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凰》朱韵凰

36、血咒2

　　『虽然第一、二代血族或许并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但他们在临死之前以极度绝望、悲伤的心情说出的话就以言灵形式对自己的子孙种下了血咒。Vampire病毒之间有着异体感应的能力，还可以互相交换宿主信息，所以两个血族之间很容易感应到对方的存在，以及对方的能力及强弱。而由于这两个血咒是以语言形式对拥有病毒的人下达的，所以病毒之间交换信息的时候就会将诅咒信息一并接受。

　　『……简单的说，这两个诅咒就好象vampire病毒患上了呼吸道遗传性传染病一样，快速的将第三代血族全传染上了爱情绝症，然后第三代血族再传给他直系和旁系的后代，然后全天下的血族都被这两个诅咒安上了一个“爱者必死”的死劫。旁系血族还好，他们有过身为普通人类的经验，对感情并不是十分专注、执着，也懂得有所保留，不会用情过深。但是直系血族就做不到这一点，天生就被人排斥的他们渴望爱的温暖，渴望爱人真心全意的对待。

　　『由于从小就知道诅咒的存在，也知道后果，所以直系血族也会尽力克制自己的感情，甚至有着强烈的感情洁癖，绝不会轻易付出，以至于最后形成了“要就不付出，要就完全付出”的“爱就豁出生命所有去爱”的爱情观。直系血族承认爱上一个人的同时，就等于将性命交给了对方，做好了随时为他去死的心理准备。除去被我杀死的之外，直系血系要么是被爱人所杀，要么是徇情自杀，要么是为爱人去死。就好象那个向我告解的血族，是第四代直系，拉法罗的侄子，就是为爱人徇情自杀的。拉法罗的父亲是为了遵守答应她母亲多活一千年才活下来的。而拉法罗爱上我是什么下场，你们刚才也听到了。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你了吧？凤。』

　　无言的恶寒在周围散开。凰转身避开凤眼光的行为明显的告诉众人，皇帝说的全是真的。

　　“可是，凤来皇国的时候不过是个七岁大的小孩子，凰又没有恋童癖，您又怎么知道凰一定会爱上他？难道就因为他的名字与凰配对而已吗？这太说不过去了。”绫灰无法理解的提出疑问，她相信皇帝不是那种因为名字是“凤”就起杀机的人。

　　『名字配对就足够引起凰的注意了，凰对有兴趣的事物通常会全面分析，这是她的习惯……绫灰，你当了凰六年的朋友，也该很了解她了，你认为她看了凤的资料会怎么想？』

　　晴天霹雳！凰会怎么想？绫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凰一定会自责，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他的父母，害死了莉莉和索德姆所有人，害他和库亚多罗反目成仇，害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这么想之后呢？她会怎么做？想要补偿他，尽可能的补偿他，让他可以在机械皇国得到幸福。这么往下推测，绫灰立刻明白了为什么皇帝要杀凤。

　　“皇帝陛下，恕我无礼，您如果真的不想凰爱上凤，就应该狠下心来杀了凤。就算不相见，也改变不了凰的自责，改变不了她想要关心凤、补偿凤的心情，改变不了她注视凤的视线。而且如果您反应不是那么激烈，说不定凰还不会把凤看成爱情对象，毕竟他们年龄相差如此悬殊。”

　　『呵，如果照你这么说，那拉法罗会爱上我是一种奇迹了？她可比我大了一千七百岁。血族最大的财产就是时间，同时最没概念的也是时间，对血族来说，如果不动恋心，一天、一年、一百年、一千年都没太大差别。』

　　“您竟然知道这一点，又为什么要阻止她恋爱呢？难道您希望她永远过这种了无生趣、千百年如一日的日子吗？！”绫灰突然觉得很火大，音量拔高了八度。“活着只是活着而已，这有什么意义？看着世事变幻如同看一场内容千百年不变的循环电影，却体会不到电影中角色的一切感情，只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所以就不甘寂寞，宁愿用无尽的生命换取有限的幸福时间，就算那只是一相情愿，就算只有一刹那的幸福，也死而无憾，是吗？』

　　“这——”绫灰觉得心头好象被重重的捶了一拳。

　　『直系血族的爱是飞蛾扑火的执着，明知是死路一条也不会放弃。他们的爱中充满了绝望和自卑，见不得光的“吸血鬼”名头，与众不同的身体是他们心中无法磨灭的罪恶的烙印，时时刻刻映出自己的一身血污，提醒着他们两人间的差距。了解自己的条件和现实的残酷，他们内心深处已经不奢求“被爱”，甚至不相信自己被爱，只希望可以去爱，只要可以在心爱的人身边，为他付出就心满意足了。……凰，就这一点上，你太像拉法罗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把你交给凤，因为他，太像过去的我。』

