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凰》朱韵凰

34、梦与现实

　　『拉法罗死后，我们父女相依为命、浪迹天涯，在这个否定我们的世界上挣扎存活这么长时间为的是什么？你忘记了吗？凰。我们为的不就是让拉法罗复活，等待一家团聚的这一天的到来吗？现在梦想终于可以实现了，为什么你却要阻挠我？！』

　　“因为我知道，不论怎么做，我们的梦想都没有实现的可能……” 悲痛的看向父亲，凰残忍的说出了事实，对她、对皇帝而言最残忍的失败。“拉法罗做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她不是我的母亲，也没有超越母亲的可能，更无法接受抑制剂，只是一个嗜血为食的杀人机械罢了……看清事实吧，父亲，我们失败了……克隆、基因再生、异体培育、生化人、生化机械、生化移植合成……千年来所有的方法都失败了，集你我两人的智慧和千年的时间也无法令母亲复活。她不是母亲，只是一台以母亲的细胞做出来的有她能力的嗜血机械而已！科学的力量改变不了生命的定律，也无法挽回已经消逝的生命，拉法罗在1382年就已经死了…不论我们怎么做，母亲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我们没有失败！拉法罗一定会回来的！只要让时间倒流，就可以改变历史！只要可以回到过去，回到我没有消灭血族之前的时光，就可以改变命运！』皇帝无法接受凰所说的事实，因为在他眼里，还有着最后一个希望。

　　“就算时间真有可能倒流，那也不是这个拉法罗可以做得到的！就算她有着母亲‘控制时间流’的能力，也没有可能让时间倒流！你明明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血族的力量来自于心，只有拥有强烈的感情，发自内心强烈的希望才能发挥出强大的力量。母亲如此爱你，也只能做到让时间停止而已，你以为这个没有心、没有爱的机械有可能做到母亲做不到的事情，让时间逆流吗？别再欺骗自己了！”

　　『拉法罗的力量是‘控制时间流’，只要满足条件，让时间逆流是有可能的。拉法罗生前并不是做不到这点，而是情势上并不需要，而且她长时期没有吸血，身体缺乏营养，能量处于贫乏状态。……我已经计算过了，只要让拉法罗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血都吸尽，就算她没有心也可以做到让时间逆流。』

　　只要让拉法罗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血都吸尽，就算她没有心也可以做到让时间逆流？！终于了解到皇帝真正的目的，包括凰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血都吸尽……父亲，你疯了……你真想毁灭这个世界吗？！这是你最爱的世界啊！是你全心全意守护的东西啊！”凰惊恐的呐喊着，事情终于向她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是能够让父亲改变主意。“醒醒吧，父亲！你以为母亲会高兴看到你这样做吗？你忘了母亲为什么而死的了吗？你这样对得起她吗？！过去这么多年来，我们已经犯下太多、太多的罪孽了，难道还要再继续下去吗？三次的世界大战，有多少人丧生，有多少人因为我们承受了和我们一样的痛苦？难道你一点都不自责吗？你还想杀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命？他们是无辜的啊！”

　　『他们无辜，难道我们就不无辜吗？我同情他们，为什么没有人同情我们？！我为什么要自责？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只要我自己可以过得愉快，就算横尸遍野又怎么样？非我族类就是敌人，是敌人就要斩草除根、赶尽杀绝，这些都是人类教我的！从千年前起，人类就已经是我们父女的敌人了，这是他们自己定下的定义不是吗？我只不过按照他们下的定义，做和他们一样的事情罢了！到现在你还同情他们，还帮他们说话？你忘记他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父女、怎么杀死你母亲的了吗？！你忘记这近千年来我们的痛苦了吗？！你难道没有恨吗？！人类对我不仁，我为什么要对他们有义？！』

　　“忘记？如果真能忘得掉就好了……我们血族，最大的缺点就是记性太好，感情太强烈，就算我想忘也办不到……”苦笑着，凰老实的说出心里话。“从出生开始我就是人类的眼中钉、肉中刺，是被世人排斥世外的诅咒之子，是人类除之而后快的吸血鬼。人类灭我全族，逼死我母亲，害我家破人亡不说还无休止的追杀我们父女，让我们近千年来尝遍了世间所有的痛苦……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不恨？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父亲，高高在上的在尘世之外看了近千年了，你不可能没看透的，所谓的世事轮回，因果循环……凡事有因就有果，就好象无需等我复仇，没有了公敌的人类就已经在为自己的罪做出了补尝一样。……远远的看着人类自相残杀，看着他们尝受和我一样的痛苦，我不否认我曾经觉得很快意。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这种复仇的快感很快消失了。当我根本什么都还没做，昔日的仇人就已经一一死在我面前，全成为一撮撮黄土时我就明白了，复仇、憎恨根本没有意义。血族拥有的最大武器，就是时间，它仿佛一把利刃，自然会将仇人一一斩杀在我面前。

