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步蟾

88、第八十七章 对联

　　腊月二十九，公司已经不剩几个人了。我东西也早收拾好，只等下班了直接去火车站。
　　虽然一早就把行程告诉程耀轩了，可真就这么走了，还是觉得心里空空的，想来想去还是想再见他一面了再走。

　　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又不敢直接去他办公室找他，谢燕青应该也还没走。自从我调到生产部后，谢燕青就回到了经理室。
　　想了想，拨了他的内线，电话是谢燕青接的，我听到她的声音，赶紧挂断电话。

　　他去哪里了？
　　拨他手机，还是不接。再拨内线，依旧是谢燕青接的。
　　看看时间，再不走要赶不上火车了。

　　于是给他发了三个字，“我走了。”然后潇洒地背起包。
　　到公司楼下，华灯初上，想到四个小时后我就可以在这万家灯火中回到家里，就可以看到一年没见的爸爸妈妈，可以跟他们撒娇，可以吃上妈妈亲手做的饭，那该多幸福。原以为自己并不恋家的，可当回家尽在眼前时，才发现自己的心情是如此地迫不及待。

　　可是这个时刻也是几乎所有人回家的时刻，路上来来往往的全是车辆，出租车到这里都早载着人，我在门口站了十几分钟都没打到车。真是的，平时也不见这么多人呀。
　　看看时间，真让人着急啊。

　　“美丽的小姐，可否为您效劳？”车窗摇下，竟是程耀轩的脸。
　　我喜出望外，几乎就想立刻抱着他。
　　“呀，经理。”

　　我拉开车门进去，“这车是谁的？”
　　“杨威的。”程耀轩在我面前提到他以前同学时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用两天假期换来的。”
　　“经理，你真是我的救世主。今天根本打不到车。”我看看外面的车水马龙，“幸亏我有准备，没掐着点买票，不然肯定赶不上。”

　　“几点的票？”
　　“八点。”
　　“还有两个小时呢。”
　　“路上堵车，在车站等等总比这里好。”
　　“这么想回家了？”
　　“当然了，一年没回去了。”

　　程耀轩沉默半晌。
　　“怎么了？”我问他。
　　“你走了，我怎么办？”

　　他撒娇似的口气问得我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本来激动不已的心情，更加心潮澎湃了。然后我突然想到，他的家人，在哪里呢？他极少跟我说他的家人，如果不在中国，那岂不是大年三十所有人都团圆的日子，他却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了？心里突然泛起一丝柔情，几乎就想说，那我留下来陪你。

　　话到嘴边生生地咽住了，如果不回家，我的爸妈怎么办？留他们二老孤单地守着房子过年，我更不忍心啊。一年之间，我可以陪你过着每一天，可是他们就这么几天。

　　“今天晚上陪我好不好？明天再走。”
　　“我的票已经买好了。”
　　“就你那几十块钱的票，我赔给你，明天我开车送你回去。”

　　我有些犹豫。
　　“可我已经告诉我爸妈今晚到家了。”
　　“那再打个电话就说堵车，明天我一早我就送你回去。”

　　“可是……”
　　“就一个晚上。”
　　我想了想，咬咬牙，“那好……”

　　我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凑过来亲了我一口，“乖。”然后乐呵呵地笑了。
　　我臭着脸哀怨他，他正襟危坐。我哀怨着哀怨着，也就笑了。
　　刚才怎么都找不到他的时候，我是多么想再见他呀。

　　当我发现车停下的地方已经是到家了时，我才反应过来，他早就预谋了，即使我不答应，他也没准备送我去车站。
　　“经理，你真阴险。”
　　程耀轩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宝贝，你今天表现得真好。”

