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步蟾

33、第三十二章 童话

　　程耀轩的手机响起，他接起来，我隔着距离都能听到张明翔在叫他，“耀轩，你赶紧来公司一趟……”
　　程耀轩捂住话筒往外走。再次回来时，拿起外套就外走，“我去公司一趟。你好好休息。”

　　我看着程耀轩在门外消失，然后我再抬头看着窗外，看他快步走过窗外的草坪，然后再拐个弯消失在窗户的边缘。
　　很少看到他这么急促的脚步，我记得的他，似乎一直都是淡定从容的，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现在能让他走路快起来，会是什么事？

　　随手翻开枕边的《复活》，翻了几页，眼前仿佛看到玛丝洛娃痛苦的眼泪，哭到最后，只剩下呆呆地坐着，没有了思维。
　　心情突然有些烦躁，把书扔到一边，在床上躺了一会，仍是觉得没意思。

　　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去找点什么东西充实一下，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蓝天，纯洁无尘。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像记忆突然被抽空了一样，有点不知所措。

　　去外面转了一圈，坐在树荫下，斜眯着眼看着蓝蓝的天空。在这样的天空底下，真的不应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然，愧对韶华。

　　Karl过来时，我正好放下了手里的《格林童话》。Karl像昨天一样，带来了饭菜。他说，“昨天辣的好吃，我今天又买了一份辣的。难怪你们中国人爱吃辣的，原来真的是很让人留恋的味道。”
　　我笑了，Karl总是一句话就会让我微笑，有时候我想，他是不是就是在这样的蓝天下长出来的这样一个纯洁无暇的精灵。

　　“Karl，今天公司有什么事吗？”想起张明翔那个电话，以及程耀轩加快的步伐，我不得不担心，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在其位就得谋其职，虽然我这个助理名不符实，但是至少也要关心一下。
　　“嗯。Jalyn代表过来谈判，程经理又不在，就吵了，他们非要见到程经理。因为我们失约，他们要告上法庭。”
　　“啊？这么严重？”我想过谈判中止会有不好的影响，可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嗯，上午确实很混乱。”

　　“那后来呢？”
　　“后来程经理和方小姐来了，大家又重新坐下来谈判，已经解决了。”
　　“方小姐是谁？”公司除了张明翔，不记得有其他中国人。
　　“方小姐是程经理请的法律顾问。叶小姐不知道吗？”Karl似乎有些奇怪我会不认识公司的法律顾问。
　　他只是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地位而已。
　　说实话，我又哪里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地位呢？经理助理，我这做的哪门子经理助理呀。

　　“哦，知道，一时忘了。”
　　“嗯，方小姐很厉害。这次也多亏了她。Jalyn同意不上诉。”
　　“后来呢？”
　　“应该谈妥了吧，我没有参加后面的谈判过程。”
　　“哦，那就好。”
　　“叶小姐真是热爱工作，生病还关心着公司的事。”Karl说。

　　我又被他逗笑了。其实他说的根本不是笑话，但我就是想笑。小时候写作文，要写到谁敬业，谁爱岗，或是谁热爱学习，热爱同学，定是写他生病了都不顾自己是在生病之中，还坚持工作，坚持学习，然后直到昏倒。
　　Oh, my God！我小时候也是这么写作文的吗？
　　我不禁心里一阵抽搐。

　　吃过饭收拾好东西，Karl看到旁边的《格林童话》，于是拿起来翻了翻，然后问我，“叶小姐，您看这本书了吗？”
　　“嗯，看了。”
　　“您看到白雪公主那里了吗？”
　　“嗯，看到了。”我不好意思告诉他，其实我都看完了。

　　“您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嗯，很好看啊，我很喜欢。”我脑海里想着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还有那个恶毒的往后和那面诚实的魔镜。

　　小时候看这个故事的时候总是想，为什么这个镜子不说说谎话呢？这样就可以保护善良美丽的白雪公主了呀。
　　原来有时候，诚实是会伤害人，而谎言反而是会保护人的。
　　可是，伤害与保护，谁又说得清。如果镜子保护白雪公主，白雪公主就不会被王后毒害，那么她也不会遇到王子了。

　　“我觉得叶小姐就是白雪公主。小时候我看这个故事，一直很想知道，白雪公主到底长什么样子，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双颊像苹果一样红润。这不是我们德国的公主。后来看到东方人，才知道白雪公主是东方人的公主。叶小姐，您就是东方来的公主，花蕊里的公主。”

　　每个人都喜欢听赞美的话，Karl这话说的我自然也听着耳顺。从小就有人夸我是公主，只是后来……
　　后来什么也不是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Karl说，“叶小姐……”
　　“嗯？”
　　“我可不可以称您为你？”
　　“啊，当然可以。我们是朋友，本就不用这么客气的。”我有些奇怪这个问题，不过Karl一直称呼我为“您”，我本来听着就别扭，但考虑到也许是他学汉语学到“您”是尊称，所以也没纠正他，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郑重地单独提出来。