　　“……随着时间过去，所有杀害母亲、伤害你的人都死了。慢慢的，叫嚣着要我们父女去死的人们也都死了。直到五、六百年前，就连知道我们曾经存在的人们，也都不存在了……父亲，你还有什么好怨恨的呢？不论怎么憎恨，我们的过去也不会改变，恨不会赋予我们美好的未来。时刻记着那些，只徒令自己伤心罢了……会令自己伤心的东西，不要也罢。”

　　好一个会令自己伤心的东西，不要也罢！这种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如果恨是一种如此简单就可以抛弃的东西，世界上又怎么会每天都有无数悲剧发生？像他们这些战争孤儿，哪一个心中没有恨？又有哪一个可以忘记恨？更何况皇帝所经历的，是如此惨烈的背叛与诛杀。听了凰的话，众人感伤之余也不免心中摇头。凰和皇帝同样经历，她自己心中都还有恨了，这样劝解皇帝，根本就不会有用……

　　『会令自己伤心的东西，不要也罢……所以你当初选择了自我催眠，抹掉自己的过去和憎恨。』皇帝感慨的长叹一声。『就这一点上，你比我强，凰。你可以做得到我做不到的事情，敢于用一颗宽恕之心换一个友好相处的想望。』

　　抹掉自己的记忆，换取一个友好相处的想望……为什么说是“想望”，而不说是“机会”呢？难道血族与人类友好共存，只能是一个梦想吗？为什么？在座众战士心中都有着疑问。

　　『忘记了一切之后，你不再拥有痛苦，我很高兴，也很庆幸你不用再受到仇恨的折磨……你没有烦恼的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对我来说比什么都珍贵，对任何一个父亲来说，女儿甜美的笑容，都是最大的安慰吧……因为你的笑容，我曾经放下过怨恨，带着你、米夏、娜夏和其他孩子们，在机械皇国里过最平淡的隐居生活。为了可以让你永远如此快乐，我放弃了所有的报复，不再贩卖军火，只希望可以保护你的笑容和孩子们的安逸生活。……那段时光是失去了拉法罗之后，最快乐的日子，我也曾经希望可以永远如此生活下去……』

　　“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不顾你的反对偷看外界就好了……如果我没有出去，你就不会重新燃起怨恨，都是我的错……”捂住脸，凰悔不当初。

　　『你有什么错？凰……你只是想帮助人类而已，只是看不过战争的残酷，希望可以早一点结束战争而已。』柔声安慰女儿后，皇帝的声音竟然一百八十度转变，变得冰冷无比。

　　『人类的世界就是一个机械的齿轮运动，看似瞬息万变，其实却是永远的一成不变。战争、和平、再战争、再和平，人类的社会就是在破坏和建设之间无限循环。因为想要扩充领土，得到更多利益，所以侵略别人；因为嫉妒别人拥有比自己好的条件、资源，所以就想占为已有；因为害怕别人威胁到自己，所以在那之前先毁灭别人。同类也好，异类也好，只要对自己不利就要消灭。就好象车轮转动一圈后就会回到原点再转动一圈一样，不论转动的同时行驶了多长的路，还是不会改变本质。每每在同样的心思的下开战，在同样的呼声中结束战争，改变的只有战争时使用的武器，以及统治者和王国的名字罢了。而不论哪一朝哪一代的战争中，吃苦受罪的人都是没有力量的百姓，绝不会是策划战争的人们。不论文明如何进步发展，人类的内心都毫无寸进，只是科技越发达，一切真实就更加明了罢了。

　　『我了解世界，了解人心，但是我更了解你。我早就知道你如果知道了外界的情况一定无法坐视不理，一定会忍不住出手，所以才禁止你接触外界，让你在禁区里生活。谎言总是比现实来得美丽，我不希望你看到太多丑陋的真实。这个世界只会伤害你，只要你踏出皇国一步，就必须面对无数的痛苦和残忍的现实，一再受伤，因为你的心实在太软了。哪知道你宁愿违抗我的意愿，也想了解那些丑陋的真实，逼得我不得不毁了撒拉弗，折断你飞翔的翅膀，威胁你、软禁你。

