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步蟾

35、第三十四章 了解

　　等程耀轩对我发火了，我才意识到说话过分了。这是直接干预到经理的私生活，放在以前，这种话我一定只敢放在心里，而不会实际问出来的。

　　只是程耀轩从来没这样对我发过火，所以我有恃无恐地以为他不会对我发火？因为他刚才说了我可以畅所欲言，所以我不计后果地跟他这么说话？果然是老板，以后得注意，得了鸡毛千万不能当令箭。老板的心情直接关系到你的前途命运，一刻也不能放松。
　　我于是赶紧识趣地闭上嘴巴。

　　程耀轩也没再说话，他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我却突然又觉得心里不踏实了。这是怎么了？虽然说我这么跟他直说确实有些过分，但是客观来讲，我说的应该很有道理才是？程耀轩他自己也一定明白，可是为什么他要这么看着我？为什么我自己心里也有些闷闷的？

　　“我说过了，丁叔丁婶只是把我当他们对儿子的感情的寄托，小荞也只是把我当哥哥看。我们见过几次面，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都还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我大她八岁，怎么可能……”

　　程耀轩好不容易又开口说话了，可说到这里突然又住口不说了。

　　我于是只好接着说下去，希望能给我们大龄未婚经理一点自信，以弥补刚才犯的错误，调节一下这怪异的气氛。
　　“经理，您这说法可就有问题了。现在崇尚自由恋爱，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差距，就连……哎，这个扯远了，想想看，现在82岁和28岁都可以，更何况只是差八岁？您是不知道，您这个年龄可讨现在的年轻女孩喜欢了，正好又成熟又有男儿味，又有安全感，公司不知道多少年轻女孩偷偷暗恋您呢。而且您看您还一表人才，事业有成。我敢肯定，丁叔丁婶一定想过让你给他们当女婿，而且小荞也一定会喜欢您的。您若是……”

　　“那你喜欢吗？”程耀轩突然插嘴打断我。
　　“这个……”
　　我愣住了，我承认我是被他雷到了。我发誓我只是想告诉他，他不用到处去帮小荞物色男朋友，他自己就够标准了。只是没想到这炮弹怎么扔到我这里来了呢？我喜不喜欢，这个有关系吗？
　　“呃……我……只是……说一般的……呃，年轻女孩。我早就过了年轻的说法了吧。”我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

　　“那你有多老？”程耀轩说。
　　“嗯，很老啦！像活了一个多世纪了。”我装模作样地说。但事实上，我知道我并不是装模作样。有首歌叫《七天七世纪》，那我这何止七个世纪。

　　“我这个真正老的人都没叫老，你到反倒在我面前哭老了。”程耀轩摇摇头。
　　“那经理都知道自己老了，为什么还不找女朋友呢？”我有些好奇他与传说中的初恋女友的故事，于是趁着这个机会问。

　　“这不正在找吗？”程耀轩说，“我刚才都问你了，你喜不喜欢我，结果得出的结果相当令人伤心啊，有人宁愿老去都不愿喜欢我。你看，我这上哪儿找女朋友去？”

　　“经理，看不上您那是那人没眼光，您不用跟她一般见识。事实是，您根本就不用找，只要您招招手，勾勾手指，绝对一大堆又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就蜂拥而至了。”
　　于是程耀轩勾了勾手指。
　　我撇撇嘴，不理会他的动作。

　　程耀轩叹一口气，放下手指，“你看，我勾了手指，结果也没看到一个女孩过来。”
　　我忍不住笑了。
　　程耀轩也笑了。
　　刚才的小不愉快在这笑声中冰消瓦解了。

　　就是这样，在我无聊的住院时间里，就是和程耀轩闲聊，倒也不寂寞。从最开始的不聊私生活，到渐渐也能玩笑各自的私生活。
　　他知道我小学跳舞拿过全国少儿舞蹈比赛的奖，我知道他小学就会学梁朝伟对这树洞讲心事；
　　他知道我中学有很多男生写情书，我知道他中学有暗恋的女孩；
　　他知道我大学带着校篮球队风风火火地参赛，我也知道他大学和同学写的商业计划书大赛拿了一等奖，然后后来就成立了现在的公司；
　　他知道我前男友现在在美国，我知道他和前女友分手了。

　　只是我不告诉他我爱的人正和别人幸福的生活，他也没告诉我他的前女友是个怎样的女孩；
　　我不告诉他我心里还有谁，他自然也不会告诉我他心里是否还有记忆中的那个白裙子。
　　我渐渐忘了我来这里是陪他出差，他也没有跟我说公司的事情怎么样了。

　　不过期间张明翔和蒂娜来过一次，估计是Jalyn的合同已经签订好了。然后程耀轩也没有再去过公司。我们在屋里聊天，或是各自看书，有时候出去外面走走晒晒太阳。日子简单又宁静。
　　我时常想，如果我有幸可以活到老去，那么可以在这样的太阳底下，晒着太阳，可以和那个爱了一辈子的人一起，聊聊天，一起数数叶子，然后还可以看着小孩在旁边玩耍，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程耀轩告诉我，要多看看外面的蓝天，不要把自己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没病也憋出病来了。
　　他说的很对，我也想着试着打开心窗，去接受更多的东西。

