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凰》朱韵凰

37、最终抉择

　　『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幽然一叹，皇帝万分平静的陈述。一句淡淡的、让人不太明白的话，却为广阔的宇宙空间带来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而暧昧的气氛。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做出选择的不是我，而是你，不是吗？”苦涩的一笑，凰愤然的咬牙道。“为什么你一定要那么做？为什么你要逼我？你明知只有这件事我不可能让步的……”

　　『因为未来只可能有一个。』

　　“但是你无法掌握未来，我也不能。”

　　『不能掌握，但至少可以争取一个契机。处理得当的话，或许就可以改变一切。』

　　“改变得了一时，改变不了一世。你我虽皆是变因，但天地自然以不变应万变，就算连根起树也难清余须，加以时日又是一树参天，不过是无谓的挣扎罢了。”

　　『挣扎过总比没有过来得好，坐以待毙不合我的性格。』

　　“我也没想过坐以待毙。我只是更加现实，不愿把希望寄托在我不知道、不了解的人身上。殊途同归这个道理这些年来我们已经印证过无数次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和心力去相信未知的因素。”

　　『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凰。你宁愿期待未知的未来，也不愿相信已经有定案的过去吗？』

　　微微一笑，轻轻指了指身后的人群，凰坚定的回答：“我相信他们胜过纸面上的亲人。我相信他们不会令我失望。你心里其实也相信，不是吗？”

　　『但我们冒不起这个险，凰。你应该明白，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只靠他们是不行的。』

　　顿了一下，对这句话，凰显然也有想法，但她没有放弃初衷。“外面有密斯林和利文，不需要他们过问。万众一心其利断金，你很明白真正头疼的是里面的问题，我相信他们可以管理得很好，不会惧怕任何事情。父亲，逆天而行是不可为的，那巨大的代价不是你我所支付得起的，你明明知道！”

　　『逆天而行的事从我出生以来就没少干，不差这一件。』

　　“可你负不起逆天改命的责任！你以前控制不了血族，以后也同样控制不了，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如何向做为引发奇迹的契机，死在你手上的人们交待？！”

　　『可是为了得到这一次机会，已经有多少人牺牲了？如果现在停下来，我又如何向过去死去的千万人民交待？！你又如何向你身后的他们交待？！』

　　“停！”听了半天实在听不懂，一直学哑巴不说话的龙实在忍不住了。“从刚才开始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们完全听不懂！如果这是与我们有关的事情，我想我们有知道的权利。”

　　父女两人同时沉默。或许是觉得他们确实有知道的权利，也或许是的确争执了太久时间，终于想向外拉赞成票了，于是认真严肃的面对一脸茫然的众人，异口同声的问：“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你们吃是不吃？”

　　“啊？”众人顿时更加茫然。是人都知道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但这对应该是最了解不过的父女却万分认真的问他们：有的话，你吃是不吃？

　　“我不喜欢做这种没有意义的假设。”同样一直当哑巴的华莲眉头深皱的回答。“我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不需要这种东西。如果世上真有后悔药，最该买来吃的是你们才对。”

　　比起其他除去自己再无其他的人，有个妹妹的华莲是比较没那么容易原谅这对情有可原的父女。她自知话中带刺，有些伤人，但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然而令华莲想不到的是，听了她这带刺的话，凰的脸色沉了下来，而皇帝反而仿佛旗开得胜的笑了起来。

　　『怎么样，凰。我说得没错吧。人家并不会领你的情。不论是什么，破了就会留下痕迹，错误就是错误，罪过永远不会消失，就算勉强原谅，那也是一道永远不会消失的伤口。』

　　“就算如此，也不能为了改正错误而犯下更大的错误！”凰无法认同的吼。“以血洗血不是正确的作法！更何况你根本无法保证改变过去可以得到美好的未来！”

