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步蟾

80、第七十九章 私奔

　　当白雪覆盖大地的时候，我和程耀轩逛了整整一天，几乎逛遍了法兰克福的大小商场，买着各种各样的礼物，饰品，各式各样吃的，玩的。
　　程耀轩早在一天前就把圣诞树搬回了家，现在我们在回家的路上，急切地往家里赶。这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圣诞节，我迫不及待地想亲手装点圣诞树，亲手烤制圣诞食物，亲手当一次圣诞老人，还不能忘记在自己床头挂上一个长筒袜。

　　我一路催促着程耀轩开快点，他忍耐地说，“小姐，已经够快了。安全才能到家，记得不？”我看这车窗外纷扬的白雪，路况确实不太好。这样的时候，是天堂最愿意招人的时候吧？曾经我也想象过，在这样的纯景中接受天堂的召唤，那一定是最美的。可是现在，我看了看身边的程耀轩，突然觉得，天堂也不过如此了。

　　快到家时，程耀轩的车突然变慢了下来。
　　“怎么了？”我问他，他看着斜前方沉默不语。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朦胧的雪雾中，透出来昏黄的灯光。其中有一扇窗，太熟悉了。

　　程耀轩看看我，然后眨眨眼，“叶初蕊小姐，想不想和程耀轩先生私奔？”
　　“哈？”
　　“我们换个地方过圣诞！”程耀轩说着调转了车头。

　　他带我来到一个公园，圣诞节前夜外面一片安静，远远地能听到教堂的钟声响起，隐约还有那从天际传来的弥撒的天堂的声音。
　　我们踩着沙沙的声音在雪地里印出两串长长的脚印。
　　程耀轩帮我带上帽子和手套，然后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串彩灯。

　　“我们来装饰圣诞树！”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最近的一棵松树走去，“唉，过来帮忙啊。”
　　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极其笨重地走到他跟前，和他一起把那串彩灯挂上树，抖落一身的白雪。
　　彩灯连上电池，开始闪烁着微弱的灯光，透过白雪送出来的光线，似幻似梦。再往上面挂上一些小星星，彩色丝带，纸灯花等等。
　　买的东西稍微有点多，我们把邻近的几棵树都稍微装饰了一下，然后在这圣诞树林里，靠着车躺下，一点一点地从车里把吃的摸出来。

　　“你猜接下来我可以吃到什么？”我把收伸进后备箱，问程耀轩。
　　“猜到有奖么？”
　　“有！”
　　“嗯，我猜是……苹果。”
　　“哈，错啦。”我得意地把手抽出来，“当当，是布丁！”
　　我伸手要去撕开布丁的包装，“应该加一条，如果猜不到，有惩罚。”
　　“还必须加一条，作弊要双倍惩罚！”程耀轩补充。
　　我心虚地说，“我没作弊。”
　　“我没说你作弊。”
　　其实刚才我先摸到的确实是苹果。

　　“真没用！”程耀轩说着把布丁从我手中拿走，“连个布丁都撕不开。”
　　我笑着看着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布丁的包装口，一下一下又滑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程耀轩白了我一眼，把布丁扔进后备箱，然后捧起我的手放在脖子处。

　　很温暖。
　　我安静地躺在他怀里，“经理，家里，是谁？”
　　他轻轻地说，“我爸妈。”
　　半晌沉默。

　　“为什么你不回家和他们一起过圣诞呢？”
　　“因为……我想和你一起过一个……特别的……生日。”他说话把几个字的音调拖得有些长。
　　“啊！”我猛地把头抬起来。生日？
　　“哎哟！”程耀轩用手腕擦了擦下巴，“当心！”
　　“对不起。”我顾不上其他，“今天是你生日？”
　　“不是。”他微笑着。
　　“那你刚才说……”
　　“说什么？”
　　“说想过一个特别的生日。”难道是我听错了？
　　“没错，可我没说是今天啊。”

　　这可奇怪了。
　　“哦，明天！经理，你生日在圣诞节！这么好的日子？耶稣诞生日！”我惊讶地叫了起来。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啊，连出生都能出生得这么好。像我从小到大都希望自己的生日有什么纪念意义，结果找完了“历史上的今天”也没找出什么特别。
　　程耀轩点点头，“我要礼物的!”
　　“好说。”

