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步蟾

95、生日快乐

　　“初蕊，初蕊，醒醒，醒醒。”
　　睡到夜半听到有人在叫我。做梦了吧，我翻个身继续睡。
　　“喂，醒醒啊。”
　　还在摇我。

　　费力地睁开眼睛，朦胧中依稀能见到程耀轩的轮廓，撑着身子对着我，一只手拍着我胳膊。
　　“唉呀，不要吵我。”我翻个身用被子把头蒙住。
　　“初蕊……”

　　第二天醒来，身边又是空无一人。我抱着被子怔怔地看着空空的大圆床，有一刻没缓过神来。
　　揉着眼睛下床，打开房门，扑鼻的香味迎面而来。

　　我纳闷地走到客厅另一边的餐桌。拿开扣着的碗盖，两碗面条，两个鸡蛋。
　　一阵奶油的浓香飘进鼻子，回头一看，程耀轩端着一块蛋糕出来。

　　“起来啦！快去刷牙洗脸准备吃早餐。”程耀轩走过来，放下蛋糕，把我推到盥洗室，然后倚着门框看着我。

　　我撇撇嘴，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你看我干什么？我……”我回头看了一眼镜子，没事啊。

　　我正梳着头，程耀轩突然握住我的手，然后拿走梳子，看着镜子，轻轻地帮我把头发梳顺。
　　“初蕊，你真美！”
　　不知道为何，我突然有一股冲动，想揍他一拳。

　　我把梳子拿回来，回头瞅了他一眼，“经理，你今天吃错药啦？”
　　“你们小女孩不是都喜欢浪漫吗？”
　　“可是……经理，你这浪漫……呃……”我努力地想着措辞。我发誓，我以前没觉得他这么噎人的。

　　说话间走到餐桌，赫然发现蛋糕上写着“生日快乐”，惊讶地回头，程耀轩正一脸含笑地看着我，“生日快乐！”
　　原来今天是生日了。
　　“谢谢！”

　　“你去干什么？”
　　“找手机。”我回答。拿手机出来给妈妈打电话，然后一边拨着号码，一边挑起面条吃。

　　“你给谁打电话？”程耀轩一脸的不悦。
　　“我娘。女儿的出生日就是妈妈的受难日，当然要谢谢我妈了。哎，妈。”

　　“蕊儿，生日快乐。怎么这么早就打电话了？”
　　“谢谢妈妈！你吃早饭了没？”
　　“已经吃了。你呢，有没有吃长寿面啊？”
　　“正吃着呢，还有鸡蛋，哦，还有一块小蛋糕。”
　　“自己煮的？”
　　“不是，是……呃，是，是电饭锅煮的。”我心虚地看了一眼程耀轩，他也正抬头看我，我忙低下头吃一口面条。

　　妈妈在电话那边笑得乐呵呵的。
　　“妈，我回头再给您电话，现在要赶着上班，就先不跟你说了。您跟爸多注意身体，我有时间回去看你们。”
　　“好了好了，你工作也要多注意休息，不要记挂着我们，我和你爸都好着呢。倒是你，多注意身体……”

　　“知道了，知道了。您也别总担心我，我很好，什么都好。啊，就先这样了。”

　　挂了妈妈的电话，对上程耀轩那石膏一般的表情，不是一般的冷啊。
　　“还挺孝顺的。”半晌程耀轩挤出这么一句话。
　　“当然了，我妈生我很辛苦的。”

　　程耀轩笑了，“将来生个闺女要像你这样孝顺，倒也让人省心。”
　　不知为何，他说到“孝顺”的时候，我却觉得有些讽刺。自从和程耀轩在一起后，我几乎都没怎么想家了，以前心里难过，时常会想到要回家去，虽然一次也没有回过，但是心里却是千遍万遍地盼望着回去的。

　　可是……去年过年，骗爸妈说没赶上火车，在这里多陪了程耀轩一晚上；除夕之夜，竟然从家里出来跟他跑到下半夜才回去……

　　在我这厢心里反省检讨的时候，程耀轩那里却在不领情。
　　“不过如果她像你这般没良心，那咱女婿可就该麻烦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似笑非笑地取笑我。

