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步蟾

51、第五十章 这样也好

　　我凑过去看相机屏幕，屏幕上的女孩刚才的笑容还没有落下，又因为Karl突然转换镜头而有些吃惊，表情显得怪怪的，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淡蓝的衣裙映在后面绿色的草地上，画面倒也干净。

　　我把相机拿过来，“一点都不好看，删了。”
　　Karl把相机抢过去，“为什么不好看，好看，最好看。初蕊，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孩。”

　　他的话让我的心扑通跳了两下，有一刻，确实回不过神。但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夸我漂亮。
　　待见到Karl逐渐靠近的深蓝色的眼眸，我说，“呀，Karl，你的眼珠变颜色了。”

　　“嗯？”Karl一愣，然后站直身子，“是吗？”
　　“嗯，以前听说你们外国人的眼珠是会变颜色的觉得很神奇，没想到原来是真的。你的眼珠变成深蓝色了，以前是浅蓝色的。哎，听过还有会变成绿色的，是不是？”

　　我的语速很快，Karl似乎有些跟不上了，“你的眼珠是黑色的。”
　　我当然知道我的眼珠是黑色的，不过，如果你会表达，更准确的说法是棕黑色的。

　　“初蕊，你会在这里多长时间？”Karl突然一本正经地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说。

　　“嗯，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Karl说。
　　“不了，先回公司吧。”

　　每次下班玩到天快黑了，Karl都会想送我回去，但我还是习惯先回公司，然后Karl自己回家，而我，坐程耀轩的车回去。

　　推开门的时候，程耀轩正趴在办公桌上睡觉。我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程耀轩却醒了，“回来了？”他抬起头，语气里似乎带着责怪。

　　“嗯。”我点点头，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走吧。”
　　“嗯。您怎么也现在才走？”
　　“刚才一点工作没做完，现在做完了，一起走吧。”

　　“经理，吃晚饭了吗？”在车上我问他。
　　“奇怪，你不是我的管家吗？”程耀轩说。
　　“我……”

　　我这才想起我已经罢工很久了……
　　难道我没做饭的时候，程耀轩都没有吃晚饭？

　　“没指望你，我早吃过了。”
　　程耀轩好的时候，真的挺好的！
　　我心里感叹。

　　“和Karl在一起玩得开心吗？”
　　“嗯，Karl很好。比我想象的德国人要……好玩一点。”我说。
　　“是吗？”
　　“嗯……嗯。”我想起刚才Karl牵过的手，轻轻地摩挲两下。

　　程耀轩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叹了口气，然后低低地说了一句，“这样……好吗？”。

　　夜半梦里惊醒，口干舌燥，头有些发胀。睁开眼来，木然地盯着天花板，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眼前不过是黑暗一片。伸出双手在眼前晃晃，不见五指。

　　等眼睛有些适应了夜的黑，然后掀开被子，趿上拖鞋，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来看。稀疏的树影间，美因河畔的灯光依旧阑珊。

　　我转过身倚着窗柱，看着房间里朦胧的摆设。尽管有灯火的亮光照进，屋里依旧是黑暗一片，但是眼睛却似乎更适合这安静的黑，心里隐隐有着莫名的恐慌，但是，却异常的宁静。

　　这样……好吗？
　　我想起程耀轩的问题。

　　这样对Karl好吗？
　　当初程耀轩提到给小荞和Karl当红娘，不管是不是真有意，我的第一反应都是不应该让阳光单纯的Karl牵扯到这么世俗势利的事情中来。可是，现在的的确确在这样做的，却正是我自己。

　　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我不说出来，谁也不知道是怎样。

　　想下楼找点水喝，路过程耀轩的房间，望了一眼门口，房门紧闭，想来正做着什么好梦吧。

　　摸索地下楼了，想去找开关，灯却突然开了。眼前顿时亮起来了，突然的灯光刺得眼睛发涩，我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回头看去，一个人穿着睡衣站在墙边。

　　“经理。”我吓了一大跳，待看清那人时，忙打声招呼，同时裹紧了衣服。虽是夏天，但是晚上还是比较凉。特别是看到程耀轩突然出现，一个寒颤，让我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唔。”程耀轩应着，然后向我走过来。
　　我忙退后两步。程耀轩并没有理会我，从我身边经过，然后自己倒了杯茶喝。喝了水的人似乎清醒些了，“你在这干什么？”

　　“呃，我有些口渴……”
　　“哦，”程耀轩看看手中的茶杯，然后继续放到嘴边，边喝边往楼上去，“自己倒。”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安眠药吃多了不好，明天去买点牛奶回来。”

　　“哦。”我嘴里应着，心里却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吃安眠药了。

　　坐在办公室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枯燥的德语看得很烦，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字母让人心烦意乱。
　　程耀轩从对面抬起头，哼了一声，又去忙他自己的。

　　屏幕右下角突然提示董思佳上线，我忙把MSN的状态改为联机。
　　可是等了好久他也没和我说话，我把对话框打开，想说点什么，却依旧半天写不出来一个字，只好呆呆地看着两个彩亮的头像在那里，一直一动不动。

　　最后我正要把状态再改回脱机时，却有一条信息提示。
　　“初蕊，你在？”
　　是谭怡。

　　“嗯。”
　　“你的邮件我看到了，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什么也别说了。”
　　“我是觉得……该怎么说呢？”

　　我盯着屏幕，等着谭怡的下文。
　　“她也许并不需要我们帮忙。她若找我们，我们帮她，这很好。可是，如果过分就显得……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反正你明白的。叶夜她巴不得可以为董思佳做点什么，累点苦点，她既然乐意，我们就不要多管他们了。”