　　今天干什么去了？买圣诞节礼物去了！这生日还真是友好啊，省得专门准备礼物了。
　　我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然后又摸出那个布丁，一番斗争，加上牙齿帮忙，终于给弄开了，然后递给他，“那，第一份礼物！”

　　程耀轩一边吃着我的布丁，一边嘴里咕哝着，“叶初蕊，你真小气！”
　　我从地上抓起一把雪，“你猜错了我都给你奖励了，你还说我小气。经理，你不讲理！”
　　他正要说话，我将一把雪塞到他脖子里，他倒抽两口冷气，抖落掉冰凉的雪，然后要来抓我。我当然早就跑远了。

　　太冷了，再坐在那雪地里，非得冻成冰雕不可。
　　程耀轩过来追我。雪地很难走，我们衣服都穿得很多，根本跑不动。不过没关系，我跑不动，他跑不动。最后索性就隔着距离打起了雪仗。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地玩了。程耀轩显然远离这种小孩子的游戏很久了，根本就不知道闪避，我一把雪过去，通常都能砸到他，有时候还会砸到他的脸上去。然后他咬牙切齿地要报仇，抓一大把雪来砸我。哼，我才不怕你砸呢，我戴上帽子向后转，管你砸不砸得到，一点都不疼。

　　汽车车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印在雪地里像午夜的精灵。远远的教堂里的弥撒声偶能听到，但完全消失在我们的笑声里。

　　当钟声响起的时候，我停下脚步，心里跟着数着，一、二、三……程耀轩扑过来，“看我抓到你了吧！”
　　我嘘了一声，继续数，“七、八、九……”
　　当钟声响到十二下，我特煽情地说了一句特俗的话，“经理，祝你生日快乐！”

　　程耀轩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谢谢!”然后印上我的唇。
　　当这个吻再深入时，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然后尴尬地笑了笑。
　　程耀轩翻身坐在旁边的雪地，我也坐起来，重新把拉链拉到脖子。

　　“经理，你今天多大了？”
　　“三十二岁。”
　　“哦。”
　　“你呢？”
　　“嗯，再过一百一十六天，二十四。”

　　又是半晌沉默。
　　“经理，你喜不喜欢我？”我想了想，问他。
　　程耀轩看着我，然后慢慢地笑了，移到我旁边，把我拥入怀里。
　　冰天雪地里，两个人的冰凉靠在一起变成微温，然后由那一点点微温取暖，逐渐不怕寒冷。

　　从睡梦中醒过来时，我正坐在行使的车上。程耀轩说，“我们去当圣诞老人吧。”
　　从小荞到梅琳达，张明翔和蒂娜，还有Karl和方晴萱。
　　我说要去送给Karl时，程耀轩说，“你到记得他。”

　　小荞和Karl的礼物是一对天鹅，不过是一人一只。
　　当初程耀轩去找Karl，放下身份跟Karl道歉，Karl原谅了他，同意不辞职，但是提出了两个要求。一、程耀轩得向我道歉；二、至少一年不能回德国分公司。
　　程耀轩当然很爽快地就答应他了，同时在他身边安了个糖衣炮弹，小荞。他知道小荞和Karl认识后，就又把小荞当心理医生用了。

　　我心里骂程耀轩阴险的同时，也很诧异小荞对程耀轩真的那么容易就放开了。小荞答得也爽快，“我是想来想去觉得当他妹妹也不错。轩哥的女人很多，舒菡姐，晴萱姐，燕青姐，一堆姐姐真讨厌，现在还加上你叶初蕊，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这样，我顶多只能是多少分之一。可是妹妹就不同了，轩哥只有我这一个妹妹，独一无二的。就像他给你买戒指的同时也会帮我带对耳坠的，我有什么事找他，他也绝对不会不理。男朋友可以再找，哥哥可不容易再找的。”

　　原来要放开一个人真的不容易，可是却也并不是那么困难。聪明如小荞的人容易想通，自然少了一份折磨。而像我这般愚钝的人，却是时隔多年，还要在别人一敲再敲的情况下，才牾得到。

　　现在程耀轩把她和Karl凑一块了，也完成了起初他说的帮小荞介绍各德国男朋友的承诺。而且，Karl和小荞早就认识在先，现在通过我们再寻回联系，倒也是功德一件。这让我对Karl的歉疚稍稍减轻了些。