　　“那太好了。”Karl似乎很高兴地样子，“叶小姐……”
　　“Karl也别叫我叶小姐了，叫我初蕊就行了。”
　　“初，蕊。”Karl很高兴地试着叫了一声，本来咬音就不准，再来叫我这有点拗口的名字更困难了，就像刚学话的小孩一样牙牙学语。
　　我情不自禁地就笑了。

　　Karl自己又练习叫了几遍，突然他又兴高采烈地问，“叶，初——蕊，我可不可以叫您，叫你叶叶……”
　　“不行！”我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我是说，我们中国人称呼一般都是叫名字，不会叫姓。”
　　“哦。可是初——蕊，很难发音。”Karl皱着眉头，无奈地撇撇嘴。

　　我不了解德语，也不知道德国人发“初蕊”这个音是不是真那么难。但是叶叶，是我一定不能再背负的名字。
　　从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我不要再想过去，不要再想。我强制地把这个念头刻进脑海里，一旦心里有任何想法，马上制止。即使是脑海一片空白，即使所有记忆被抽空，即使空虚失落，也不要想，我是宁可空白，也不要再进入黑色的世界。
　　可是……

　　“Karl，你说如果王子去吻白雪公主了，睡美人怎么办？”
　　“初——蕊看的真快。可是，睡美人才是王子吻醒的，白雪公主是因为摔跤吐出了毒苹果，这样醒的。”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Karl没明白我的意思，他以为我是把情节记混了。

　　程耀轩敲门的时候，我和Karl正好陷在这个沉默的尴尬里，我思维在游荡，Karl因为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Karl见程耀轩进来，马上调换频道。然后我就又和聋哑人无异了。Karl频道播报完毕，回头跟我道别，就走了。

　　“公司什么事？”
　　“没事了。”
　　“对了，方小姐是谁？”
　　程耀轩明显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Karl告诉我的。经理，我是您的助理，Jalyn公司的事因我而起，我应该负责。”

　　“问题已经解决了，就不要再去揪是谁的问题了，这没有意义。更何况，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问题。如果说你有责任，那就是你没把身体照顾好，耽误了革命事业。”程耀轩说到最后语气变得轻松，我也忍不住笑了。

　　“说，以后要不要好好守住革命的本钱？”程耀轩故作严肃地说。
　　我笑了，“经理，属下一定牢牢守住革命的本钱，帮经理钱生钱，利赚利，大跑步跑向资本主义。”
　　程耀轩也笑了。在我旁边坐下，随手翻过我刚刚放下的《格林童话》，听着哗啦的书页声，然后我听到他低低地说，“如果王子去吻白雪公主，那他就不是睡美人的王子。睡美人会有别的王子来吻她，也许那个才是睡美人真正的王子。”

　　我愣住了。
　　我和Karl的那段对话，他听到了。这是他的答案。
　　别的王子，真正的王子。
　　哼，我自嘲地笑笑，怎么会有那样的人？董思佳和叶夜在一起了，顾东不是也去了美国么？

　　我抬起头看程耀轩，他刚好在那一瞬间转过头去。

　　“今天丁婶怎么还没来？”我找话题打破这个沉默。
　　“我没订餐。你不是有Karl 送晚饭来吗？还记得丁婶啊？”

　　我暗自皱皱眉头，这是在生哪里的气？
　　“我只是好奇问问。”
　　程耀轩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口气不对，换了个语调，并且极其耐心地向我解释，“丁婶店里忙，也不能每天都送饭过来。前两天是因为你不适合吃别的东西，而且怕你刚到德国口味不习惯，就在丁婶店里订的莲子羹，那个养胃。今天我跟他们打电话，说不用了，他们还坚持要送过来，说了半天才同意。”

　　想起丁婶的热情，我不禁感慨，“他们真的很好！”

　　“因为会遇到很多好人，所以生活才更有意义啊。”程耀轩笑着说，“我三岁的时候就随父母来德国，父母工作很忙，也没时间照顾我。我在幼儿园，语言不通，对一切都很陌生，很害怕。那时候有个幼儿园的阿姨特别温柔漂亮，她很耐心地照顾我，教我说德语，让我对周围渐渐熟悉起来。后来丁叔丁婶他们开店了，我就经常跑去他们那里吃饭，他们也从来也不计较，我喜欢吃什么他们就给我做什么。不过那个时候，丁叔丁婶的中华楼还只是一个小店，比现在这个还小，就是两个人的夫妻店，有人来吃饭，他们就现做。后来我妈妈知道了，不准我再去那里吃，结果丁叔丁婶还专门给我送过来。我妈妈也不好意思了，就每年给他们一些饭钱，管我吃一年……”

　　程耀轩说到这里停下来，端起桌上的茶要送到嘴边，我忙抢过来，“经理，这个是我喝过的，我重新给您倒一杯。”

　　程耀轩放开杯子，继续说，“从那之后我基本就成了丁叔丁婶家的孩子了。丁叔丁婶对我这么好，其实也是因为他们孩子不在身边，因为两个人过来做生意，不能把孩子也带过来，所以他们是把我当他们的孩子啦。”
　　“经理，您是想说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吗？”我把茶递给他。
　　程耀轩看了看我，“你就这么理解吧。”

　　就这么理解？我本来应该怎么理解？
　　奇怪。