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步蟾

74、第七十三章 对不起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哼，瞧不起我？
　　谁知程耀轩竟一发不可收拾，越笑越厉害，最后竟然笑得弯腰捧腹。伸手在周围扫了一圈，估计是没找到沙发，然后竟直接坐到了地毯上，依旧笑个不停。

　　“笑吧，笑吧，笑死了最好！”笑死了我才解气！
　　最后在我要上楼时，他终于慢慢停下来了，“对……对不起，我……我实在是……是……太……太好笑了。”
　　“你不用瞧不起我，我也不需要你瞧得起，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你最好等到还能笑的那一天。”我没好气地说。

　　“不是，”程耀轩调整好呼吸后，干脆盘腿在地毯上坐好，“我不是这个意思。哎，你过来坐。”
　　“不要。”刚才那样的顶撞我都干过了，现在又有什么不敢的。
　　“那就算了。叶初蕊，我还真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事多了！”

　　“别得寸进尺！”程耀轩忽然严肃了起来，然后又轻笑了一下，语气变得柔和，“不要打断我。”他摸摸脸颊，“你这两下打得还真结实。”
　　我不作声。

　　“你怎么不说话？”
　　“不是你说不要打断你的吗？”
　　“哈哈，”程耀轩又笑了，“是，是我说的。没事，这两下，为我曾经有两次对不起你，算是一笔勾销了。”
　　“只有两次吗？”我反问。

　　“只有两次！”程耀轩正色道，然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他伸手要拉我坐下，我后退一步，他也就放弃了，怏怏地垂下手，“你现在翅膀硬了，敢顶撞我了。别忘了，我还是你老板，即使不是命令，最起码的礼节尊重都总应该有吧。”

　　我想了想，也坐下来，只是离他远远的。
　　他微微笑了笑，“叶初蕊，你心里是不是很讨厌我？”
　　他这么语气柔和地问我这个问题，我即使想说，“是，我讨厌你讨厌的要死！”也是说不出来，但又不愿违心地说不讨厌，于是选择沉默。

　　“呵呵，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讨厌我讨厌得要死，有时候恨不得想要咬死我，不要否认。一般你低着头的时候，除了掩饰不安，更多的就是憎恶。你讨厌我，可是却不敢说出来。因为你觉得自己比我更讨厌，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讨厌别人，觉得自己是最差劲的，任何人不喜欢你也是有理由的。因为……因为你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所以你把自己全部否定了。你说就这半年不到，你自杀了几次？”

　　“我没有！”
　　“你有！潜意识里你就想自杀。绝食，放火，还有上次跳楼，你扪心自问，正常的人会那样吗？”
　　“那……那是……”我找不到理由反对。

　　程耀轩换了个坐姿，又叹了一口气，“我还真是没见过像你这样爱钻牛角尖的人。为了你这个小丫头，还真是没叫我少操心。”

　　“你……”他无奈又带着宠溺的语气说的我心突然蹦了一下，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总之，你现在，总算是回到最初我认识的叶初蕊，我也算是功成身退了。”他拍拍衣服，站起来。

　　“什么意思？”这下不能不闻不问了。
　　“什么意思？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了。”
　　“你没说清楚。”我一着急，拉住他的袖子。
　　他看了看袖子，我连忙放开手。程耀轩坐到沙发上，“想知道？”我点点头。

　　“不告诉你！”程耀轩及其温柔地卖关子。
　　我沉下脸来，白了他一眼，“我还不想知道呢。”

　　“对了，经理，我现在正式向您请辞，辞职报告我明天交给您。然后，请您将护照还给我，明天我想回国。”走到一半我突然想到最重要的事，“当然，您也不用担心，欠您的钱，我也会如数奉还，绝对不赖您一分账。”

　　我以一个下属和债务人的身份，正式地跟他说话。他却摸着下巴看着我，然后又摇了摇头，“看来还是没有好彻底。”
　　“什么？”这话也太没头没尾了吧。

　　“我认为，最佳状态下的叶初蕊，应该是在我讨债的时候，不屑一顾地说，‘哼，姑娘我身体都送给你了，难道还不值50万么？’，可是你竟然还在提欠我的钱。”程耀轩一边一本正经地说着，一边又学着我刚才强硬的语气说话，模样很怪异。

