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步蟾

59、第五十八章 卡尔的求婚

　　顾东就那么安静地走了，就像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样，又突然消失了。
　　第二天当我开门看到树篱外空空的蓝天时，有一刻的愣神。昨天我还站在这里想着天荒地老会是多久，原来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天变成了荒芜，地也濒于老去。那么在天地之间的我，又能存在多久？

　　程耀轩还是没回来。他也许是不会回来了，本来Jyln的项目结束了，我们确实应该回去了。他只是把这个“我们”变成了“我”而已。他也够意思，我想留在德国，他也准了。我本来不就是这么想的么？在他决定我们回国之间，和Karl确定下来，这样我就可以换个借口继续留在德国。

　　小荞问我既然程耀轩回国了，为什么我却还住在他家里。我这才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是我该住的地方了。
　　我回答她，“过段时间就搬了，因为一时找不到住的地方，所以再借住一段时间。”
　　小荞说，“那你千万别跑太远，有时间我还想去找你聊天呢。”

　　我该住在哪里，这是个好问题。程耀轩回去了，顾东也回去了，我剩下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Karl。可是，我是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些事，事实上，我根本不想跟他说。
　　但是，我有没有说过一句话，这世上有些人的存在，就是为另外某些人而准备的，见到Karl，我对此深信不疑。在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住时，Karl给了我最好的答案。

　　他下了班过来找我，抱着大束的玫瑰花站在花园里，我一时间看着有点恍惚。有那么一个唯一的一次，董思佳也是这般站在我面前，送花给我。尽管是随意，尽管那花也并不是他买的，而只是他在舞台上表演时，观众送的。但是下台后，他把花送给了我，虽然他说是“借花献佛”，却还是让我兴奋不已。我把这花当成了他的荣耀，他愿意和我分享这些幸福，我感动也感激。只可惜，现在想来，也许只不过是当时的自作多情了。

　　Karl穿着正式，像极了电视里那些温文多礼的绅士。我有些不太明白他这太过张扬正式的礼节。正准备上前问他什么事时，他却单膝跪下了。
　　我的心陡然停止了跳动，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Karl掏出一个蓝丝绒的盒子递到我面前，上面钻石的闪光刺痛了我的双眼。

　　Karl说，“初蕊，嫁给我吧。”
　　眼泪毫无缘由的掉下来了，Karl很高兴，在他看来，我是答应了，是被他感动了。所以他含笑着等我点头，等着我接下他的玫瑰钻戒。

　　我看着他的笑容在泪水里朦胧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更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他，但是要接受一件事情其实很简单，我只要轻轻点点头就行了。
　　所以，我点了点头。
　　Karl高兴地跳起来，一把抱起我在地上转了两圈。

　　当脚着地时，我一时没有缓过神来，头晕晕得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太过虚幻。Karl的笑容依旧那么干净阳光，暮色里的玫瑰像是暗夜精灵一样，红得滴血。

　　Karl把戒指帮我戴上，他说周末要和他家里人一起吃饭，他告诉我他打算请假，他问我婚礼想怎么办，他说蜜月想去哪里旅行，他甚至还说等我们老了可以在哪里生活。

　　他说了很多很多，似乎这样说了，这一辈子就这样承诺的在美好的憧憬中实现了。可是承诺又算得了什么，一个钻戒能有多大重量，这一个小小的圆环又有多大的能力，能真正套牢人的一生。

　　我心里想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有想，我也没去注意他到底在说什么。我总是有一种感觉，要和Karl结婚的不是我，而是电视剧里的某个女主角，似乎我只是不小心客串到了剧情里去了。就像小时候时常会做梦梦到我再看电视，再一转眼，我自己就成了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了。其实，我不过是电视剧的观众，等梦醒时，原来一切如旧。

　　如今，我是多么期望等我梦醒时，一切都能如旧。
　　旧到我不曾拒绝顾东，不曾气走程耀轩，不曾来德国，如果可能，最好旧到我不认识董思佳。所有的时间停止在大一那个阳光洒满宿舍的上午，停止那个在空空的宿舍里等着认识新朋友的时刻，这样，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也依旧是那个我。

　　可是，这样想的时候，我又常常忍不住再去想，那这些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呢？真正要去细数起来，却又发现什么事情都没有。唯一的一件事情，不过就是我爱上了董思佳。

　　当我再一次想这些问题时，我正一个人在法兰克福的街上游离着。那天的天空晴得跟蓝丝绒一样，让人忍不住想扑上去睡觉。我沐着温暖的午后阳光，踩着细碎的阳光的影子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当我终于觉得有些累了想找个地方停下来歇会时，发现我已经进了街边的一个公园。