　　因为他，太像过去的我！原来这才是皇帝想杀凤的真正原因！皇帝眼中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凤，而是过去的自己，犯下无法弥补过错的自己，不懂情爱的自己，不懂珍惜所爱的自己，不断利用所爱的自己，不断伤害所爱的自己……集合千千万万的悔与恨的过去的自己……看到凤，是否就像看到当初的自己？同样身为神之侍从传播爱，却不相信神的存在；背负着同样的血海深仇，生活在谎言之中的存在；同样是带着算计和利用的接近方式，同样是无法忘记仇恨的心灵……

　　“你错了，父亲，他和你是不同的。”轻轻摇了摇头，凰眯起眼开怀一笑，“至少他体内没有太阳碎片，我不需要面对你和母亲之间那种绝恋的苦楚。”

　　“喂……凰，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绫灰真想拿块豆腐砸死她，凤那全身僵直、脸色发青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了他对皇帝的话有多么在意、认同，可凰还要死不死的开这种玩笑！绫灰第一千零一次想打开凰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虽然是朋友，她却永远不了解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如果可以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如果可以知道她之后的打算……如果可以知道……

　　“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不想步上母亲的后尘，所以当我感觉到他温暖的光芒时，我本能的害怕，怕他身上有太阳的碎片。我和母亲不同，我可没有操控时间的能力。”凰依旧笑得开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僵硬如尸的凤，“但事实上不是只有拥有太阳碎片的人才会散发光芒。光，本就是一种意境，肉眼可以看得到的固然重要，能让人感受到的却更加珍贵。凤是以内心发光的人，他的光芒来自于他的温柔和真心。

　　“凤不是没有信仰，他信仰的是爱、未来和希望。传教士所能给出的，只是以一份平等博爱的心，给予绝望中的人希望或解脱，给予渴望发泄心中痛苦的人开导，给予受到伤害的人心灵安慰……不论使用的形式是不是言不由衷的圣诗，他所付出的心意都是真实的，所以他教会里的孩子才会爱他、依赖他，这就足够了，其他的根本不重要。虽然他从小就是一张早熟的扑克脸，随着年龄成长，心也藏得越来越深，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美好未来的希望。就算肉眼看不到，我也可以感觉到他由全身散发出的淡淡的、柔和的光芒……和过去光华耀眼却满身芒刺的你完全不一样，父亲。”

　　“……你一直在看……”凤的脸色终于有了好转。原来，植物园里的那次相遇，只是我对你的初识……你对我，并非一见钟情……

　　“啊……就算我不想看不去看，也还是会看到，四灵将太过活跃了，我总不能不看皇国内务报告啊。”凰苦笑，“我对小孩子真的没什么兴趣，本来也只是想补偿，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孩子的安静独立令我在意，眼中淡淡的寂寞丝丝缕缕的牵动我的心。”

　　“……我的工作是让所有人事物的能力最大程度的发挥，排除不利条件，将皇国向安全有益的未来推进。习惯将身边所有的一切解剖、分析，列成一组组数据，分析可能存在的各种可能性，排除危险，从而掌握各种可能发生的未来。为了准确无误的做好工作，我需要绝对的冷静理智，以及一颗客观、不为任何事物动摇的平静的心。所以当我发现对你的感情开始影响我的心绪时，无法控制的感觉让我感到惊惧……感情于我无异于穿肠毒药，我的工作也容不得我拥有私心，所以我选择了逃离……把我锁在植物园里的不是父亲，是我自己，只是拉不下自尊，不肯承认自己是感情的逃兵，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我本来决定永远陪伴父亲左右，一生不碰爱情，就这样忘记你，忘记这份心悸……但是你却以天神之姿闯进我自我封闭的世界，一次又一次。你给予了我不该有的希望，让我头脑发热，控制不了翻腾的心绪，忍不住想尝尝禁果的甜蜜……就算吃下去的结果是被噎死，我也认了。”

　　“凰……”如果当初，没有去植物园，我或许就只是你无限人生当中的一个过客。如果当初，没有去向你辞行，你我或许就此错身而过……一时间，凤只觉得无限气闷。“你和你母亲哪里像了？至少在同样的条件下，她敢于采取主动。”

　　微微一笑，凰不予置评，面对爱情，面对人生，她从来就只是一个胆小鬼。“你总是会打破我的资料，做出些意料之外的事，说出些令我惊讶的话，凤。第一次见面，你反常的对我说你可以带我飞翔，我知道你只是一时感伤，做不得数，可是你真却真的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接受我的感情，你却偏偏接受了……对你说血族的事情时，我没指望你会回答，你却很认真、客观的对我说‘因为吸血鬼原本也是人，有着与人类相同的外表，有着与人类并无不同的内心世界。’……你知道我听到这句话时，心里有多激动吗？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吸血鬼也是人，也是很感性的生物……呵呵，被人叫了这么多年的吸血鬼，连我自己都快忘记自己也是人了。我以为就算你心中没有信仰，做了这么多年神职人员也肯定会排斥血族，你却告诉我如果你爱上血族，会让她咬你……我无法再欺骗自己，所以我决定赌上一次，拼上我所有的一切，赌一个得到幸福的机会……”