　　我知道，谭怡话里说的“我们”，其实只是指我。叶夜和董思佳现在尽管很苦，可是他们两个在一起很好，我不需要多管闲事。
　　我把谭怡的话总结成一句话，直接关掉了MSN。

　　关了之后又想，其实我是可以和董思佳说句话的，至少我可以问他的伤怎么样了，即使是个朋友，也是可以说这句话的。于是我又打开MSN，可是在点开他对话框的瞬间，又改变主意了。

　　他的伤好了没有，哪里需要我来管？
　　心里又开始堵得慌，索性又直接关上了MSN，却在鼠标点击“关闭”时，收到一个信息提示。
　　“上上下下很好玩？”
　　是程耀轩发过来的。

　　我抬头看他，他低着头在纸上画着什么。我开始怀疑最后那一眼我是不是看错了。

　　“初蕊，什么时候下班？我有事跟你说。”Karl在电话里兴奋地说。
　　“噢，就下班了。”

　　Karl说的事，是说周末他生日，在家里举行一个小型的生日派对，邀我参加。我想了想，问他，“参加的人都是什么人？”
　　“都是我的朋友，我介绍你给他们认识。”

　　“不用了吧，我又不认识他们。”
　　“所以才要我给你介绍啊。”

　　“可是我不会德语。”
　　“你不是在学习吗？正好可以跟他们练习。”
　　“我只要和你练习就可以了。”
　　“我的朋友都很好，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我不想去认识Karl的那些朋友，也不喜欢和很多人应酬。可是，到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因为我总得去见他的朋友，总得去熟悉他的生活圈子。

　　小荞敲门的时候我正在收拾餐桌。第二天要去参加Karl的派对，所以得先跟程耀轩请假，而跟他说话最好的地方就是餐桌。
　　程耀轩答应得很爽快，还说要我帮他准备一份礼物带过去。

　　“你喜欢Karl吗？”他问我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挑衅，像是在审讯，让我摸不清楚这问题后面还有着怎样的深意。
　　他明知道这个问题，我不可能明确地回答他。因为他以前就说过，如果“跨国恋”，他会从公司的角度“慎重考虑”，我怎么可能明确地跟他说，我就是喜欢Karl，想留在德国嫁给Karl。但我若说不喜欢，似乎又显得我太虚伪，而且目的更明显了。

　　所以我说，“嗯，Karl很好，我当然喜欢。”
　　程耀轩冷笑地轻哼一声——最近他都喜欢以这种态度对我——然后夹一口菜放进嘴里，“叶初蕊，你可不可以把你的厨艺提高一点？”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程耀轩正在看报纸，示意我去开门。我忙放下手上的活计，跑过去开门。
　　小荞看到我时很意外，“怎么是你？”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小荞这个问题，是还认识我，还是不认识我了。如果认识我，为什么会奇怪我在这里，如果不认识我，为什么又说“是你？”

　　“没礼貌。叫个人都不会。”程耀轩在后面佯装生气。
　　小荞走进来说，“我看初蕊姐这么晚了还在这里，有些奇怪嘛。”
　　“今天礼拜五，你怎么回来了？”
　　“上完课我就赶紧回来了。”小荞兴奋地说，“轩哥，明天你带我出去玩吧。”
　　“明天恐怕不行，公司还有事。”

　　听着他们说话，我悄悄地回到厨房刷锅洗碗，然后回房。瞥了一眼客厅热聊的两个人，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我。

　　不过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我似乎听到小荞很诧异地在问，“轩哥，初蕊姐住在这里？”

　　我在MSN里告诉齐丹，说想嫁人了。
　　齐丹先是乐呵呵地笑了一阵，取笑我一番，然后说，“女人在觉得受伤委屈后，都会想嫁人算了，因为懒得折腾了。这样导致的后果就是，嫁人了更折腾。叶叶，你说是不是？”

　　“我嫁人了，就不会折腾了。”
　　“我觉得你嫁人了，会更折腾——折腾别人。”
　　“不会的。”
　　“怎么不会，那话怎么说来的？我爱的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嘿，你该打破多少人的美梦啊。”

　　“我跟你说认真的，你尽跟我开玩笑。”我有些不满齐丹戏谑的口气。
　　“我没有开玩笑，我也是认真的。你就想想吧，如果你就这么嫁人了，会折腾到多少人？别忘了算你自己！”

　　折腾我自己？我想嫁人就是因为不想折腾了。Karl对我很好，如果可以留在德国，这样我不但可以远离董思佳和叶夜，原理他们周围那一群人，也可以远离顾东，还可以避开程耀轩。可不就是？自从我和Karl走近以来，他都不敢对我怎么样了。

　　我下楼的时候，小荞已经走了，我问程耀轩明天是不是要和小荞一起出去玩。程耀轩问，“你怎么知道？”

　　“经理这么喜欢小荞，当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了。”我说。
　　“我怎么觉得……”程耀轩坏坏地笑了一下，“算了。”他甩甩手，“我去洗澡了。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做人——难哪——”

　　程耀轩拉长语调边说着，便往楼上走。

　　做人难。
　　中学时看到罗素的一句话，“人生是一次穿越黑暗的远征”，当时不知天高地厚的我还嗤之以鼻。人生如此美好，只有那些无聊无能的人才会如此无病呻吟。可在大学再次看到这句话时，却惊为天语。穿越黑暗的远征，人生原本就是这样。若是现在再看到，又当如何？也许我会说，这话还需要你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