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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青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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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明要见青王,是不得已而走上这条道路,若没有青国的王师支持,他想要回去除叛贼,报血恨的目的很难实现。
但这并不代表慕明发自肺腑地信任青王。这一路走来,包括祭台上的这一幕,让慕明隐隐感觉到青国对他的排斥。这样的敌意,是否会牵连到身边人,致使他们遭受不公,也未可知。
因此,慕明下定了决心,对季月说,若有不对,带姜好与姜云逃跑,不必管他。
季月似乎看了慕明很久很久,又或许只有一瞬,再次眨眼,天子近卫将二人分开,姜好与姜云已不知去向。
“答应我。”慕明固执地朝季月喊道。
渐行渐远处,传来少女很轻的笑声:“嗯,我答应你。”
慕明被带到了天子跟前,隔着九条珠串,这次他终于看清青王的面容。他是一个神情十分疲惫的中年人,眼下青黑,脸颊上的肉都要垂下来,与高大的身材一比,这副颜容显得不甚英武可靠。
他身旁的两人是神采奕奕,特别是先前那名说话的官员,虎背鹰目,让人一眼生寒。
这名官员将慕明的碧玉符拿去,给青天子过目。天子不接,仅以目视,然后点点头:“辛苦吕爱卿。”
慕明方知,此人便是那个宫门外斩了无数“公子明”的大司徒吕丛。
吕丛将碧玉符还给了慕明,却仍直直盯着他,目光锐利。
中间的青王慢吞吞地说:“公子明啊,你与寡人一同乘王驾,这一路上遇到的委屈,尽可与寡人细说。”
慕明稍松一口气,又在吕丛警惕的目光中提起心来,上了天子车驾。一行如芒刺背。
“公子明,莫要不安。”王车之上的青天子说,“你既来我青国,寡人便会为你主持公道。”
慕明立即拜谢:“天子大恩,慕明必铭感五内。”
回想起在慕国所看到的一切,爹娘流淌满地的鲜血,兄姐狰狞而不甘的面孔,以及因维护慕家而被随意杀戮、被丢弃在道路旁的官员百姓……心中激愤,正要与天子一一道来。
天子却挥挥手,熏衣香中传来了极浅的酒气:“公子明不必如此拘礼。寡人知你行路不易,暂且歇着罢,有何事可入宫再说。”
一腔热血倒流冷却,慕明感觉大脑逐渐清明:“是。”
又反应过来。青王在祭台上所言,恐只是在众人面前做做样子,若他真有心处理此事,青国早该出面参与,何须等到慕明逃至青地?
然则,正如吕丛所说,此地是青国,慕明需遵循青国法度,天子王令,耐心等待,如此才能为慕国谋取转圜之机。
却不想,进了青王宫,等来的不是天子垂询,而是一场又一场的宴饮。
青王宫,如魔似幻。
遥遥远望,宫殿是朱甍碧瓦,然而再往近走却发现根本看不到屋顶。进了殿内,果见屋顶高如穹窿,四壁绘彩,圆柱表面覆满金箔金漆,比祭祀大典上的神像华美到不知几许。
“公子明,劳累一路,不如来泡个澡?”回到王宫的青天子明显更加放松,摘下九旒冠,仿佛一个只想追欢取乐的中年人。
慕明望着脚下足足有一个宫室大的水池,碧蓝池面蒸腾朦胧白雾,朝后退一步:“谢天子厚爱,慕明国仇家恨未报,不敢享乐。”
“何至于此?”青天子讶异地说。他朝空中扬了扬手,立即有棕衣宫人上前为青天子宽衣解带。殿外又连三接四地进来许多女子,俱是衣衫轻薄,媚眼横波。
青王不由分说地指着这些女子,对慕明道:“随意选一个陪你,今日我们一边泡池,一边把酒言欢,俗事杂务都先抛到一边。”
慕明垂下眼,不去看这些清凉女子,坚持地摇摇头:“恕难从命。”
此刻,他倒是宁愿让大司徒吕丛在此讽刺他一百句,也不想观瞻,更不想陪伴天子临幸宫人。
青王笑骂一句:“古板固执。”倒是没再坚持,摆摆手让慕明走了。
越过殿门的那一刹,身后传来笙箫吹响之音,绵长而又靡丽。
慕明不禁问自己,青天子真的能像慕国人所期盼的那般,为他们主持公道吗?
