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岩》青是草色新

136、求问（一）

　　今夜仍旧是成太太一个人在房间。在这里住的几天中，她几乎不怎么出门。成康也不怎么回家，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毕竟在这之前，他们之间能六七个月不见面。她躺在床上。窗外雨大，以下一下撞着玻璃，她穿上拖鞋走到窗边，每走一步，雨声就大一分。走到窗前的时候，升腾起一股寒意，她掀开窗帘一道，外面天黑黑的，小区的灯光也模糊着。
　　视线里黄色的光化作了烂在地上的叶。冷不丁地想起那个人，攥着窗帘的手直要把窗帘拧下。她难受地闭了闭眼睛，放开手中的窗帘，她决定回床上休息，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凌晨十二点四十。
　　大雨中有人撑着伞从车上下来。她走进一处灯红酒绿场所，这会有好几个醉醺醺由人搀扶走的醉客，成太太正要从他们身边经过，忽而被人拦下。
　　“这个，今晚我要了，带上我的车，走。”眼前这个人满脸赤红，左右手各一人搀扶着。
　　“王总，这个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员……”边上人员上前和这个挺着啤酒肚的王总说话，不过王总并没有听进去，指使着搀扶他左手的小弟要把成太太带走。打着领带的工作人员又上前一步试图阻拦王总和他小弟的动作。
　　“你什么东西，管她是不是，我今天都要带走！”他搡了一把工作人员，这下没人敢再上来阻拦。成太太被小弟拉着就要往车上走，大门口的屋檐下虽然淋不着雨，但地板上早就湿滑一片了，成太太的脚在打滑，眼看着就要被带上车了。
　　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自大厅内走出，来人边走边喊：“王总，怎么还站在这儿？”
　　周围的声音、动作都停了下来。来人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这会没人说话，正方便他开口：“我安排了下场，以为王总已经过去了，怎么还在这里？”他质问王总的小弟们，他们都是王总的人，王总没说话，就没人敢回答。
　　男人扫了一眼边上拽着成太太的小弟。
　　“这不是成总的老婆吗？”听到成总两字，小弟的手松了松，朝着王总的方向心虚地探了探。
　　王总虽然看起来醉着，听见这句话还是心存疑问：“我怎么不知道成老板娶老婆了？”他又瞄了眼成太太，似乎在怀疑男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王总恐怕忘了，成总上回邀咱们几个去，咱们几个在外地办事，没去成呢。”他笑了笑，成太太对成康工作上的人事物不大了解，不过眼前这人的面孔她有些熟悉。且他说的话也是在帮她，于是说：“嗯，我来找成康。”
　　王总的脸色有了变化，他又打量一番成太太，再转过身和男人问道：“今天累了，下半场就算了，我先回去了。老刘，自便。” 老刘点点头，王总上了车扬长而去。
　　“谢谢。”成太太朝老刘道了谢，就准备上楼去。老刘却拍了拍她的肩膀，成太太转过身问：“还有什么事么？”
　　“钥匙扣。”老刘看着她。
　　成太太也看着他，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她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旋转的红心钥匙扣——有借有还。
　　“我没带在身上，一时还不了你。”
　　老刘站在对面，和那时坐在墙角下的流浪汉对比，除了那双眼睛未曾变过，其他已是天差地别。
　　“下次见面再还给我吧。”
　　“上哪儿还给你。”
　　一辆黑色轿车停了下来，他拉开车门，上了车说：“下次，下次。”成太太站在廊下，看着车驶离。既然说下次，那也许总有再见的时候。
　　她走进了电梯。

　　走廊很安静，前台的服务生问询她是否要帮忙。成太太问了手机里的包间号，服务生领着她走到门口，又退了回去。这里的隔音效果极好，站在几个包间外的走廊，听不见一点声响，她打开门。有些旖旎的灯光照在她脸上，虽然不打能看得清环境，但能听见有人在唱歌，是一道女声。
　　“你来啦。”
　　她看向她，这间包厢除了一地狼藉外，并没有除她以外的人。
　　“人呢？”成太太问。
　　“那么关心他啊……早说嘛，我就帮你留下来了。”阿水说完这句话才放下麦克风，前面几句话用麦克风说的吵得成太太头痛。
　　“他带着人走了~”她走到成太太一米远的位置站着看着她，似乎要从她表情里读出些什么。看着一脸漠然的成太太又说：“我拍的照片还不错吧？”
　　今晚，成太太会来，都是因为她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
　　“要我说，你现在和六年前变化真大。”阿水站在她身边走了两圈，成太太不太耐烦和她相处。转身就要走。
　　“你别急着走呀。和我过来，我就告诉你。”她在前面走着，走到了卫生间，成太太迟疑片刻，还是跟上了她。阿水走到洗手台边上开了水龙头，洗了洗自己的手。
　　洗手间开着微弱的灯光，成太太看着她，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来，站这里。”她们两人一同站在洗手台前，镜子堪堪放得下二人的身姿。
　　外边的灯光来回移动，一束紫调的灯光不偏不倚地落在阿水面孔上，看着有些鬼魅，那张殷红小嘴吐出一句令成太太发凉的话：“你告诉我喜欢算什么。”
　　她的美目注视着镜中的成太太。成太太低下了脸，最近头总是很疼。越是回忆就越是疼痛，镜中的脸逐渐变因为疼痛变得扭曲。阿水洗过的手上还有水的温度，一下抚在成太太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成太太勉力面对着面前的人。
　　“为什么放弃了？”阿水说话冰冷，和她以往的语气不同。
　　她面前的人答不上来。
　　“是她，还是你？”
　　“是我。”
　　“为什么。”
　　“……你问这些干什么，都是过去。”
　　“为什么？！”
　　两个人在卫生间里快问快答，又是一阵沉默。
　　“别沉默啊，我和你讲个笑话吧。”
　　“从前有两个学生，一个想开花店，一个想当律师。你猜后来长大了怎么样？”她嘻嘻笑着：“都没成功哈哈哈哈，开花店的去走花场；当律师的嘛，去了机关。”
　　“那里很好，她也很好。她说，等再过几年，她就能照顾好花了。不过花并没有迎来盛放的时候，她说，在那个位置，没有办法照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