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岩》青是草色新

108、荏苒

　　男人去上班了，病房里就剩下李亦然和妈妈。妈妈在吃过饭以后，就躺在床上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着她最喜欢看的《薛平贵与王宝钏》。这个戏码李亦然在家里看过妈妈重复看过好几遍了。她手上削着水果，一动不动地盯着苹果皮，已经削了半个苹果，一截长长的果皮卷在水果刀下。
　　“这个王宝钏的日子过得真够辛苦的。”每回看到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吃野菜的剧集，她都要说上这句话。李亦然习以为常，并没有回应。
　　镜头一转，画面的内容又播放到西凉这边，薛平贵和代战公主的美满生活。
　　李亦然的苹果已经削好了，长长的果皮整个掉进了垃圾桶，随后将水果刀收好。把苹果递到了妈妈手上，妈妈正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视里的画面，李亦然则盯着她吃这个刚削好的苹果。她吃得缓慢，直到底部的苹果已经开始氧化成黄色。
　　“你觉得王宝钏和代战公主哪个漂亮？”
　　“代战公主。”王宝钏的妆造太老气了。
　　“但是她是小三。”妈妈用方言和李亦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李亦然觉得有些搞笑。
　　“你不是问我谁比较好看吗？”李亦然轻笑着：“而且薛平贵也没和她说他娶过妻啊。”
　　妈妈不回话了。
　　李亦然走到窗边晒太阳，九点多的太阳正正好。她站在窗台边，望向楼下，人们进进出出的。外面的生意店铺总会有火爆和冷清的时候，不像医院，每一天都有挂不完号的病患，这座有些年代的医院，时常是挤满了人的。她在阳光下发着呆，妈妈忽然叫了叫她。
　　李亦然走向她，以为是有哪里需要叫医生进来看看。
　　但是妈妈只是又问她：“你真的喜欢代战公主吗？”她有些哭笑不得，妈妈问的问题都令人摸不着头脑。
　　“演员长得比较漂亮。里面的人都说不上喜欢。”李亦然实话实说，这部剧里的人没有一个特别能触着她喜欢的点的。
　　她甚至是不喜欢这部剧，整个剧都透着一种强行合家欢味道。
　　“确实挺漂亮的。但王宝钏也是一个很坚持的人。”她缓了缓，“幸好后来等到薛平贵成了皇帝，她做了皇后。”
　　李亦然眉心跳动。
　　本来应该是两个人携手一生，却被别人横插一脚。这怎么也说不上是什么很令人欢喜的结局，在剧里那个时代或许这样的结局能让所有人都接受，但从结尾末几个人的表情来看，并没有什么满意一说，充其量就薛平贵他自己感到满意。
　　什么权利与后位，那从不是她一开始想要的。
　　“然然，你觉得爸爸怎么样？”一句话把李亦然从思绪中拉扯回来，李亦然没怎么听到就又问一句说了什么。妈妈再重复了一遍问题，李亦然才听清。
　　“就那样。”面对着妈妈，那些话她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妈妈摇了摇头。
　　李亦然大概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又不能找理由离开这里。
　　“其实你爸爸他……一直很疼你。小时候你想要什么，他都会尽力满足你的愿望。元宵节你想要的那个装电池的龙形灯要三十多块，那时候工资多低啊，一天下来也就几十块钱，他还是给你买了。”
　　她说的这些，李亦然当然记得，她静静听妈妈讲着和爸爸的过去。她说的每字每句每件事，李亦然其实都记得。她年纪尚轻，这些过往都还留有印象。过去的她也曾经为这些事开心、感动，在小时候，爸爸除了有点大男子主义和爱抽烟喝酒没什么不好的。但李亦然很清楚，她现在脑海里有这个想法无非是因为她选择性忘记了伴随着这几个不起眼的嗜好而发生的事情，只要她短暂地抽离现下这个还算宁静的时刻，就能想起与之伴随的痛苦。
　　她很想和妈妈说，人是会变的。
　　妈妈瞧她不反驳，就继续往下说话。说起了她和爸爸的事。
　　他们是媒婆介绍的，妈妈很早就嫁给了爸爸。那时妈妈在厂里给别人车衣服，爸爸还有自己的一片田。过着还算不错的日子。婚后不久，爸爸就买了辆摩的，田里没事干的时候，他就开着那辆豪爵去载客。偶尔和几个牌友在村子里打扑克。再到后来，田地被政府征收走了，也在这个时候，妈妈怀孕了。
　　他们决定用政府征收田地的钱盖一栋房子。
　　在后面的事，就是李亦然出生，他们搬进了新家。爸爸不再务农，妈妈因为生孩子需要照顾就没有去厂里。那段时间有政府补贴再加上爸爸载客挣钱，日子并不难过。等到李亦然会说话了，妈妈才把李亦然带到厂里边工作边带孩子。
　　直到某一年，爸爸说有个朋友要带他赚钱。说是在外地打拼了十几年，这会正在创立分厂，准备拉爸爸入伙，入伙嘛，就是要投资。妈妈说，她不太懂这些事。听爸爸说，这是他打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肯定不会骗他的，只是要拿好几万块钱投，妈妈有些不甘心。
　　李亦然想起七八岁的时候，确实坐在摩托车后面，环着爸爸的腰，后背靠在妈妈的怀里经过那栋房子前。那不是现在住的这个地方。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只有那一层是他们家的。至于怎么搬到现在这个家的事，她不清楚缘由了。
　　“那个朋友拿到你爸去银行贷的钱，当晚上人就联系不到了。”妈妈平静地讲述着。
　　后续的事情，李亦然大概能猜到了。
　　妈妈轻轻苦笑了一声：“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流产了。再也怀不上了。”
　　李亦然对上妈妈的眼睛，她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一直以为是当时计划生育上环，生了她一个就不允许再生二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