　　『……可惜我忘记了你的能力是“空间置换”，空间在你面前等同无物，就算没有翅膀无法飞翔，也可以自由往来任何地方……我从不知道你也有那么任性、叛逆的一面，会不听我的话一意孤行。你当初大概觉得我是个很不讲道理的爸爸吧？因为你到外面去看一看就破坏了你的B’T，什么都不肯说明就软禁你，所以更加激起了你的叛逆心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段是之前凰完全没有提及的，凤非常在意，他直觉的知道这就是一切的转折点，也是关键所在，下意识的问了出来。

　　淡淡的看了一脸深思的凤一眼，承诺过会将所有事情告诉他的凰苦笑着告诉他真相。“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了吧？我曾经认为世界都和植物园一样美丽，认为世界上的人们都过着和我一样充裕的生活，没有战乱、没有饥荒、没有欺压。了解到外界不如我想象中的好时，我很生气，所以向外界寻求自己想要的答案。只是我没有告诉你，那是1943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

　　“第二次……世界大战……？”凤愕然的重复着这个名词，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到外界去，看了硝烟四起，尸横遍野，人人都是一副为生活痛苦不已，担心战火会烧到自己头上的景象，我很震惊。外界的人和皇国的人们生活反差实在太大，大到让我无法漠视。同情心让我无法对看到的人间惨剧视而不见，被最爱的父亲欺骗更让我产生强烈的逆反心理，所以我做了件让我后悔一辈子的事情——将倒在我面前的密斯林变成了血族……”

　　凰这么一说，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到了密斯林的身上。成为焦点的密斯林对凰的话似乎有所感觉，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我的能力是‘空间置换’，只要我想，瞬间平息一场战争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把所有想战争的人全部转移到另一个空间去就行了。可是我没有忘记自己是机械皇国的公主，我不是一个人，不能因为一时的同情，将皇国卷入事非。而且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被人类追杀的恐惧感依旧留在心中，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在不会令皇国陷入危险的情况下平息战争。就在这时，有一个男孩倒在了我的面前。那个男孩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虽然伤得很重、奄奄一息，眼睛非常的闪亮，充满了求生的意志、对世界的不舍和对生命的渴望……所以我给了他活下去的力量，也给了他反抗命运，完成希望的力量……在密斯林的作用下，两年后战争就平息了，如我所愿。可是，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男孩却永远的消失了……”

　　“消失？”看了眼明明还活着的密斯林，战士们都不了解凰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漂亮眼睛……这四个字和现在的密斯林，还真是一点也不搭札呢。再怎么仔细看，密斯林的眼睛也还是整个一片血红，连瞳孔都看不到，就像吸血为食的赤眼蛇一样，哪里谈得上漂亮？

　　“大战结束通告发出的第二天，就有一出惨剧在我面前上演了……因为倾出全力平息战争，累到不省人事的密斯林被他最爱的人以千年前处死血族时的方法，五花大绑的钉在十字架上，架上了火刑场……”

　　“什……么？”看着密斯林别过头去，战士们呆住了，他们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大战结束的第二天……将平息战争的救命恩人架上火刑场…然而还是被他最爱的人……这一次，战士们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帝会这么恨人类了，是二度伤害啊……一个米迦勒的悲剧的伤痛尚未抚平，又加上了一个密斯林的悲剧，而且这个悲剧更加惨烈，将所有的希望都抹杀掉了……

　　“我真的是个笨蛋，是不？以为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曾经有过的痛苦，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结果却是，这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就算记得凰•莫里西斯的人们都死了，人类也不会接受血族……忘记过去无法赋予我未来，所以我全都想起来了。然后，再也不会再忘记，也不会忘记因为我的介入，造成了多大的悲剧。

　　“……当初那个倒在我面前的男孩那双漂亮、闪亮、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的眼睛时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也只能出现在我的记忆中了，因为这双眼睛被烟薰得变了型，连瞳孔都看不到了，爱被恨所取代，生气也转变成了死气……百年来我时常在想，如果当时我没有把他变成血族就好了。如果我没有那么做，他根本不会那么痛苦，最多□□上痛上个两三天，一切就都结束了。可是就因为我将他变成了血族，他才会被全世界的人追杀，还被自己最爱的人贯穿心脏钉在十字架上，被无数的人侮辱。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我怜惜的孩子被架上火刑场，钉在十字架上时眼中流出的泪水，忘不了他在火焰中希望父母回心转意而发出的呼唤，忘不了他眼中的爱转变成恨时的挣扎，更忘不了他获救后将父母插进他心脏的银钉插还父母后发出的绝望的惨笑……我到底为他做了些什么？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自以为自己拥有近乎于神的异能，可以改变些什么，可是结果我只是把事情越弄越糟罢了。我将他从死神手中救下了两次，可是到头来我发现，这根本是我自作多情，都只是令他更加痛苦，加长他痛苦的时间罢了……”

