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步蟾

72、第七十一章 不如跳舞

　　程耀轩回来的时候，身后意外地跟着布吕克夫人和梅琳达。布吕克夫人脸色不太好，梅琳达也是一副泱泱垂泪的脸，看样子刚刚哭过。

　　程耀轩帮我解释，说梅琳达要参加一个联欢会，布吕克夫人带她去少年宫跟着老师学跳舞，梅琳达不喜欢老师，非要学中国舞蹈。
　　“梅琳达说上次你在公园跳的那个舞她很喜欢，但是在德国教中国民族舞的老师很难找，所以他们来找我帮忙，我给她推荐了一个很好的老师。”

　　上次梅琳达在公园跳舞，然后央我也和她一起跳。程耀轩也跟着起哄，“你不是说你小时候舞跳得很好的吗？跳个来看看。”
　　我本来是不想跳的。再说，跳舞对我而言早就是那种随风飘散沉在尘埃里的记忆了，哪里还会跳什么。但是看着梅琳达期望的脸，真的不忍心让她有半点失望。于是渐渐地去想当初学舞的情景。

　　我跳的是孔雀舞，是小时候最喜欢，学得也最认真最努力的一个舞。记得大学时在晚会上看到有同学表演这个舞时，当时心痒痒的冲动，就差对身边的董思佳说一句“她跳得还不如我呢。”

　　原以为早就忘记了的东西，再次拾起来，竟没半点费力，动作也越来越流畅，就是有几个有点难度的动作有些跟不上了。但即便如此，梅琳达还是看得目不转睛，直央求我教她。原以为她是说着好玩，就随便教了她几个动作。没想到小孩子的心意竟是最认真的。

　　“你来教梅琳达，怎么样？”
　　不是开玩笑吧？
　　我忙摆手，看看程耀轩，他一脸认真甚至带着期盼的表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可是我自己随便好玩跳跳可以糊弄，但真要认真地教人要，而且是要在正式场合表演的，那可就万万不行了。

　　程耀轩说，“上次你跳的挺好的。难得梅琳达这么喜欢，而且在这边要找中国的民族舞老师也很难。”
　　看着梅琳达一脸恳求的望着我，的确是不忍拒绝。
　　我一冲动，也就答应了。

　　待布吕克夫人带着梅琳达离开后，我说，“经理，我……”
　　程耀轩伸出食指做“噤声”状，“不要说不会。好好教，一天100欧。”
　　又是钱！
　　我答应梅琳达，可不是为了钱！

　　尽管心里在呐喊，但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说。

　　“手伸出来。”程耀轩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命令我。
　　“干什么？”有些不明就里，但仍是如他所言，伸出了右手。
　　“左手。”
　　换上一只手，他从口袋里掏出下午拽下的戒指，要帮我戴上。

　　我把手缩回来，“太松了，戴不了。”
　　程耀轩把我的手抢夺过去，“我说能戴就能戴。”

　　说不能戴也是你，说能戴也是你。骗子，都是骗子，什么松不松紧不紧的，明明就是在方晴萱面前不能戴。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好了，难道我还会在乎你这个么？

　　第二天早晨跑完步回来，先休息了一阵。跟这种不会跑步的人早起晨练简直就是摧残身体。我虽恨恨不平，但却无法反对他，只能由他。谁叫他是我的老板，是我的债主，是我的……

　　我突然反应过来，我已经很久没去上班工作了。之前他说让我去学烹饪为了能好好照顾他的饮食，这也算是我作为总经理助理的工作之一。可“中华楼”遭遇爆炸后，我就一直赋闲在家，也没有任何关于我要返岗的迹象。

　　是程耀轩忘了么？这是好还是坏？不管那么多了，反正我也不想去上班，没心情，更重要的是，我仍是不敢见Karl。

　　程耀轩今天也没去上班，一个人关在房里不知道在忙什么。
　　我搬出电脑到客厅，联上网，找了些孔雀舞的资料，跟着温习。慢慢地将身体打开，跟着鼓点去感受身体的节奏，慢慢地寻找那种高贵轻盈的感觉。

　　许久没动了，确实生疏了不少。随便跳着玩玩可以，可是要系统地跳下来，确实不简单。我跟着视频里的舞者一步一步地练习，想象着我就一只刚出巢的孔雀，轻盈地飞出窝巢，灵敏地探视四周，然后飞跑下山，在草坪上翩翩起舞，然后在草丛中，在树枝缝里寻找那可以照见我美貌的清水。当我找到时，高兴地照着里面的影子，饮水，洗澡，洒落身上晶莹的水珠，然后展开那光彩夺目的翅屏，与万物比美，自由幸福地飞翔。