　　他突然唤我一声“宝贝”，心跳又不自觉加快，别过脸去看别处。但随即我就明白了，他的本意根本不在于我是否留下来，而只是在试探，在我心里，他和我父母，谁更重要。

　　想到这里，我心里突然有些不高兴同时又有了些许负罪感。他凭什么来试探和我爸妈比较分量？可是，我又确确实实把天平偏向了他这里。

　　“经理，你爸妈呢？”
　　“他们明天到北京。”程耀轩说得自然，丝毫不以为意。
　　“哦。”
　　等你爸妈回来，就不要我陪了。
　　我心里幽怨。

　　晚上我赌气背对着他睡觉，他依然把我拥在怀里，下巴抵着我头顶，“在别扭什么？”
　　我不理他。

　　“我家装修好了。”良久，他在背后说。
　　我的脊背僵了一下。难怪他执意要多留我一晚，原来过了今晚，等过完年我再回来时，他就要走了。

　　这是最初我们约定的不是，他只是这段时间没地方住，所以投奔我。他家装修好了，他自然就回去了。
　　回去和他的家人在一起。

　　我更不想理他了！
　　他低头吻我的头发，“一点都不留恋我么？真没良心。”
　　“没人跟我抢床了，我乐得自在呢。”可是，没人抱着我睡觉了，也会孤单的。
　　“是吗？那就最后再跟你抢一次了。”他说着突然把我翻了个身，然后吻上来。

　　我伸手推他，最后却屈服在他的温柔与粗暴里。
　　我真的很没用。

　　这一个多月，我几乎每天都一直加班到很晚，晚上基本都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他抱着我，倒也没做什么。我既对他也不抵触，也就任由他。谁知他就这么一次主动，我就根本无法抗拒。
　　程耀轩，你说我是女妖，我看你才是妖精呢！

　　我心里呐喊，却不敢抬头看他。
　　“搬去我那，好不好？”程耀轩依旧吻着我的头发。

　　我抬起头来，碰上他漆黑发亮的眼眸。
　　他眼里噙着笑意，带着一丝促狭。我读懂了他的意思，又羞又愧地再次低下头来。

　　他来我这里借宿，和我搬去他那里，虽然看起来都是一样，但实质上却大不相同。他不确定我愿不愿意去他那里住，所以才会这样试探我，结果我根本就没有抵抗他。然后告诉他，也告诉我自己，既然不抵抗他，那自然也不会抗拒搬去他那里住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贪恋着他的体温。
　　“我等你回来，再告诉我答案。”

　　“我大老远送你回来了，连杯水都不招呼就赶我走？”程耀轩敲着方向盘抗议。
　　我摇摇头，“不行就是不行。”
　　“这世上没良心的人，叶初蕊若居二，真没人能第一了。”
　　“是吗？过奖了。”
　　“算你狠！”程耀轩恨恨地说。

　　我得意地看着他把车门打开，然后推门下车去。

　　若是一般朋友送我回来，按理应该请他上去坐坐，爸妈也肯定会感激。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不想让他去见爸妈，任他怎么说，威逼利诱，都没用。
　　我站在路边跟他挥别。

　　“叶叶！”
　　我回头一看，“是齐丹。”
　　齐丹目光追着程耀轩的车，“谁送你回来的？”
　　“程耀轩。”
　　“你们经理？”
　　我点点头。
　　“哇！”齐丹大惊小怪地跳起来，“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一直没有把与程耀轩的关系告诉她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反而更在乎他们对我的看法。别看齐丹嘴里经常叫嚣着说程耀轩是钻石王老五应该赶紧抓住，但如果让他们知道我真的和经理在一起，她绝对会拿着刀逼我清醒的。这和上司暧昧，她们绝对是“宁枉勿纵”，但凡我稍微有一点点念头，她们绝对会将其扼杀在萌芽中。

　　可是我和程耀轩的关系早就在她们无法控制的范围内不纯洁了，我不敢告诉她们，真的怕她们也给我扣上一个勾引上司“傍大款”的帽子。虽然程耀轩其实并不是大款，只是一个连装修房子的钱都要靠卖车来填补的。但是，现在我不怕告诉她们，我也需要听她们的主意。

　　我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那怎么大老远送你回来，顺路？”
　　我摇摇头。

　　“专程的？”
　　我点点头。

　　“那肯定是了。我告诉你，叶叶，虽然他是单身金贵，可是你不能……”