　　“你说我是奇迹制造者，事实上真正的奇迹制造者是你，凤。我所做的一切，只要有时间、有心力，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到，而你做的却不是。”想到这些奇迹，凰的样子变得有些恍惚。

　　“你知道吗，你的能力是数千年来无数血族穷尽心力挑战而得不到的……据我观察感应，你的能力主要功能是令短时间内死去的生命复活。是以声音的形式借由媒介直接刺激生物存活的生存主干细胞，比如脑细胞，使其产生急速细胞分裂，吞并死去的细胞，同时接收、解析、整合所有信息，使器官恢复原貌和正常运作。不过由于力量集中于修复主干部位，对于非主干部位的修复相对就差很多。由于人一生之中细胞分裂次数有限，所以复活后的人的寿命大概会比正常情况减少三分之一左右。你当时是想救朱德姆才引发出这种力量的，所以这力量对B’T是有效的。B’T身上只有血液中才有细胞，并不能达到修复机能的作用，所以‘苏生’有可能有通过媒介直接刺激数据链修复整合的功能……目前为止我没有发现这力量对活人有什么影响，但你的力量才刚刚成形，领域应该不止如此。

　　“这是奇迹……你不知道我感应到你的力量蜕变，听到那支曲子，看到朱德姆复活时有多惊讶……或许你只认为那是无心之下的所为，但你的心、你的爱、你的深层意识和希望却创造出了前所未有的奇迹。几千年来，多少血族怀抱着致爱的尸体，祈求死而复生的力量，最后得到的，只是一次次的绝望……拥有着足可敌神的强大力量，却救不回逝去的所爱，无限的时间化做没有尽头的痛苦深渊，多少血族在里面悲泣、疯狂，带着无限的恨意诅咒、抹杀无能的自己。数千年不懈的努力却无数次的失败，在我们都放弃了的时候，你办到了。……我总是在想，那个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呢？朱德姆的死，令你那么痛苦吗？她竟然能让你为她创造如此奇迹……真令人嫉妒呢……如果死的是我，你是不是也可以为了我，创造如此奇迹呢？”

　　“……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想。”是的，什么都没有想，心被懊悔和歉意所充斥，脑中反复的，只是过去并肩做战的情景，以及……“那时，我只是希望…可以为我的自私任性向她道个歉……库亚多罗曾对我说过，天使会在生命诞生的时候，为其奏起祝福的歌曲……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奏出那支曲子，但是我希望可以用她最喜欢的音乐送她走向下一次人生……”

　　“是吗……原来如此……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竟然会是这样……哈哈哈……”听了凤的回答，凰的神情由愕然过度到沉思，再过渡到悲伤、心痛，最后变成了难以抑制的嘲讽的大笑。

　　“原来一开始就定位错了，难怪他们会失败了！哈哈哈——妄想留下已经消逝的生命，却不知生命是无法挽留的，只有放手，给予其新生的祝愿，才能致之死地而后生……生之极是死，死之极是生，生死遁环，无止无休，想要生命‘驻留’根本就是一种错误！死了的就是死了，无论如何不会再活过来，只有还活着的，才有可能带来新的生命……千百年来，所有人都想错了，哈哈哈——”

　　凰笑得苦涩，众人听得凄凉，凰所说的道理事实上并不难理解，但是真正运用起来，何其困难……血族力量现实化的第一步要求如此之高，死而复生如此高阶的能力必然只可能是在心中最重要的人死去之时才有可能引发。理论是那么的简单，但是真到了致爱身死的当口，所有人的内心，都只会是“不要死！”“活过来！”“不要离开我！”“回到我身边！”之类的希望。又有谁会在致爱的尸身前想什么“你好好投胎吧”“极乐世界很美妙”“我送你上路”“下辈子你一定会活得更好”之类的鬼玩意儿？病毒只认真实感情数据又不认情理，当然没可能正确引发复生的能力。

　　对凰的话，凤心里明镜似的。他知道，如果当时死的不是朱德姆而是凰，这“苏生”的能力绝对是与他无缘的了。因为是朱德姆，因为她是B’T，因为知道她终究是个不能自主而要依靠主人生存的机械，因为她是为了保护他而死，因为感悟她跟着他这个任性的主子这些年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他在她死时，心中响起的才会是无限的愧疚，过去的审视，新生的祝福和再次重逢并肩做战的希望。若换了是凰……若换了是凰……

　　茫然之后一阵恐慌揪心，凤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看向凰，想要抓住答案，然而大笑过后的凰却没有看见他眼中的复杂。她沉下了脸，眼中是下定某种决心的坚毅，以及义无反顾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