　　“的确成了血族之后，我的人生就全变了，今天以前也没有过什么幸福，但是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凰大人。”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身为话题主角，自己不表个态就太说不过去了，所以密斯林终于打断凰说了话——以今天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平静的心情述说自己过去最不想触及的伤口。

　　“你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不论我是什么样子都爱我的人，也是唯一疼惜我，而且会永远疼惜我的人，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当时就说过了：‘从今往后，我的生命为你而存在，让我用你赋予我的生命，为你尽其所有。’……以血族辈分来说，你算是我的母亲，可以有你这么个血亲，我一直很满足。这么多年来，如果没有你，我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是我黑暗生活中唯一的慰藉。虽然说过去不堪回首，但是你始终是个好母亲，没有让我疯狂的度日，也教会了我生存的意义。

　　“……过了百年时间，你总算替我找回了自我，找回了希望和道路，所以过去怎样也无所谓了，反正对我们来说，那也将成为漫长人生当中的一小部分。现在我对身为血族的自己没有任何不满，甚至庆兴自己拥有力量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别人怎么对待我是别人的问题，我怎么对待别人就是我自己的问题了，所以现在我不会再迷惑，就算结果和百年前一样，我也不会再怨恨任何人。”

　　“你不怪我，我却无法原谅自己……你算是我的孩子，可是我却从没给过你些什么，连为你指条路都做不到……我是世上最差劲的母亲。如果我早一点想通，如果我没有那么迷惘，也不会让你痛苦这么久。在将你变成血族时还自信万分认为自己可以做好一个母亲，可以引领你走一条幸福的路，结果我自己都不知道对我们来说，什么样的路才能够得到幸福。以为自己很聪明，看透世间一切，比起无知的人类强上百倍，结果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是怎么做怎么错。面对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自己很可笑。世界不是数学题，没有固定的正确答案，有的只是未知和迷茫……

　　“活着真的是一种幸福吗？如果是，为什么我眼中所见的人们，都活得那么痛苦，那么生不如死？死，又真是一种悲哀吗？人的一生如同昙花一现，是那么的短暂，早死晚死总是会死，早一点被战火夺去生命，和晚一点因为生活困难而死到底哪个更加幸福？我不知道。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活下去才真正需要勇气，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都不会再知道，也不会再痛苦，可是活着就必须面对各式各样的辛酸。看着人们不断在生活中挣扎求存，尝遍各式各样的痛苦，说不定比起在战争中活下来，必须面对失亲之痛、无家可归之苦等等数不尽痛苦的人们，死在战争中的人们反而更加幸福。

　　“……呵呵，这归根结底是因为我是不老不死的血族吧，生、死这两词离得太远，实在是没什么概念。活着，没多大感觉，死，也不过就是回归黑暗罢了。对我来说，一千年和一年的分别大概只在于一千年时间可以创造一个机械皇国，一个天空花园，而一年不行。

　　“多做多错，人世间的事情真的不是我这个血族可以管得了的，所以我再也不敢再做些什么了。我只能让自己沉睡，什么都不要管，就算醒来了，看到眼前发生多么惨烈的事情，我也再不敢伸出自己的手……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再也不过问任何外界的事情，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皇国和天空花园之上……

　　“柏拉图所描绘的世外桃园真的很吸引人，我很想打造一个美丽的人间仙境，一个只属于皇国人们的仙境。将皇国所有人的希望结合在一起，运用我所有的智慧，在亚空间中制造一个天空花园……外界的事我无能为力，但是皇国是我力所能及的，所以就算只有皇国也好，我希望它是个世外桃园。……这也就是我们思想的第一个分歧吧？父亲。”