　　果然。
　　我有防备地，在她由诚恳发展到声泪俱下声情并茂的程度之前，静静地打断她，“已经了。”
　　“啊？”齐丹说到一半的话生生僵在嘴边，张着“o”形嘴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扔一颗梅子到她嘴里，她才把嘴收起来，吮吸两口，突然盯住我肚子。
　　“叶叶你……”

　　“你给我过来！”齐丹把我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和他……”
　　我点点头。

　　“天哪！你怎么这么糊涂，都不跟我们说一声。他们那种有钱人，你……”
　　“他没钱。”
　　“他不是你们公司总经理么？”
　　“是，可是他没钱。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现在没钱。他开的车是他同学的，他的车前几天卖了，因为他家里需要装修，他没那么多钱。”

　　“那你更不应该……没钱的比有钱的更不能找！叶叶，你怎么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你说你，吃亏了怎么办？现在男人多靠不住，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你说你妈妈如果知道了，该多替你担心？”

　　“丹丹，这事我也不好跟别人说。我妈也不知道，你千万帮我保密。具体情况我过两天再告诉你，我现在要先回家。”

　　“怎么保密，妈妈她们过来人，你怀孕她们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在说什么？谁怀孕了？”
　　“你不是吗？”
　　“谁跟你说的，我只是，只是……哪里就怀孕啦，未婚先孕的事我可干不出来。”

　　“那你……”齐丹指了指我手上的梅子。
　　“这是我昨天买了本来准备在火车上吃的。真的是，你瞎想什么！不跟你说了，记得先保密，过两天我再来找你。哦，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丹举了举手里的购物袋，“我妈叫我出来买点东西，我就顺便看看你回来没。真是不虚此行。你最好小心点，今天先放过你。”

　　别了齐丹，我小跑地就往家里跑去。

　　“爸，妈！”我开门进来。妈妈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接过我的书包，“路上挤不挤？怎么就给误了火车呢？”

　　“昨天路上人太多了，都往车站赶，车开不进去。”我心里道着歉，嘴里撒着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程耀轩不把车往车站里开，自然开不进去了。

　　“来来来，闺女，等着你写对联呢。”爸爸已经在客厅铺开了宣纸。

　　我们家的对联每年都是我和爸爸合写的。
　　小时候是爸爸写，后来我练习毛笔字后后，就轮到我着笔了。而对联的内容，从我会说话起，内容就都是我来决定的。

　　爸爸说，我们家最弱智也最可爱的一副对联是：灯灯糖糖，看看抱抱，横批：爸爸妈妈。那是我出生的第一年春节，我刚十个月大，只会说几个简单的字，于是爸爸就把那些字写在对联上贴在了门外。亲朋看到后都笑，但是爸爸妈妈却特别喜欢，“这是我们初蕊最先学会说的话。”

　　到了后来我说的话多，对联也能像些样了，虽然也有诸如那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弱智对联，但是至少可以成句了。
　　可惜等我再长大，这每年写对联的任务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简单的两句话，怎么够表达我心里的千言万语？
　　所以每次都要想很久才能得到那么简单的两句话。

　　我记得去年的对联内容是“冬雪隐地千山净，春风拂云万事新，”。当时爸爸看到后，直接在横批写上：满腹经纶。
　　初始我没明白这和满腹经纶有什么关系，但后来却明白了，爸爸其实在暗指我满腹心思重重。

　　到那一刻，我终于是有些明白了爸爸的意思，他让我写对联的同时，并不是检验我的学习或者诗作水平，而只是想听我心里最想说的话。他是通过这种方式来了解他长大了的闺女那些不肯告人的心事。

　　我低头思忖，提笔便写，“东方锦绣沐光耀，西边暮霭别亭轩。”
　　爸爸捏着下巴不住点头，“联是好联，就是字差了点，该好好练练了。”然后接过笔一阵龙飞凤舞，“送你四字：云开月明。”说完哈哈大笑。

　　妈妈从厨房出来，“越老越不正经了。来瞧瞧，蕊儿今年写什么了？”
　　妈妈凑过头来看了看，也笑了，“赶紧贴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