　　『可以不可以，那要试过了才知道。以血洗血不过是个方式，历史一但改变，这个血染的现实就会成为不曾存在的幻影，这一点掌控空间的你再清楚不过。』

　　轻叹一口气，皇帝语重心长的说：『凰，我们已经后悔、痛苦了近千年了，你还想继续痛苦下去吗？够了……所有的错误都是从我毁灭血族的那一天开始的……如果我没有那么做，就不会失去拉法罗，不会憎恨人类，人类有血族牵制就不会有心思搞内哄，不会有这三次世界大战，近千年来大半的悲伤离合都不会存在。这是我的错误，而现在我有能力可以修正这个错误，B’T拉法罗就是我们的后悔药。

　　『B’T拉法罗是我为了改变历史制造出来的时光机。的确，它是一台嗜血的机械，因为鲜血是vampire病毒的起爆剂，要启动逆转时间的力量，回到一切错源的那一天，它需要全世界所有的鲜血。但是这又如何呢？做任何事情都会有牺牲，历史一但改变，这个维度空间中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会按照新的过去，谱出新的今天，而不会留下半点血痕，对谁都没有影响，除了我们，谁也不会记得这一刻的惨剧……

　　『让一切重新来过不好吗？让一切的仇恨化于无形不好吗？你不想和我、和你的母亲一起过平淡自在的日子了吗？那三次大战中死去的无辜百姓，你不想给他们一个重生的机会吗？知道皇国的作为是错误的，你不想修正这个错误，还皇国的孩子们一个幸福的人生吗？还有凤，你不想把父母和莉莉，还有他应该拥有的幸福生活还给他吗？凰，你不应该阻止我……』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懵了。他们这才明白皇帝要吸干世间鲜血的真正目的，交缠在这对父女之间这些年的矛盾争执，竟是这样一道千古难题！重写过去还是成就未来？同样以创造美好世界为目标，重写过去是始之于情，感慨于心得到的方案，而成就未来是源之于理，动辄以情得到的方案。在方式上同样可行、过程上同样拥有众多的不安因素，结果同样充满未知数的前题下，两者各有各的道理，到底应该如何选择？

　　……改变历史，让所有的一切重头来过……这是他们不曾想过，也根本不敢去想的事情，他们从来只知道向前走。时光机，这三个字对任何人都不陌生，以它为主角的科幻小说数不胜数，但他们却没想过会有真正见到的一天。人总说，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卖就好了，但是真正放在眼前了，却是一片迷茫。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你们吃是不吃？刚才的这个问题真实的出现在了眼前，不再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假设，但是说着要皇帝和凰去吃的华莲内心出现的不是惊喜，而是一片摸不着底的恐慌和茫然。是的，她恨皇国所做的一切间接毁了她的家园，但是她却也想不出如果没有皇国，自己可能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她一直在心中责怪皇帝，憎恨皇帝，可是当皇帝给了她改变一切的希望，她却害怕了。她害怕未知数，害怕不确定的可能性，更害怕失去自我。一向与危险、战斗为伍的战士，不知道怎么平静过日。想像中的情景可能成为事实了，她却惧怕那份平静，此刻她的心中，一个已经习惯了的过去反倒比一个可能无限美好的昨天来得有安全感。讽刺啊！

　　有这种感觉的人不是只有华莲，所有人都一样。改变过去对世界来说的确是好事，少了同类相残的惨剧，没有了一场场血腥的战事，或许是可以迎来一个和平的前景，但是对他们来说又如何呢？他们的一切全是由“过去”所堆积而成的，这个“过去”不复存在了，那他们又会是什么样？或许会很幸福，或许会很快乐，但是，那绝不是此时的自己了。就好象转世投胎，同一个魂魄进入不同的身体，拥有不同的记忆生活就不再是自己一样，改变了过去，也就是抹杀了此时的自己，此后生存在世间的，再不是自己。那可能美好的生活，对他们而言是那么的虚幻而遥远，站在人生的这一头，感觉不到那一头任何的心绪……