　　但有时候程耀轩会接到电话，然后出去很长时间。我也不会去想他去干什么了。他不像我，他从小就在这里生活，朋友当然会很多，有那个和他拥抱的女孩，还有那个神秘的方小姐。

　　其实这个方小姐我是见过一次的，只是我不会告诉程耀轩，他也不知道。事实上，即使我们见过面，我仍然不知道她是谁。

　　方小姐过来找我时，程耀轩去了公司，我正躺在床上翻看书着。听到敲门说，我头也没抬，说了一个“请进”，然后继续看书。我没有指望除了程耀轩和Karl，有谁会听得懂我说的话。而现在这个时间，显然不可能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一个温婉好听的声音说，“你好！”
　　我抬起头看她，这一看，我就忍不住再去朝镜子瞅一眼。如此的天壤之别。眼前的女子精雕细琢，唇红齿白，仪态大方，风华气质油然而生。我心里所想到的词，除了“雍容华贵”不出其二。
　　而镜子里的人，虽然不至于蓬头垢面，但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我所想到的修饰词，竟然是“气息奄奄”。
　　人生最可怜的事情莫过于，在镜子中看到一个沮丧的影子。

　　对面是朝气蓬勃，而我这里，只能是日薄西山。如此的反差对比，让我突生自怜，甚至连抬起头看她的勇气都没有。
　　然后她说，“是叶初蕊小姐吗？”
　　我点点头，“请问您是？”

　　“我姓方。”
　　无需第二句，我便知道了，方小姐，Karl说过的那个方小姐。这年头，美女都不让人活了！长得好看也就算了，连才华也如此卓尔。可是，她来找我什么事？

　　我放下书，拢拢头发，坐正身子，然后招呼她坐下。
　　“方小姐您好！Jalyn的事，多亏您帮忙。”
　　方小姐就近坐在一张凳子上，保持着温文和蔼的微笑，“哪里？耀轩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你不用跟我道谢。”

　　呃……我有些口结了。她直呼经理“耀轩”，如此亲密的关系？她……到底是谁？
　　“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方小姐。不知方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听耀轩说叶小姐生病了，探望一下。”
　　“谢谢关心。”
　　我们素不相识，怎么会想到要来看望我？再说，要来也应该和经理一起来才对吧。

　　“叶小姐在疑惑什么？”
　　“方小姐真聪明。我是在想，我们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但是我和耀轩很早就认识了。所以他身边的人，我也顺便关心一下。他今天忙，所以我就自己过来了。叶小姐是耀轩的助理？”

　　“嗯。”真是明知故问。
　　“叶小姐喜欢耀轩吗？”

　　这是什么问题？为什么大家都要来怀疑我的职业操守？喜欢工作，但不喜欢老板，从我决定做秘书助理这份工作时，我就警告过自己。为什么这个来历不明的方小姐也来问我这个问题。
　　“嗯，我喜欢这份工作，所以很尊重程总，也很珍惜他给我这个机会。”

　　“这个机会确实很难得。叶小姐是个聪明人，希望你能真的好好珍惜。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下次再见。”她到最后都一直保持着这么优雅的微笑。

　　下次再见？
　　方小姐，到底是谁？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我她是谁。但是从头到尾都在告诉我，她的身份地位，告诉我她与程耀轩关系非比一般，告诉我我不要对程耀轩有非分的想法。但她这个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她与程耀轩什么关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对程耀轩，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Karl依旧每天都会过来，带着他背诵的段落过来和我说话。他的汉语很明显能看到进步，他本来就学的不错，需要的只是一个练习的机会。
　　我并没有跟Karl学德语，因为马克吐温说过，“一个聪明的人学英语需要30个小时，学法语需要30天，而学德语则需要30年”。我想，一个更聪明的人就是什么语言也不要学。

　　所以我当着那个最聪明的人，教着这个最傻的人学汉语。我一直想知道，如果马克吐温加上汉语，他界定为学汉语需要多长时间？哦，会不会是30纪呢？

　　Karl其实一点都不傻，他只是很可爱。这是我对他的定义。
　　他让我给他讲中国，讲中国的学校，中国的生活，中国的风景，还让我给他讲我的故事。当然，我只会告诉他我能告诉他的。
　　有时候我还会给他出一些我们中文系同学编的汉语托福题，或是汉语四六级，然后他选得愣呵呵的，接着我们一起呵呵直笑。
　　有时候我们会再聊到英语，然后把汉语和英语结合起来笑。我问他英语里的“how are you？”怎么翻译，然后再问“How old are you？”怎么翻译。然后我还给他讲那个“I’m sorry. I’m sorry, too. I’m sorry three. What are you sorry for? I’m sorry five.”的笑话。

　　这个笑话的原文是说，有个人刚学外语，在街上走时，不小心踩了一个老外的脚。那人急忙说：“I'm sorry.” 老外也礼貌的说了句：“I'm sorry too.” 那人一听，急忙说了句：“I'm sorry three.” 老外一听傻了，问：“What are you sorry for?” 那人无奈的说：“I'm sorry five.”

　　他听了连连发笑，“那个人太可爱了。”
　　我想，Karl你就是那么一个可爱的人啊。这样想着，我就会和他一起笑。

　　是的，和Karl在一起，总是很容易就让人开怀大笑。看着他我总会想起一个童话般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王子和公主，只有天真美好的童年，那里的阳光永远灿烂，那里的白云永远悠然，那里总是山明水净，没有感情的纠葛，没有生活的无奈，更不会有工作的纷争。那是我童年的净土。程耀轩说得对，在现实里呆烦了，回去看看简单的童话世界，很好。

　　最后那一次是Karl刚走，程耀轩就回来了。
　　他问，“你最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我笑着说，“嗯，Karl真的很逗，和他说话总是会让人不知不觉就轻松起来。”

　　程耀轩半晌没再说话，然后伸手帮我把点滴的速度调快了些，“这瓶点滴滴完，我们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倒是很简单，换了一身衣服，其余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扔掉了。程耀轩说，在医院里放过的东西，不用带回家去。
　　我心想，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被扔掉了？

　　还好程耀轩没有意识到我也是在医院里呆过的，于是我很荣幸地被他带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