　　『是啊……你希望皇国置身事外，成为世外桃园，而我则希望全世界都成为皇国的一部分。以人所不能的力量介入世事是不可行的，所以我用的是人类力所能及的、机械皇国最多不过的武器。……人类之所以战乱连连就是因为有所谓的‘国家’的分别，只要没了‘国家’，世界统一成一，就不会再有战争了。为了统一世界，资金是必要的，要养活一个国家的人口，当然也需要钱和物资。皇国做的本来就是军火生意，反正人类喜欢打，皇国就给他们武器，让他们如愿打个痛快，乱世之中求生，各凭本事不择手段才有活路，战争的年代吃战争饭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样对于完成‘创造一个没有战争、没有种族分别的世界’这个梦想也可以更近一步……

　　『我知道你不赞同我的作法，不过虽然对世界的看法上，我们有了分歧，但是对皇国的心意是一样的，所以我才让米夏做我的代理人，只让你做内务主管。米夏虽然在处事方面慢慢失去了良知，但是在本质愿望上并没有改变。』

　　“人类是叛逆心理强烈的生物，只有力量的话，是无法征服人心的，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用武力可以征服世界，可是却征服不了从战争中活下来的人们的内心。就好象皇国中的孩子们一样，虽然生长在皇国，但是依旧不会遗忘战争带来的仇恨。只要他们知道是皇国的武器害得他们家破人亡，不论皇国对他们有什么样的恩情，都不会比仇恨来得重要。”关于这个分歧，凰和皇帝之间早不知道辩驳过几千几百次了。

　　“仇恨的力量有多么强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什么你明知如此，还要将仇恨的火种引入皇国呢？你的所作所为让多少人一如当初你恨人类般恨你？就算你统治了全世界又如何？那终究改变不了你被天下人憎恨的事实！被你所爱的这些孩子们憎恨，你甘心吗？如果你甘心，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动手统治世界？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吗？皇国早在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就已经有了一统天下的实力。不论是经济上还是军事上，只要你想，只要你说一句话，就可以统一世界。”

　　『…………』

　　“因为你发现你错了，你发现就算你统治了世界，世界也不会因此变得美好。在你尽心于统治世界，净化世界的梦想的同时，皇国慢慢的在变质。最初建立的时候是那么的单纯，人心是那么纯洁，可是现在又如何呢？腐败现象层出不穷，利益化、层级化、堕落化现象越来越严重，就和这个世界其他地方一样，什么样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都真实的在反应，相信就算没有B’T拉法罗，灭亡的日子也不会太远。就算统治了世界又如何？就算消灭国家，让皇国成为世上唯一又如何？皇国本身已经问题百出，就算成了世间唯一，又怎能带给世界美好？”

　　除了悲哀的笑，凰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样，面对这样的过去。“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们费尽心血建立皇国，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看着皇国一天天改变，我始终想不明白，直到最近这十几年。……其实问题不是出在别处，而是出在身为领导者的我们自己身上。以为身为局外人，清楚了解世间一切，了解世间所有利弊及发展，却不明白‘非是局中人，不解局中事’的道理。有很多事情，不是当局者，根本就不会懂，也不会明白。

　　“正因为我们足不入世，只是在远离世间的天空之中如同看电影一般看待世事，太过耳聪目明，反而成了致命伤。因为不论什么事我们都只看得到表相，看得到缺陷，主观的认为只要克服缺陷就可以达成理想中的完美无争的世界，可是却不知道有些缺陷是无法克服的，不知道世界根本不可能如同我们希望的那么美丽。‘完美’和‘永远’，都只是幻梦中的词语罢了，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什么东西是完美无瑕的，也不会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

　　“世界万物都遵循着自然循环的法则，诞生、成长、兴盛、衰落、灭亡，人类也一样，世界也一样，有创建的一天，就会有终结的一天，‘永远和平幸福安乐的王国’是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的。我们心中所想的完美世界，只可能存在一时，而不会是永远，因为人心和世事一同在改变，在漫长的时间过后，意见会分化，思想会改变……

　　“其实，一切都只是我们自己的一相情愿罢了。一相情愿的期望，一相情愿的失望，事实上世界根本没有必要如同我们希望的那么美好，它的现在就是它的真实，未来如何谁都无法把握。我们可以做到的，不是‘让世界永远和平安乐’，而是‘尽可能让世界的和平安乐可以长久一点’。父亲，这一点，你应该也已经发现了吧？所以你才没有按照原定计划行动，没有去争取世界。自己国家内部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在找出问题所在，找到解决的方法之前，征服了世界也没有任何意义。在没有必要的时候，为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让自己的孩子们去牺牲，是再蠢不过的蠢事，所以我们都停止了征服世界的思考，投入到了皇国内部的作业之上，用比过去多几倍的心力去关心、注意皇国的每一个人……”