　　“谁……谁跟你咱的，谁要跟你生女儿了？”我耳朵发烧，低声抗议。但心里却是甜丝丝的。我们的女儿？

　　“不生女儿？儿子也行啊。”程耀轩笑得欢了。

　　上午到公司就见同事们都闹哄哄地，围在一处议论。
　　小茜见我来了，一把拉我过来，“初蕊，有人送你玫瑰花！”

　　果然桌上放着一大捧红玫瑰，娇艳欲滴。我过去拿起卡片，只写着“叶初蕊小姐，生日快乐。”并未署名。
　　“我数了一下，十九朵，爱到永久耶。初蕊，有艳遇了，快说说，是谁是谁？”

　　还能是谁？我抿嘴笑了，并未回答。抱着花走进办公室，找个花瓶插起来。
　　程耀轩进来看到花，一脸诧异地看着我，“谁送的？”
　　我隔着磨砂玻璃看到门外挤着的那些黑影，然后笑了笑，不在意地说，“不知道。”

　　程耀轩的眉头皱了皱。
　　真是会装，我心想。
　　然后在msn上给他发条信息，“谢谢！”
　　“什么？”
　　“我知道，花是你送的。谢谢，我很喜欢！”

　　程耀轩没再回，我抬头看他，看到他眼里的疑惑。

　　不是他送的？
　　再看看那花，突然觉得很碍眼。我抱着花出去，然后扔到垃圾桶里。小茜啧啧地甘可惜。

　　“好端端的花。初蕊，你可真狠心。”
　　“经理说花粉过敏。”我万分遗憾地说。
　　“早说嘛，可以先搁我这，回头再抱回去。”
　　“不……”

　　“您好，请问叶初蕊小姐在吗？我是花店送花的。”
　　我看了看花束，然后看看来人。小茜则早跳起来了，“天哪，初蕊，我来数数。”

　　送花人笑着把花递过来，“您好，请您签收。”
　　我看了一眼卡片，简单的一句“生日快乐！”

　　“九十九朵啊，初蕊！可是天长地久。啊，羡慕死了！”
　　在小茜的满眼羡慕中，我把花束重新抱进办公室。小茜在后面喊，“你不是说程总花粉过敏吗？”
　　“呃，这些些都还没开，应该可以没问题。”我尴尬地解释。

　　我喜滋滋地把花重新插上。
　　msn上开始滴滴地响，是小茜。
　　“初蕊，程总对你那花什么反应？”

　　我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程耀轩，低着头装模作样地认真工作着，我心里偷偷笑了。
　　“没反应。”
　　“啊？”小茜写了个失望的表情，“怎么会没反应呢？”
　　我：别觊觎我的花了，想要的话叫你家黎安买去。

　　小茜：瞎说什么呢，谁觊觎你的花了。我是问程总看到有人对你献殷勤，没反应吗？
　　我：别疑神疑鬼啦，我跟程总又没关系，有人送我花，干他什么事？

　　小茜：你少跟我来这套，就你和程总那点事，哼，骗得了谁？我看这花八成是他送的。不然他怎么偏偏对刚才那束花粉过敏。

　　我看着小茜的话不知该怎么回。
　　我：不跟你说啦，要干活了。
　　小茜：哼，被我说中了吧？生日快乐！
　　我：谢谢。

　　关了对话框，我想了想，又给程耀轩发了一条：谢谢！
　　等他半天没回，我心里嘀咕一句，“假正经。”然后开始工作。

　　项目到现在依然很复杂，等我注意到下班时间时，小茜她们在电话里叫，“初蕊，晚上一起去吃饭，替你庆生。”
　　我看了看对面的程耀轩，“谢谢，可是我已经有约了……”
　　“早知道你不可能有时间留给我们的。”小茜哀怨两声，说声“玩的开心”，然后就挂断了。

　　“你约了谁？”程耀轩好奇地问。
　　我笑了，“送我花的人啊。”
　　程耀轩的脸嗖地变了颜色，把鼠标扔到一边，走到我旁边“啪”地关掉了我电脑屏幕，然后拽着我的手就往外走。

　　“喂，你干什么？”我小声提醒他。
　　他一言不发，拉着我经过公司走廊，留下下班没走的同事个个目瞪口呆，然后等我们出门，我依稀听到里面爆炸的声音。

　　“好歹注意一下影响吧。”他终于放开了我，我握着被他捏的生疼的手腕跟他抱怨，“使那么大劲，弄疼我了。”
　　“上车！”
　　“啊？”