　　看了众人此时的反应，本来有点被华莲打击到的凰露出了了然的微笑。“的确，我是对不起他们，但是我不会想用这种方式来补偿，父亲。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历史之所以庄重神圣，就是因为那已经逝去，是现在的一块基石。回到过去是可以逆天改命，但是得到的结果却绝不会是大家想要的。是啊，你我的错误与痛苦造就了近千年来的风霜雨雪，可是改变了这一切就可以补偿大家了吗？说得难听一点，没有你我的错误就没有今天的一切。的确血族与人类会危险而微妙的共存，三次世界大战不会发生，可这也就代表了世间所有的人际交流、世风情势全体改变。

　　“没有鸡就不会有蛋，你改变历史的结果，是现今世界存在着的人们99%以上将会不复存在。比如凤，你知道他七百年间的祖先都是些谁吗？你能保证改变历史之后这些人还存在，还会走到一起吗？你能保证凤在新的今天之中，还会存在吗？人都不存在了，还哪儿来的幸福可言？又还谈什么补偿？

　　“我不愿改变过去，父亲……人是应该期望创造未来，而不是祈求改变过去的……我宁愿永生背负过去近千年的罪过，在我无限的时间中去赎罪、去补偿，也不要用这种方式得到原谅。他们要恨我就尽管恨吧，这样他们至少活得有目标，不至于在一片未知与茫然中迷失自己。还有凤……我不愿面对一个没有凤的未来，再去过过去那种机械般的生活！就算他恨我、怨我、鄙视我也好，我不愿忘记他……”

　　宁愿背负罪名直到永远也不愿忘记我，重新过幸福的新生活吗……凤的唇角上扬成了一个漂亮的幅度。看到他这抹笑意，众人也心有所悟的笑了。是啊，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重要是眼前，是未来。就算追回了时间，改变了过去又怎么样？或许那是可以改变一切，但那对此时，在这个时间维度的他们而言却没有什么意义……或许真正绝情的是他们吧？宁愿让逝去的成为记忆中最美丽的一页永远怀念，也没有勇气抹杀自己……

　　而与众人相反，皇帝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凰……你真的很自私。没有国哪儿来的家，为了大局有时候必须牺牲个人幸福，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对此，你不是一向很有觉悟的吗？为什么真正到了需要牺牲的时候你却放不下？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对不起，父亲……我没有办法，我放不下……我有丈夫，还有孩子，他们是那么可爱、听话、乖巧、可人的孩子……你要说我胆小也好，自私也好，我必须为他们争取存在的权利！哪怕，要做世界、做血族的千古罪人，我也——”

　　『胡闹！你是影守怎么可以因为儿女私情背弃自己的责任？！你明明知道我必须改变历史的原因！世界不能没有血族，我的无知令世界陷入如此困境，只有回到过去，阻止循世会覆灭才能解除危机，你却——』

　　“你这是在怀疑我，父亲。”深深的皱起了眉，凰很显然不想讨论目前这个话题。“这些年来，我做得还不够吗？”

　　『你很努力，但毕竟孤立无援，凰。你的能力终是有限的，腹背受敌，又可以支持多久？』

　　“我不是一个人。至少以后不是。凤的‘苏生’，利文的‘守护’，莉莉的‘治疗’，密斯林的‘再生移植’，我的‘空间置换’，我们五个人齐心协力的话，任何困难都不再是困难。”

　　『前提是你们可以齐心的话。首先你和凤就无法交心，做不到心灵相通互相扶持，更别提你身后的人们和天空花园中的人们了。过去的错误就是世界大多数不安因素的根源，治病就必须治根。我不希望世界会在我有生之年，因为我的愚蠢行为消亡，或是在自相残杀下沦为外星生命面前一块肥肉。在这片广大的宇宙空间中，有多少人对地球虎视眈眈，无视空间法则、身为影守年年与之周旋的你比谁都清楚。为了保护这颗蓝色的行星不为人鱼肉，为了你不会孤立无援、力尽而亡，我必须回到过去救回丧生在我手中的循世会，不计任何代价！』

