下至尊的天子的推脱，无计可施，难道还不算走投无路吗？
管太傅正好到停顿处，观察了一下慕明的表情，瞬间便知道他想说什么。太傅叹了口气，和声说：“公子明，我方才说过，我是一个乐于帮助年轻人的夫子，你若真有什么难以达成的愿望，我也可以帮你……”
“我想先请你帮忙，把季月和我师兄师妹放了。”慕明立即道。
“……不要这么快先给我提要求。”管太傅的表情似乎有些心累。
然而他很快便重新振作精神，对慕明和颜悦色地说道：“也罢，先安你的心。你师兄师姐的身份没有问题，早就被释放，只是天子容不得他们呆在青宫，便没让他们进来。至于季月姑娘，她的身份颇有疑点，故而还在狱中，等着进一步的盘查。”
慕明垂眸重复：“季月是柳城富商出身，但一直行走江湖，所以才有一身高强武艺。她的身份很清白。”
心中却知道，以青国人的行事作风，必然不会将这句他刚来青王宫时便说过的话听进去。
管柳似乎对于慕明心系季月很是不满：“公子明，容我说一句，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满脑子都是心上人，像什么样子？”
也不等慕明回答，摆了摆手：“回到方才的话题。我自然可以帮你，教授一些东西，抑或说服天子支持你复仇，但现在我也要提要求了——你须得付出一生的代价。”
慕明迎着管太傅的目光抬头，中年男人的眼里有他看不懂的炙热与兴奋。
“事成之后，你须用我所教授的技艺，为我青国买命一辈子，不能再回慕国当国君了。你可愿？”
在管柳期待的目光中，慕明沉默了一息，然后吐了口气笑起来：“仅仅如此？”
总觉得，这样算起来还是赚了。虽然生长于诸侯之家，但慕明从不会诸侯之术，对于治理国家，故去的每一位兄长都比他有见解。他本就不适合成为慕国国君。
虽然慕明的亲族被越王屠戮殆尽，但慕家亦有旁支，听说在慕国边境抵抗公仪狐与越王暴政，苦苦支撑的人中就有慕姓子弟。据说那些亦是人杰。
“慕国君主，可由我的远亲来做，我只要实现血债血偿的夙愿便够了。”慕明对管柳说。
“好啊，好啊！我就喜欢你这样识时务的年轻人！”管夫子笑得眼仁都要看不见，立即叫慕明换一身衣服，穿戴齐整，去偏室里听他授课。
虽然一切都来得太快，叫人有些措手不及，但这也十分符合慕明的心意。毕竟诛锄仇敌，拖一刻都嫌太晚。
却不曾想，管太傅教授的第一课，竟是那么奇特。
“我先教导你何谓天子。”管太傅正襟危坐，严肃地说。
天子，乃上天之嫡长子，受命于神而君天下，是人间至高无上的存在。管太傅说的这些话，诸侯国的每一人在幼时都曾经学过。只是这样的言辞只在青国立国初期还有诸侯信服，而如今，即使是慕国贵族，也不再相信这样的说法。
慕明笑了笑，静静等待管夫子表完这段对天子的忠心，再谈重点。
没想到管夫子捕捉到了他这一笑，立即眉头一皱：“慕公子，你在笑什么？”
慕明如实说：“在我阿爷慕勇公的时代，大家就已经不信任这套说辞了。”
青王身为天下共主，却镇不住喊着尊王攘夷口号混战的诸侯，既如此，还算什么天神嫡子？
——这是各国贵族的共识，就连慕昼私下里也偷偷与慕明讥讽过。只是这话没让爹娘他们知道。
况且，按照元锡与季月在止砂关说过的话……
“太傅大人，越灵公真的挟持过青王子吗？这位王子是否就是当今天子？”
慕明想，他可能酒还未醒彻底，竟然想到什么，就径直说了出来。
“你……大胆！”管柳横眉怒目，似是震惊与此等隐秘之事竟被人知晓，“是谁告诉你的？慕勇公还是慕善公？”
然而拧眉半天也没能编出什么合理的说辞来，只是很不悦地对慕明说：“我说什么，你就记什么便是。若是你能好好学，记进去，我便带你去见你的心上人。”
他说的应是季月。
听到能见季月，慕明那刚冒出一点苗头的混不吝气质便消失殆尽，头脑清醒了大半：“你方才还说，要继续关她一段时间。”他冷静质疑。
管柳眯眼笑了一声道：“关着她不放，不代表你不能去见。身为青国太傅，我还是有些权力的。”
跟着管柳对青天子歌功颂德，对慕明来说也并非什么为难之事，只要能见上季月一面，知晓她安危便可。
于是他毫不踌躇地答应了。管柳称颂青天子一句，慕明便重复一句，背一句，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暗了大半。慕明发现管柳来来回回都是重复那么一段，心下虽疑惑，却也不出声质疑。只背一段对他来说正好，还不用费更多心思记更多赞誉之词。
只是，对于全天下读书人都想拜管夫子为师这件事，慕明还是产生了深深的不解。
管夫子若是这种教书水平，恐怕连他师父都赶不上。
视线里忽然多了一碗汤水，色泽暗沉，散发着刺鼻的药味。
“喝了。”管柳说。
慕明有些迟疑：“我没病。”
“我知道你没生病，这是解酒汤，喝了。”管太傅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不知是不是被慕明气的。
想到先前不受控制地说了对青王不敬之词，慕明抿了抿唇，将汤水一饮而尽。
这碗汤水的味道很古怪，比当初在荒墟，季月做的那碗面疙瘩汤还要怪上百倍。而且喝完之后，慕明感觉自己的头更晕了。
他又控制不住地将自己的想法对管太傅如实说出。
“奇了，不应该如此快就见效呀……”对面的男人语气也有些疑惑，“罢了，继续听我授课。我接下来说的话，你需一字一句，刻在脑海里。”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青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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