　　完整地跳完了一遍，虽然胳膊酸腿疼，虽然仍是生硬，但多练练应该会越来越好，教梅琳达应该是可以的了。小孩子柔韧性好，可塑性强，不会有问题的。
　　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不经意间抬头。程耀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栏杆边看着我。
　　他什么时候出来的？站在那里看了多久？呀，刚才肯定都被他看到了，他肯定会笑我的。

　　心里忐忑不安，程耀轩慢慢下楼来，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你知道孔雀开屏是为了什么吗？”
　　我本能地摇了摇头，他则笑了。
　　“求偶。”
　　他说完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拥着我后颈。唇猝不及防间就落下来了。我挣扎两下，也就作罢了。

　　身体开始发烫，他却放开了我，邪邪地笑着，“晚上继续。”然后在我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就出门了。
　　等我回过神来，耳边留下的净是那不轻不响的关门声。那一刻，我竟是希望他留下的。
　　我懊恼地倒在沙发上，开始为自己的无耻感到羞愧。

　　心里爱着是一个人，决心与一个人共度一生，答应要嫁给一个人，然后和一个人日夜相伴。如果这四个“一个人”是一个人，那么这一路走来，无论是谁，这个人都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如果这四个“一个人”不是一个人，那将会怎样？

　　原以为自己是迫于现实无奈，原以为即使和他日夜相伴，至少心不在这里，那任何事情都无所谓了。可是现在我竟然无耻地习惯上了和他在一起的感觉。

　　程耀轩回来的时候，我依旧躺在沙发上数落着无耻的自己，直到他那张令我深恶痛绝的脸凑到面前，直到梅琳达甜甜的声音在耳边喊“婶婶。”

　　看到程耀轩，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我转身拉着梅琳达的手掩饰过去。
　　“我们今天就开始学吧。梅琳达离表演还有多久？”
　　“一个月。”梅琳达脆生生地回答。

　　一个月的时间还是挺充足的。
　　我把动作分解开来，一个一个地教梅琳达。小姑娘舞蹈功底很好，学得也很认真，但就是我和她之间的沟通存在障碍，有些动作错了，或者不得要领，我也没法说明白。于是本来应该“回避”的程耀轩在旁边担起了监督，专门负责翻译。

　　梅琳达真的很可爱，略微有些羞涩的她在和你熟识之后马上就变得活泼可爱。有时候还爱和你开玩笑闹着玩，正经起来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过我看来却更是可爱了。

　　布吕克夫人送来点心，造型雅致，味道可口，甜而不腻。
　　我拿起一块蛋糕放入嘴里，丝丝润滑，入口即化，而唇齿间那股清甜残留，当真美味。我忍不住赞叹。正想问是哪里买的，程耀轩说，“这是布吕克夫人亲手做的。”

　　我连忙道谢，诧异之极也顺口问了问，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手艺。
　　程耀轩又给我们当着翻译，德国的家庭主妇都会做些普通蛋糕点心什么的，布吕克夫人因为喜欢这些甜点，年轻的时候曾经很用心地学过，梦想长大后可以开一家蛋糕店，带给所有的人香甜。但是因为很多原因，梦想一直也只能是梦想。嫁人后，便把为家人带来香甜当做梦想了。程耀轩与他们相邻，也偶能尝到如此佳品。曾经沧海，再回国内时，竟对所有甜点食之无味。

　　怀揣梦想之人，多半如此。而痴情之人也大抵如此。

　　梅琳达今天第一天学，已是学了十来个动作，并渐渐练得连贯起来。到了晚上8点，也就随她妈妈回去了，并央求着程耀轩明天一定要早点去接她。
　　原来程耀轩今天下午是去接梅琳达回家了。

　　待布吕克夫人他们离开，我们从院子里进来。程耀轩突然抱起我，在我耳边说，“我突然后悔让你教这个小丫头跳舞了。”

　　我挣扎着要下来，他说，“我说过的，晚上继续。”
　　一阵热吻，我已没了反抗的力气。心里骂着自己没出息，可就是做不到伸手推开他。可是，即使有力气，又哪里推得开他，又哪来的胆量敢推开他？