　　无限感慨的叹息，凰轻柔的笑道：“父亲，你果然还是我光华无限的父亲，还是母亲用尽生命去爱的光之子……即使封印了光辉，即使为情所困，即使愤世妒俗，即使嘴上狠话说得再凶，依然是那个心系世界，将保护世界的责任放在心灵第一位的光之子……母亲若是看到，一定会很开心……可是父亲，我不是你，我不愿步上你的后尘。身为影守，我可以为了守护世界做任何事情，但是只有牺牲我的幸福这一点我做不到，我不想再过另一个痛苦的千年……

　　“父亲，活人的世界应该由活人来守护，而不是求助于死人。人应该反省过去而走向未来，不是错了重来，反反复复、修修改改。为什么你不相信他们可以创造新世界，而要寄望于过去诅咒你的人呢？他们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是你所爱的孩子，他们也敬你、爱你啊。关心他们、开发出他们潜能的是你，配合他们的个性、特色、所长给予他们合适自己的B’T的是你不是我，为什么你反而不相信他们？”

　　『呵呵，如果他们真的敬我、爱我，记得我对他们的好，又怎么会以那种神情站在我的面前和我战斗？不是我不愿相信他们，是他们不相信我。如果他们真的相信我，又怎么会这么指着我叫我恶魔？如果他们真的重视我，又怎么会想让我电路短路，永远孤独的在这宇宙空间中漂泊？你认为这算是同情我还是惩罚我？他们是皇国正面代表的四灵将啊，对我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人。你让我怎么相信他们？又相信什么？』

　　皇帝的话堵得四灵将心头直犯苦，后悔莫及。一向自负忠诚的龙更悔得肠子都绿了，真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冲动，为什么坚持了十来年了却在最关键的时候不相信皇帝。

　　“父亲……你明知这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话令他们误会了，又何苦赌这一口气呢？”凰摇头叹息，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像孩子一样别扭。更清楚这份别扭之后，代表的是什么意义。

　　“父亲，四灵将也好，七魔将也好，阿拉密斯也好，我相信我选中的人们会成为优秀的、没有前代阴影的影守，甚至可以不用躲在世界的阴暗面，以君临天下之姿光明正大的守护世界。所以我必须阻止你，为他们争取前进的权利。”

　　『……我早知道的。在你以这身装备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知道了……你坚持的终于与我不同了，你想要保护你的家庭、身后的人们和现在的世界，就像当年拉法罗选择的一样……你终于站到了我的对立面，遵从诅咒，对我亮出了剑。』

　　“我也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在你将「血天使」装备在撒拉弗身上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终有一天我们会走到这一步。父亲，是你自己放弃了挣扎，遵循了诅咒，将剑硬塞到了我手中……”哀伤的透过B’T拉法罗看向皇帝，自己最敬爱的父亲，凰的眼中却是一片安祥。

　　“我不愿向你挥剑，我相信人定胜天，相信只要我全力以赴，就一定可以打破束缚……可是不论我怎么机关算尽、设想周全，还是没有办法做到百分之百预测事态。那一片太阳叶的出现，是我如何也预测不到的。就因为这一个失算，拉法罗提前了一分钟行动……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有的努力全部白废了……我已经尽了全力了，还是没有办法改变命运，终究还是要与你兵戎相见……”

　　所有的牌都已经摊在桌面上了，话也已经说尽，剩下的只是赤裸裸的亲子对决的事实，无法摆脱的命运。

　　皇帝以非常平静的声音开启了B’T拉法罗的战斗系统。『不用再多说什么了，我明白的。时至今日，我们已经很努力了，逃不掉，就只有面对。事已至此，为了各自的希望和想要保护的东西，出手吧。就看看机械皇国最初和最后的B’T谁更强，看看你和我，谁的信念更坚定，更正确吧。』

　　淡然觉悟的一笑，凰第一次在人前开启了自己的半身——B’T撒拉弗的战斗系统。火红色的铠甲快速覆盖了她的身体，一个比B’T拉法罗小上许多的拥有十二只血红色翅膀的血天使出现在黑暗之中。最初与最后，皇国唯二的两台人形B’T在浩瀚宇宙中对峙，拉开这场延续了近千年的战斗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