　　“如果你们早在十几年前就放弃了统治世界，为什么还要那样教育我们？！既然已经放弃了愿望，又为什么要给我们那种希望？！”再也忍受不了了，龙全身颤抖的喝问。凰的话将他过去、现在所有的认为全部打破了，还告诉他，原来他们一直被欺骗，所有的希望全部都是假的！

　　“我不记得我有说过放弃了统一世界，我只说过在找出并解决内部问题之前没有那个必要。不论如何发展，皇国统一世界都是迟早的事情。”看了龙一眼，凰非常坚定的给他准确答案，但随后却又附带上了苦涩的一笑。“说到教育问题，最初皇国建立的时候，并不是这个样子的。比起国家，它更像个孤儿院，没有强大的力量，但是却很幸福……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活与世隔绝，也没有想到统一世界之类的事情，给予孩子们的教育，只是单纯的望子成龙，希望大家可以在知识中找到乐趣。

　　“可是孤儿就是孤儿，知识面一广，就会想很多的复杂事情。得到幸福之后，人们就会想，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幸福该有多好，然后，统一世界就成了全皇国每一个人的理想。在理想的带动下，人人都渴望变得强大，希望用自己的力量让世间再没有自己这样的孤儿，皇国慢慢由家族式国家变成了一个军事国家，慢慢有了精英学院之类的机构……随着时间过去，最初的热情变成了机械的行动，在我们没有注意的时候，皇国的教育方式变得越来越冷酷、残忍，皇国也变得越来越无情了。到最近这半个世纪，教育方法更是尽显偏激……

　　“在有了达成理想的力量，可以给皇国过去千千万万的热血孩子们一个交待的时候，却发现皇国改变的事实，真是很大的打击。……在密斯林的事情后，父亲尽心于B’T拉法罗的制造研究，而我则把所有心思全部放在血族血欲抑制济的开发之上，所有事情全部交给米夏和娜夏，什么事情都不理。可是米夏使用生化人技术超出极限导致丧失良知，做事完全不顾后果。等到我们发现出了问题的时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看向众人，凰悲哀的轻道：“第三次世界大战是在米夏的失控、父亲的放纵和我的无视下扩展到如此地步的。让米夏多次使用生化人技术，丧失良知的人是我；让父亲憎恨人类，报复人类的是我；对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冷眼旁观的是我，放任米夏行事，见死不救的也是我……你们的惨痛人生可以说是我一手造成的，你们有绝对的权利恨我。”

　　恨吗？谁能不恨？没有人可以不恨！凰说得没错，她就是他们人生中的一个恶梦，是她造就了他们的痛苦生涯。可是恨是一回事，但同样染着别人鲜血，被别人家人憎恨的他们，又何尝有立场与资格去数落于她？更何况……回想她之前所说的种种，他们虽然恨，却也无法真正狠下心来怪罪于她……

　　换个角度，冷静下来想想，换了他们是她，他们又能怎么样呢？面对一再受伤、被背叛的皇帝，可以说些什么？面对和错误的过去同样的情景，又能做些什么？没有人会一再犯同样的错误，所以面临同样选择的时候，凰选择了见死不救，可是这样的选择也依旧不是正确的……人生的道路上根本没有一定正确的选择，不论如何选，都会有人欢喜有人受伤，凰这样影响力巨大的人的选择尤其如此，或许不论她怎么做，结果都是一样的。说到底，一个人一生的功与过，只有留待后人去评说，自己做事的时候，又有谁不是以自己为优先考虑，而会去在意他人死活？

　　凰是机械皇国的公主，有她，才有机械皇国，才有他们如今的生活。他们的悲剧因她而起，这说到底也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而他们的希望与未来是她给予，这何尝不是她全心全意的补尝？更何况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也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过去的事情则已经过去很久了，今天之前他们也没想过要找谁报仇。现在虽然了解了真实的一切，说实话，悲伤、愁怅、感慨的成份远远大于仇恨。或许是他们太薄情吧，记忆中模糊的儿时记忆比不过成长过程中的理想来得重要。也或许是凰的话发挥了作用吧，习惯于冷静思考、分析问题的他们才会被她所打动，同情她的遭遇，也能体谅她的选择和心情。加上了解到皇帝事实上并没有令他们失望，虽然因为心伤行为上有些脱线，但总的来说的确还是他们心目中那个慈爱、伟大的神一般的人。

　　以上几点加在一起，虽然还些事不太明白，但众人的心慢慢的平静了、原谅了，看开了，除了一个人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