　　驻足停留在草地上，稍作停顿，一个人肆无忌惮地闯入了我的视线。也许这样说也不对，因为并不是她闯入了我的视线，而是我的视线看着她，无法离开。

　　她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铺着一块床单，蓝天白云的图案，她就躺在那蓝天白云里睡觉，身上搭着件蓝色的外套。阳光洒下一片片斑驳的树影，在她身上明暗相间，一片安静祥和的图景。
　　无可厚非，她做的正是我想做的。

　　我悄悄走近她，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她不远处观察她。她睡得像个孩子一样香甜。
　　我其实也没有想要怎样，只是单纯想找个事物聚聚焦。

　　忘了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才一小会。谁知道呢，时间本来就是一个太过相对的概念。她突然睁开了眼睛。我有些不知所措，像做了坏事被人发现了一样。

　　她却很自然地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很漂亮。但是她确实算不上是漂亮的女孩，可我却固执地愿意用漂亮来形容她。她的眼神干净清澈，像是什么也没有，又像是什么都有，笑起来就像这午后温暖的阳光一样纯净，暖烘烘的，让我突然就想起“天使”一词。

　　她坐起身来，拢了拢头发。我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会有这么亲切的感觉。因为她是黑头发黑眼睛。我心里猜测着她是哪国人，不知该怎么开始和她说话。无可否认，我想认识她。

　　“你是中国人吗？”她突然开口。
　　我一愣，喜出望外，“呀，是。你也是中国人？”
　　“嗯。”她得到我的回答显然也很高兴，“过来坐会吧。”
　　于是我就过去和她一起坐在那一片蓝天白云之中。

　　“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
　　她笑了，“我怎么会知道呢？但是如果你不回答，我就会再问你是不是日本人，或者是不是韩国人。不过你长得还是像中国人。如果你最后还是不说话，那我就只好用德语问你是哪国人了。”
　　“可是我也不懂德语。”

　　她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又笑了，“呵呵，那也没关系，我最后再用英语问你，如果你还是不说话，那我就只好用手语了。”说完她又笑了。
　　她似乎特别爱笑，但并不张扬，温和平淡，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我也笑了，“你会几种语言？”
　　“就上面说的几种了。不过学得都不太好，只能应付一些日常的交际问题。对了，你从中国哪里来的？”

　　“北京。”
　　“哦，北京啊。”
　　我听出她语气下的一声叹息，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勾起了久远的或是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

　　“你也是从北京来的吗？”
　　她收回目光，“嗯，算是吧。在那边呆过几年，念书，工作。都是上十几前的事了。”

　　十几年？我猜着她的年龄。四十？三十？可是一点都不像。然后听到她问我为什么会来德国。我说跟老板出差，然后我也问她。
　　原以为她能这么舒坦地在这里生活，定是在这里呆了她所说的“十几年”，结果她的答案却让我大大意外。

　　“今年年初来的，也就半年吧。”
　　“那你之前在哪里？”
　　“随遇而安吧，没有固定的地方。”
　　我有些诧异，随遇而安？那她的家在哪里？不她这个年龄应该早结婚了才对，她的孩子在哪里？可是我隐隐又希望她是没有结婚的，她实在是不像已经结婚的人，倒像是有着比我更未经人世的单纯，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我更愿意称她为女孩。

　　“说说你吧，今天是工作日，怎么有时间出来闲逛？”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我并不想骗她，可是如果细细说来，这么长的故事，只怕她一个陌生人也不耐烦听。

　　“经理回国了，所以我自由了。”我简单地解释。
　　她嘴角带笑地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察觉到我这个回答很滑稽。我跟着经理来出来，结果经理回国了，我自由了。这确实是说给谁都不会信。

　　她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天气不错。”
　　我心里感叹，陌生人之间，说话总也只能这样。

　　“嗯，天很蓝。我最喜欢这样的蓝天，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不想这么快就结束对话，我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她看着我，脸上始终带着笑意，“我一直以为，喜欢这样蓝天的人，多少有点避世的倾向。”

　　我看着她，她继续说，“当天空什么都没有时，就会是这样的蓝天。我总觉得人的活动是和环境或者天体运行有关的。喜欢蓝天的人，定然都是喜欢干净，喜欢不沾尘埃，或者就说是厌世的。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把我喜欢蓝天这个事实去上升到避世这个高度，但是我却不得不承认她一针见血地道出了我现在的情况。当事情太过纷繁芜杂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会有那么一把火，一把烧净一切纠结的火。我现在烧不起心里那团火，只能时常幻想着，我从来没有碰到过那些问题，我现在在这个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地方，过的很好，很纯粹。我总是觉得，只要我这么认为，幻想着，幻想着，也就幻想成真了。

　　谁知这个才刚刚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却一语点出了我心中所想，原本想多和她说话话的我，这一刻，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