　　我被他怪异的表情以及出乎意料的回答愣住了。最佳状态下的叶初蕊？50万欧元，我再自视甚高也不可能真的认为自己值这个天价吧。再看看他的表情，又不像是又耍什么花样。

　　“经理您的意思是……”是说不用我还钱了么？
　　“没什么意思，去休息吧。不过，辞职的事我会考虑的，也请你也再考虑考虑。回国的事，我尊重你的意见，如果你认为这边的事情已经结束，回去也可以。”

　　程耀轩突然以正式的语气跟我说话，然后从沙发起来，经过我身边，慢慢地上楼去了。我看着他先进了我的房间，然后又出来，拿着一些东西，往他以前的房间去了。

　　躺在床上，我仔细地想着今天戏剧的变化。我终于有勇气来面对自己，面对程耀轩了。原本以为他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会为我突然变化的态度所吓到，结果他竟然一副这是预料之中的态度。一瞬间，我有一种感觉，这一路走过来，我所有的一切全是在他的掌握之中，甚至包括今天的吵架和对话。
　　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缘由，最后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说“这边的事情”，有什么事？他带我出差从一开始就不是为工作，刚开始还找借口掩饰，后来就是赤裸裸的威逼了。那些所谓的工作，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还有什么事需要再去整理的？除了事，那就是人，这边我又认识几个人，梅琳达小荞她们，说一声就可以了，有什么……

　　不对，确实是有什么！
　　突然惊醒，我跳起来，拉开抽屉，里面一个蓝丝绒的盒子。Karl的求婚，我是答应了的，结果装病一直没见他……他刚开始还来看我的，后来为什么就不来了呢？
　　放下盒子，我暗暗捏了捏拳头，该来的总会来，要说清楚的总要说清楚。

　　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弄了点早餐，等着程耀轩起来吃。
　　“怎么突然这么好了？难道是一晚上不见想我了？”程耀轩一脸垂涎地无赖模样地凑过来。我推开他，“经理，我想起还有点工作没结束，所以，今天我想去公司上班。这也是我将在公司的最后一天。这是我的辞职信。”

　　程耀轩坐正身体，把辞职信推到一边，瞅都没瞅一眼，“今天的面包看起来也不错呀，看来你是得到真传了，不是碰运气的。”他说着拿起餐盘里的面包咬了一大口，“嗯，色香味俱全，你的考试通过了。”

　　“经理，我是认真的，请您考虑。”
　　“跟了我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我肚子饿的时候是不会考虑工作的事情的么？”

　　这是什么时候的习惯？
　　虽然不甘心，但是我还是礼貌地回答，“对不起。”
　　相当安静地吃完早餐，我帮程耀轩拿着公文包，然后坐上他的车去公司。这么简单的动作，我已经多久没经历过了？

　　没关系，以后我会有我的新工作，新生活，一切都会是新的，我有这个自信！我对着空气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程耀轩偏头看了看我，笑了，“叶助理，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嗯，经理，您说。”我尽量地去寻找最初工作的感觉。
　　“到了公司，如果有人问起，你就当作你上次来德出差已经两个月了，现在第二次出差到德国，昨天刚到，行不？”
　　“为什么？”这种谎言也能说？

　　“你照做就行了。助理岗位职责第十四条，总经理的事情助理不得盘问。”程耀轩回答。
　　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点点头。

　　但是程耀轩多虑了，我去公司只是想找Karl，并没有什么事。他明知道公司其他人我并不熟，况且语言也不通，又会有什么人跟我说什么话。
　　除非……

　　我看了看旁边的程耀轩，他正专心地开着车。
　　“经理，这个谎圆不起来。”
　　“为什么？”程耀轩似乎有些意外。
　　“因为，Karl知道我一个多月前还在德国。”
　　“如果你说是他留戒指的事，你就说是晴萱正好要回国，我让她带回去给你了。”
　　“哦。”
　　方晴萱的事情，Karl自然不会过问了。难得他能想到用这招。