　　程耀轩伏在我身边喘气，依旧紧拥着我，“今天表现不错，多给你减点。”
　　一时迷乱的神智，被这一句话，从头凉到脚，顿时清醒过来。
　　他还不忘加一句，“明天早晨记得提醒我，不然你就亏了。”

　　第二天程耀轩正常去上班了。我上午在家里自己练习舞蹈，下午去隔壁向布吕克夫人学习做糕点。
　　这当然是程耀轩的安排。
　　这个万恶的资本家，真是到哪都不离他资本家的本性。

　　布吕克先生上班去了，夫人很热情地从最简单的点心做起。
　　只是再一开口说话时，这才想起我们之间还有语言障碍这一栏。我想了想，试着用英语去表达。布吕克夫人竟然听懂了。
　　原来在德国，学生上学也是都要学英文的。只是布吕克夫人的英语学得并不是很好，而我的英语，也到不了精通，所以沟通起来还是会有一点点障碍。但是所幸，比划比划着，竟也能明白。

　　进到布吕克夫人的厨房，第一感觉是像中学时走进了化学试验室一样。收拾的纤尘不染，锅碗铮亮。桌上的天平量筒，大杯小杯的整整齐齐地摆在案上。

　　布吕克夫人大致准备一下后，递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笔，然后问我喜欢什么口味。我随意说了一个“草莓”，然后我就欣赏到了布吕克夫人化学实验一般的制作工艺。

　　鸡蛋，放在天平上称，500克，然后看着草莓果酱到100克的标签，再称砂糖275克，细盐4克……每称一次，指着标签向我示意应该放多少，然后指指我手上的纸笔。
　　明白她的意思，于是我在纸上仔细地记下来，玉米淀粉25克，油50克……这态度，就像是在精心地培育着一个宝贝的成长一样。一步一步，精确到位，唯恐出一丁点错，就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原来如此的美味，便是由着精确地算计得来的。
　　任何一件事，哪怕再小，也应该认真地对待。人生路上，也许一不留神，走偏了那么一点点，就像这蛋糕一样，如果多放了一点点盐，也许初尝并不觉得，但如果一直吃下去，就会发现它的缺陷。所幸蛋糕总会在我们还未尝到它的不足之时就已被消灭干净了，味道好坏，也无法精确地去品尝到了。可是人生不会，在这个步骤多放了一点盐，那么接下来一路品尝到的，都是这出现偏差的味道。而终有一天，这个不喜欢的味道一旦被尝出，我们也开始意识到人生的不完美，开始伤心失望。也许到最后才发现，这所有让我们不开心的源头，其实只在于一颗小小的盐粒。
　　有时候真希望自己味觉不要那么灵敏，宁愿永远品尝不到那颗多放的盐。

　　程耀轩接回梅琳达的时候，才刚过四点半。
　　远远地就听到他在赞，“嗯，好香！”
　　整个屋里早溢满了草莓和奶油的香味，我把刚烤好的蛋糕从烤箱端出来，娇红的颜色可爱极了。布吕克夫人接过蛋糕覆在蛋糕板上后，便出去亲亲她的小宝贝了。

　　程耀轩指指蛋糕，“你做的？”
　　我摇摇头。他耸耸肩，退出厨房去了。我也跟着出来。

　　晚上送梅琳达回家后，程耀轩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打开一看，竟是一个电子词典。
　　“做什么？”
　　“翻译。用它和梅琳达的妈妈交流。”
　　“谢谢。”

　　这个确实会帮忙不少。因为在做蛋糕的过程中，特别是当蛋糕放入烤箱后的等待时间。布吕克夫人总是想要跟我说话，可是我们比划着有时候要很久才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更糟糕的是，也许我们只是自以为明白了，但到底其间有多少信息误解，谁也不知道。

　　“作为交换，你要把每天你做的点心带回来。”程耀轩说这话的语气有点像是在撒娇。
　　我看看他的表情，眉头微扬，鼻尖皱起，嘴唇一边嘟着。真的是撒娇么？很可爱。果然是和小孩子待时间长了，多少会受影响啊。我轻轻扬了扬嘴角。程耀轩却愣住了，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被他看得有些别扭，我转身要走。他拉住我的手腕，一只手慢慢抚上我的脸颊，眼里竟是我从未见到的温柔。他轻轻地说，“初蕊，你知道，你有多久没笑过了吗？”
　　我愣了，原本要躲开的动作也僵硬了。

　　多久没笑过了？
　　很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