“公子明,我们天子其实也很为难啊。”夜风之中,有人冷不丁出声。
慕明回过神来,眼前赫然是祭台之上,站在青王身边的礼官。
“自报一下家门,我叫管柳。”礼官说。他长着一张清瘦的面容,脸上笑眯眯的,看上去比吕丛好说话。
管……这个姓氏有些耳熟。
“您可是天下读书人都想拜为师的管夫子?”慕明不禁问道。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管柳说,“如今我得天子提携,做了太傅,便不再开办私学。”
那元锡、康邦、杨和这三名读书人又是如何一回事?难道在游历十五国的途中,他们竟不知闻名天下的夫子已更弦易辙,不再收民间学子?
况且……
“您宁愿只教导贵族,却不再教化百姓吗?”
慕明有些不解。像管夫子这样的名师,本应该让自己的学说流传天下,惠及世人,为何却愿意将自己囿于一方宫殿之内……
管柳仿佛知道慕明的心思,摇摇头,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成为天子之师,让我的理念在青王的推行下变成王道,不是一样能流传天下吗?”
他的话不无道理。
可想起宫殿内纵情享乐的天子,慕明更加不解。这就是管夫子的教导结果吗?
闭了闭眼,还是按下满腔困惑,朝半夜到访的管夫子问:“管大人特意来见我,所为何事?”
管柳呵呵笑了两声:“天子见慕公子闷闷不乐,很是记挂在心,我是奉王命前来开导你的。”
慕明眨了眨眼,对管夫子说:“我不需要开导。”
他只需要青天子履行他的诺言,膺惩越王与逆贼公仪狐,释放季月和师兄妹。
来到为慕国公子下榻而准备的殿室之中,管太傅摇手挥退众人,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姿态:“公子明,我们亦知你心急,可我们天子也很为难啊。”
慕明垂头聆听。
“想必你在来的这一路上也听过了,天下天灾人祸不断,四处纷乱,我们天子亦是处处掣肘,想要出手,确实有心无力。”管太傅的语气沉重恳切。
慕明抬眼看管柳:“大人的意思是,天子不打算出手帮助慕国?”
“别着急,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管柳似是受了惊,忽然抬起一只手向慕明挡来,见慕明又垂下头,才笑了两声说,“越王犯慕国,天下应共讨之。只是慕公子一路风霜,不如先好生安置,让我青国为您接风洗尘。”
慕明刚要说无需如此,却被管柳不由分说地制止了:“其余之事,容后再议。”方知,原来青天子找管柳来,也只是为了行一“拖”字诀。
季月和师兄妹的处境暂且未明,慕明只能先做忍耐。
之后便是日复一日的宴饮,与青王子嗣、与天子近臣,看着歌女与舞女的妖娆之姿,听笙箫吹彻整个青王宫。
每个人一见到慕明,除了表达怜悯之情,便是一成不变的劝慰:“天子亦为慕国之事挂心,慕公子先在我青国好好过着。”还不忘提一句,需对天子之恩感恩戴德。
起先还能左耳进右耳出,不放在心间,后来这些话听多了,竟有些信以为真。
五光十彩刺痛双眼,颓靡之声与酒肴更让人头脑不清。就在慕明昏昏沉沉,几乎要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因何而来的时候,一道倩影出现在脑海中。
“季月呢?你们怎么还没把她放出来?”一拳捶在矮桌上,陶瓷盘与青铜酒爵里的酒水一起飞溅,手上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感,慕明才发现,他竟没能控制住自己,在青王的宴饮上暴怒出了声。
虽然视线已经混沌,仍能分辨出,人人都是一副惊恐的表情。只有青天子稳坐上首,纵情酒色的脸上带着纹丝不动的笑。
——
青曲,天子囹圄。
幽闭而昏暗的囚室内,空气阴湿,墙角之下,一道纤细的身影。青色的衣衫与面容一样沾满尘灰,唯独一双眼睛清透而明亮。
“咦,被关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人来看我啦。”
感受到外有来人,囚室内的少女笑着扬起脸,语气轻快,仍然恣意非常。
来者亦轻轻笑了声:“是啊,看看你痛死了没有。”
铁牢之中,季月眯着眼睛朝外打量,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确定不是先前心中所想那人,于是偏了偏头:“原来这几天是我毒发之日吗?半点没有感受到。”
她弯着一双月牙般的眼睛,神情似喜似叹:“不愧是你们足以醉倒一头牛的麻药,居然还有镇定解痛的功效,不过现在药效好像快过了,我的确有一点点疼。快快,再给我来一剂。”
门外之人看着季月混不吝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不愧是他最看好的杀手,有胆色。”
顿了顿,又说:“就是难管教了点,竟把公子明活着带入青国境内。”
听到对方提起慕明,原本张扬明媚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季月危险地眯了眼:“你们把公子明怎样了?”
不等对方回答,又沉声问道:“门主既在青王宫里,为何一直不来问罪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