　　我看了看停在面前的车，还是杨经理那辆。
　　程耀轩先是带我去换了一身礼服，他曾经说过的，我适合的玫瑰色。

　　挽着他的胳膊，踩着细高的高跟鞋，披肩从肩膀滑下，我偷偷往上扯了扯，“经理，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吃饭咯。”他不以为意地说，然后跟着侍应生的指引，带我向前走。
　　灯光幽暗暧昧，轻音乐缓缓流淌着。从一个条小径走过，脚下还有淙淙的流水声，我跟在他身后，抬头挺胸一步一步地走，眼角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叮咚，叮——咚——。
　　旁边的落水滴在下面不同的杯碗上，竟然自成音乐，意想不到的美妙，仿佛深处空寂幽明的山林，静静地听心脏里血液的环流。滴答滴答，一下一下，输送着生命的源泉。

　　“这个水滴声好好听。”我由衷地赞叹。
　　程耀轩笑了笑，像服务员要了餐，然后回答我，“我很喜欢这里的环境。”

　　我环视周围，各处都是不同的情侣耳语，但是每个桌子都离得很远，旁边的摆设也各不相同。或古朴，或现代，或田园，或都市，但是看起来却又那么相得益彰浑然天成。更重要的是，几乎所有人的穿着都是正式讲究的。

　　低下头来看了看我自己的衣服，再看看程耀轩的西装，难怪他要先带我去换衣服了。
　　“经理，这里……很贵吧？”所以刚才连菜单都没给我看。
　　程耀轩愣了一下，“还好吧，我也就来过一次。放心吧，就这一次我还负担得起的，只要你别迷上这里。”

　　“其实这里也没有那么好啦，就是刚来有点新鲜。”
　　程耀轩露出好看的笑容。
　　我心里突然蹦出一个词，明眸皓齿。
　　然后我为这个词笑了。

　　这顿饭到底花了多少钱，我也不清楚。既然程耀轩说他能负担，那我就先不操心了。不过他说了一句话，真是让我毕生难忘。
　　“幸好你一年只有一次生日！”
　　气死了，好像是我逼他带我到这里来似的。

　　吃完饭，我们又去看了芭蕾舞音乐会。
　　我真是服了他了！
　　经理，我们不用玩这么高雅的。我是喜欢舞蹈不错，可是，可不用这么矫情吧。

　　“这个芭蕾舞团上一次来中国还是好几年前呢，我可是花了好大劲才弄到票的，要不是你喜欢，我才懒得淘神呢。”
　　我笑了，“经理真好！”

　　我是喜欢芭蕾舞不错，所以上半场我看的兴致高昂。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艾青所说的“像云一样柔软，像风一样轻。比月光更明亮，比夜更宁静。”

　　那演出服装如梦似幻似，那些轻盈灵动的身姿像是仙女一般美好，还有那优美动听的旋律，加上这昏暗的灯光，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当雷声一般的掌声响起时，我揉了揉眼睛，看看台上谢幕的演员，以及在漫天万花中慢慢合上的帷幕，傻眼了。
　　“这是……结束了？”
　　“嗯。”程耀轩似乎极其挫败地说。

　　“他们跳的真好。”我发誓我是真心的。
　　“那你还能睡着了？”
　　“我是怕我在旁边您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美女看。这不是为您提供机会么，倒不领情了。”
　　“叶初蕊，你倒说说看，是谁不领情了？”

　　“我……”是我理亏，是我词穷。
　　一路上再无半句言语。
　　“经理……”他不理。
　　“对不起。”依旧不理。
　　“谢谢。”总算有些缓和。

　　“真的很好看。实在是太优美了，还有后面那个交响乐团，那些音乐，真的……很美。”我本来是想解释为什么会睡着的，但不知不觉忘了初衷，“所以才会让人轻松，不知不觉想要睡觉，我觉得这样才是艺术的最高境界。芭蕾舞是一种安静的舞蹈，这些舞蹈我以前也都很喜欢的，当然，现在也很喜欢。但是，怎么说呢？放弃过了的东西，怀念可以，但没必要迷恋了。”

　　我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程耀轩的臂弯里，正从小区的停车场往楼里走。
　　我揉了揉眼睛，挣扎着下来，“我又睡着了？”
　　程耀轩低头温柔地看我，制止我的乱动，“别动。累了？”
　　“没有，就是有些困。”