　　也许上帝他爱上我，原本就是为了让他找到小荞的。

　　过了两天流浪的生活后，程耀轩忽然神秘兮兮地问我，“我们去做梁上君子吧。”
　　他说的梁上君子，是指回到家里，把行李偷出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德国。
　　这是我一直有些纳闷的地方，为什么他父母就在家里，他却不愿意见他们。甚至现在要离开，也想要偷偷趁着他们不在，而潜回家中。

　　可是，他不说，我也真的问不出来。
　　于是，你可以在圣诞节的余韵的快乐里，在所有人都安详幸福地进入梦乡的时候，在疏影横斜中，程耀轩带着我偷偷地潜入了他自己的家中。

　　慢慢把钥匙插进锁洞，轻轻旋开。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灯光，摸索着上楼。
　　上楼上，先到我房门口，他让我进去收拾东西。
　　“万一里面有人怎么办？”
　　“放心吧，这是我的房间，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借住的。”
　　我这才放下心来，推开房门，熟悉的温暖迎面而来。我承认，刚才他说的话，稍稍感动了我。

　　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东西，程耀轩已经进来了，简单地拎着一个包。
　　“怎么这么慢？”
　　“我怕忘了东西。”
　　“能有什么东西？把护照带好就行了。”

　　然后我们又偷偷出门来。
　　出来后放下行李直起身板，相视而笑。
　　“经理，我发现你真的很可爱！”
　　“那将来挑选爱人的时候，考虑一下我吧。”程耀轩似笑非笑地说。

　　深夜的风很冷，每因河边的灯光很薄。我们慢慢地沿着美因河走着，走着，朝着机场的方向。这一去，就不知道何时会再回来。

　　当初我在炎热的夏天揣着一颗冰凉的心而来，现在我在寒冷的冬天收拾一腔炙热的心而去。法兰克福给我的重生，程耀轩给我的重生。

　　到机场检查护照时，我赫然发现，原来上次我的护照里面竟然夹着程耀轩的护照。我心一惊，幸亏当时没有走成功，不然，后果就严重了。
　　可是看了一眼巍然不动的程耀轩，我又赫然明白了，他那神情分明就知道护照在我这里。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上次我要回国，他把护照给我的时候就故意把他的夹在我的护照里面，这样等我登机时发现了，肯定会留下来回去找他的。
　　心被一种莫名的感动装的严严实实的。一个人等在离别的机场的那种孤独寂寞，实在是不好受的。

　　我把护照还给他，“经理，你上次……”。
　　“我只是想看你到底有多想回去。连护照都不检查就跑。”他说着摇摇头，“活得开心自己能感受到就好了，非得马上跑回去昭告天下。有意义么？别人眼里看到的你再好，那也是别人看到的，事实的冷暖还是自己得去承受。你这里面上的当还不够么？”

　　我默然，那时候我自以为自己找回了自信，我以为终于可以看开了，可以不管程耀轩不管董私佳也不管顾东Karl了，所以我马上想要见Karl，马上想要回国告诉他们，我叶初蕊其实过得多好。但这恰恰说明了我其实并未完全放开。

　　程耀轩是聪明的，他把我看的彻底。他知道那时候的我并不适合回去，所以又带我在德国旅行了一大圈，让我真正以轻松的心态远离所有人的目光，享受自己的生活，然后才带我回去。如果真的有延迟，那就是在这里过了一个圣诞节，过了一个生日。

　　当飞机冲过云层时，我看着窗外的白雾茫茫，看着那云霄后的蓝天。回想当初离开北京的时候，我这才清醒，原来那时候，我不过是想逃避那云层，直奔向蓝天。江亭说得对，喜欢这种蓝天的人，多少有点避世。我把德国当作了避世的地方。程耀轩强迫我去面对那些云层，然后一点一点地拨开她们，重见天日。江亭说，那风雨过后的蓝天，不是纯蓝得没有杂质，而是冰蓝，那种把一切杂质过滤掉后，冰凉的蓝，不是温暖的蔚蓝。

　　冰蓝，是需要重新吸收太阳光去变暖的。

　　“经理，谢谢你！”飞机平稳后，我对身边的程耀轩说出了一直以来都欠他的一句话。
　　程耀轩笑了笑，低头去看他的报纸。

　　北京，我回来了！这一次，我是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