　　我敲门推开Karl的办公室门，他起初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Was……”Karl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了，他蓝色的眼眸变得更为清澈透亮。Karl哗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碰翻了桌上的杯子，弄乱了桌上的文件。他也没扶一下，推开椅子就跑过来，一把抱着我肩膀，“Chu……噢，初蕊，你……你回来了！”

　　Karl抱着我，我却只能心里一声一声地跟他抱歉。
　　Karl半晌才放开我，“初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就回国了？那些事我都不在乎，我爱你！”
　　我把蓝丝绒盒子拿出来，Karl一把抓住我的手，“初蕊，我的心意依然不变，嫁给我！”

　　“Karl，我们出去说，好不好？”我调整好心情，尽量使音调平静下来。
　　Karl回头看了看桌面，把桌上的杯子扶起来，文件整理好，擦了擦，“好。”

　　楼下的咖啡厅，熟悉的陌生音乐，熟悉的陌生人。
　　“我是想请你收回去。对不起，我配不上这枚戒指。”我把戒指退还给Karl。
　　“你……”Karl盯着我的手指，无名指上，一枚戒指闪闪发亮。

　　我这才注意到程耀轩送的戒指还戴在手上，刹那间改变了主意。
　　“是的，我结婚了。在我回国这段期间。”
　　“为什么？你是我的未婚妻！你答应过我的！”

　　“对不起，Karl，我这次出差就是专门来跟你说这件事的。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并不了解我，你把我想象得太好了。其实我并不是那样的。我是因为和男朋友分手了，所以和程经理出差过来。但是我很不开心，因为我很爱他，可是他不要我了。那段时间我很伤心，只有你对我很好，所以……后来Karl向我求婚，我没办法拒绝，可我还是爱他。这样爱他的我，不能嫁给这样爱我的Karl，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以为把戒指还给你了，就算是告诉你我的决定了。可是方小姐把戒指又带回去给我，我看到了你里面的留言。但是，那时候我已经结婚了，因为我男朋友回心转意了。我不能一直拖着Karl的心意，这样对Karl更不公平。所以，我鼓起勇气又来了。这个戒指，我真的要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希望你能原谅我，但是还是希望你不要怨我……”

　　Karl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蓝色的眼眸逐渐变得深沉。良久，他才说，“我……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你是说，当方小姐把戒指带回国给你时，当你知道我还是爱你时，你已经结婚了，是吗？”
　　我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回去？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Karl激动地站起来。
　　我看着他，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对不起……”
　　“不，不，” Karl按着我的手，重新坐下来，把手捧在额头，“是我对不起，是我爱你不够，所以你对我没信心……”

　　为什么大家都要对我这么好，明明是我的错，他们却责怪自己。顾东是这样，现在Karl也这样。

　　良久，Karl抬起头，“他对你好吗？”
　　泪水划过脸庞，我点点头。
　　这个世上，我幸运如斯，还有什么值得想不开的。

　　“那……那就好，把那件事忘了吧，好好……好好地生活。”Karl话说到一半突然又提高音量“可是，初蕊，你为什么还要帮他工作？”
　　“嗯？”帮谁工作？
　　“虽然小荞说他不是故意的，可是……”Karl说到一半，突然又停住了，“初蕊，我……”

　　这和小荞又有什么关系？
　　Karl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又低下头，把额头抵在我们紧握的双手上。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可是从他的手劲里却丝毫不差地感觉到了他的痛苦。手被他握到生疼，有骨骼咯吱的感觉，就像曾经我捏着拳头忍耐那椎心的疼痛到骨节发白一样。如今，面前的这个我那么喜欢的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却因为我的任性无辜地承受着也许原本就不该他承受的痛苦。可是，我真的是喜欢他，但是，不爱。我不是想要他也陪我一起痛苦，我是想他也能走出我的阴影，去重新追求真正属于他的幸福。

　　心里的抱歉无以言表，可是安慰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来。让Karl以为是我们在时间上错过了，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现在我只能相信，这世上有制造伤痛的人，就有能医好那伤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