　　他抱着我一层一层地台阶上去，我听着他心跳咚咚乱跳，看着他额角沁出汗，默数着他的步子。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放我下来吧。”
　　我知道自己并不轻，尽管现在依然还有些瘦，但是一米七的个头在那，怎么也不可能太轻的。他这么一路上去，该有多辛苦。

　　他轻轻摇摇头，面带笑容，目光温柔。
　　“去坐电梯吧，还有五层呢。”
　　他只是笑笑，闭口不说话，一步一步坚定踏实地向上走。

　　这个傻瓜。我把头埋进他臂弯，轻轻拽着他微微汗湿的衣衫，让汗水与泪水交融。
　　终于到了，他却还是不肯放下我。我掏出钥匙开门，一阵馨香扑鼻而来，甜美芬芳。

　　我抽抽鼻子，“什么香味？”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推开房门，拉开灯。
　　“啊！”我忍不住惊呼。
　　我们那个大大的向日葵床的圆周铺满了娇艳的玫瑰，含珠泣血，花香流动，熏人欲醉。

　　“这是……”我傻眼了。
　　“白天你收到那束花的表情太让我嫉妒了。”程耀轩恨恨地说。
　　“多少朵？”
　　“九百九十九。”

　　无尽的爱。
　　我抿嘴笑了，“所以经理才整出这么一个浪漫的晚上帮我过生日？”
　　就为和那十九加九十九朵玫瑰赌气？真是幼稚！

　　“你还说，气都被你气死了。”
　　“经理，我很怀疑你下个月有没有钱付我工资。”我说完，拿起衣服进了洗澡间。丢下程耀轩目瞪口呆。

　　关上洗澡间的门，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处心积虑，我算领情了。可惜……

　　浪漫对我来说，早就不是什么值得感动的事。
　　大学校园里那些想象力丰富的浪漫主义男孩，有多浪漫他们就能做到有多浪漫。飘着玫瑰的气球，点着蜡烛的心，即使你坐在那中间优雅地弹吉他又怎样？女孩子为之感动的又岂是这一些大张旗鼓的铺张浪费？不过就是在你那用心良苦之下的那一句告白，那简单的一句“我爱你。”

　　程耀轩做了这么多，什么高档的餐厅，什么高雅的舞会，还有这铺满一床的玫瑰，又有什么用？
　　只是，这不像是他会做出的事。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了，还能像二十二岁的男生那样，千方百计地只为讨女朋友欢心。
　　所以，他不知道，女孩即使喜欢浪漫，其实也是喜欢那句深情的“我爱你”么？

　　谁是导演？
　　我突然很想知道。

　　悄悄出来，推开门缝，程耀轩正躺在床上打电话。
　　“她根本无动于衷，只说困了，想早点睡觉……昨晚？昨晚根本叫不醒她……扔了，现在都过了十二点了……算了，算了，她这段时间太累了，是我考虑不周……好，你辛苦了，要什么说吧。……那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吧。不过别太过分哦，轩哥我现在可是穷光蛋了……好了，挂了。”

　　我退出来，然后装作不知情地进去，漫不经心地问他，“给谁打电话呢。”
　　程耀轩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没事。”
　　我坐在床上，手从玫瑰上拂过，柔柔亮亮的感觉从掌心传来。

　　“很漂亮呢，玫瑰。”
　　“今天送你玫瑰的是谁？”
　　“不是你吗？”
　　“我已经吩咐打扫清洁的阿姨把花扔了。”

　　“小气！”
　　“拜托！难道有人要勾引我女人，我还大方地双手奉送吗？”
　　“这事你又不是干不出来……”

　　“你……”
　　程耀轩看了看我半晌，“叶初蕊，世上怎么还有你这种女人？”
　　我拉过被子躺下，“不跟你说了，我困死了。今天，我很开心。但是经理，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浪漫那种不切实际的东西的。你自己不是也说过吗？我不是小女人，你又何必要像对小女人一样对我呢？”

　　我所害怕的，不过就是你把我当成了别的某个小女人。
　　会叫程耀轩“轩哥”的，除了小荞又还有谁？程耀轩以为我和小荞同岁，所以会有相同的心理？他明知道我不是那种小女人，明知道所谓的浪漫，对我而言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为了什么？为了那颗无处安放的心。为了那个在我这个年纪时离开他的那个人，那个至今在他手机里，以“老婆”的身份存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